吕琚站起来往回跑，靳修已经被分到了一颗又红又大的桃子。

“靳修——”吕琚站到车窗前，在后视镜里重新确认了一下，这才指着脸问道，“我这，怎么回事啊？”

崔颢光着膀子倚在车上，叼着桃子看过去，“什么怎么回事？”

“我这个黑黑的，什么东西啊？”吕琚真诚发问，一脸茫然。

崔颢盯着吕琚脸上那块青黑瞧了会儿，把桃子咽下去，他看看靳修，又看看吕琚，后知后觉，“我还以为你被打了，看来不是啊。”

吕琚无语地推开崔颢，重新望向靳修，“你肯定知道，你说，是不是你昨天往裤子上擦的东西？”

靳修没有立刻回话，他微微用力，桃子便在他的手中裂成两半，果肉红澄澄地，漂亮极了。

他将其中不带核的一半递过来，吕琚在崔颢啧啧称羡的背景音里愣愣接过，咬了一口，好甜，又酸又甜。

“好吃哎。”吕琚有些惊喜地弯起眉眼，“比之前的李子甜多了。”

“是染色膏。”靳修淡淡道，他靠在车座上转着手中的半颗桃子，挑着地方下口，“你难看点没坏处。”

“哈？”吕琚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什么歪理，“我？那你呢？”

他转而攻击靳修，一副‘你不也长得好看，你怎么不抹’的模样，甚至还转头拉上崔颢下水，“那他呢？”

崔颢额了半天，皱着眉头细细想了下，有些难言地开口，“这个嘛，琚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靳修轻笑，意味不明地瞥了吕琚一眼，“谁让你又弱——又容易被人盯上呢。”

他仰躺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下次再遇上孙瑞这样的人，要是看你好看把你掳了去，我这一只半腿，可追不上你。”

本来就没生气的吕琚：……无法反驳，但你那个‘弱’字能不能不要拉那么长？

行吧，惹不起我忍得起。吕琚狠狠啃一口桃子，安慰自己道，拿脸换命，划算。

“放心。”崔颢看出吕琚的郁卒，朗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染色膏三个月就掉，亲测，一天比一天淡。”

又是三个月？靳修是跟三个月过不去吗？

吕琚呵呵笑着，突然叹了口气，“唉，饿了。”

崔颢：……别说，一说我也饿了。

“这里是农园，那边一定有村子，”小老头眯着眼往前看，“这里属于安全区划出的隔离带，他们不会派人在这里多加活动，前边虽然不一定有粮食，但应该会有散落的家禽。”

崔颢赞同地点头，“这大树小草的，黄鼠狼不得一窝一窝地生，我看家禽不一定活着，但野禽一定有。”

野禽？

吕琚骤然望向崔颢，“你不是有枪吗？打一只来吃。”

崔颢一愣，盯着吕琚看了半晌，才狐疑地看向靳修，“你没告诉他？”

吕琚：？

“告诉我什么？”

靳修慢条斯理地把桃吃完，只剩下一枚桃核留在手心，“哦，他的枪是假的。”

假——

“假的？”吕琚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对呀，”崔颢痞笑着打了个手势，舌尖哒地一声，“手枪打火机。我就是一个平民小百姓，怎么会弄来枪呢。”

“可是，可是……等等。”吕琚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令他措手不及，他开始一条一条捋。

“你当时拿出枪的时候，靳修也吓到了呀。”

“离得太远，”靳修歪着头看向吕琚，耐心地解释道，“当时又是特殊情况，当然宁可当真也不能当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对呀，我存的也是这个心思。”崔颢接话道，“玩的就是出其不意，真真假假，先把对方镇住再说。”

“你看，你们不是被唬住了？”提起当时，崔颢笑道，“不过靳修，你抬脚踢出去的一瞬应该就发现了吧？”

“嗯。”靳修淡淡应了一声。

“可是，”吕琚开始慢慢接受，但还是有疑问，“来接你的那些人，那个抽烟的大哥，他都能甩手掏出一根火箭弩啊，你们家底儿这么厚，那个枪居然是假的？”

吕琚的疑问落地，靳修也饶有兴趣地看向崔颢，等着他的回答。

崔颢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大手抓抓自己的寸头，“这个嘛……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吕琚定定望着他，崔颢最终败下阵来。

“因为等级不同，”崔颢道，“别看他们整天呼吁人人平等，实际上现在安全区等级森严着呢，跟农奴制似的，我倒也想背个火箭弩呢，人不让啊。”

吕琚似懂非懂地点头，他看向靳修，靳修也颔首,“是这样，中部区域也是如此，说是一套，做是一套，大家其实都差不多。”

“这样啊。”吕琚大致对安全区留下一个印象，又想起昨天他要问的问题来，“对了，我还有个疑问。”

“关于感染者的？”靳修好笑地看他一眼，又望向崔颢，“你是想问为什么那些人会相信崔颢的胡诌吧？”

“嗯。”吕琚点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崔颢在唱戏吧？”

“是呀，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靳修放轻了语气，“可感染者不算人啊。”

小老头抬起眼，认真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发问道，“为什么呢？”

众人一齐扭头看他，小老头却不避不闪，他又问道，“为什么感染者不算人呢？他们不是长得跟人一样吗，还保留了关于人的记忆。”

“对呀，”吕琚回头，“我看他们跟人没有什么大区别。”

“没有大区别，那就还是有区别。”崔颢淡去了笑，面部轮廓变得冷硬，“感染者是无法像人类一样思考的。”

“不是说他们像动植物一样不会思考，而是他们的观念和思考方式和我们全然不同。”崔颢道，“就像人和机器的区别。”

“人类拥有主观性，会纠结犹豫，会权衡利弊，会偏心，会故意，但感染者全凭本能——”

崔颢似乎有些厌恶这种物种，轻轻蹙起了眉，似有些烦恼，“他们总是随心所欲，就像天生坏种。”

靳修也变得认真，他垂下眼眸，并没有反驳崔颢的论断。

隔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带笑看向吕琚，声音轻轻淡淡，“感染者缺乏感性，没有办法处理情绪类的问题，也无法辨别旁人的话是真是假。所以他们才会被骗。”

吕琚与靳修对视，此刻才发现靳修的眸子在光下变得浅淡，是轻微的灰蓝色，像猫儿一样。

他不由得又问，“全部吗？”

靳修微愣，思忖了片刻才道，“或许吧。”

“那就不是全部，”吕琚道，“或者说，没有人知道是不是全部。”

靳修听着吕琚看似客观又有些偏颇的话语，他也蹙起眉头，“不要随便说向着感染者的话，你的态度很有问题。”

“琚啊，得亏你是在我们面前，”崔颢重新回到轻快的样子，他的巴掌落在吕琚背上，啪啪作响，“要是在安全区里这么说，你会被当成感染者打死的。”

“不对。”

小老头又蓦然开口，三人一齐看过去，小老头瘦得有些突出的眼睛直直盯着吕琚。

他道，“你会比感染者的下场更惨，他们或许杀不死感染者，但他们一定可以变着方法地折磨你。”

“吕……吕琚。”小老头从地上站起来，他试探地叫吕琚的名字，紧走了两步，抬手紧紧攥住吕琚的手，眼睛眨也不眨，“你千万，千万不要和感染者站在一起，会很痛的，你真的会痛的。”

崔颢愣了一愣，斜着身体滑到窗边，“这小老头怎么看着有点不正常？神神经经的。”

“……好，好好好。”吕琚被小老头攥得手疼，“伯伯，我知道了，你先先先撒手。”

吕琚把手往外拽，没拽动，他哈哈尬笑，“伯伯你，你力气还挺大。”

“哎，伯伯他说他听见了。”崔颢也凑过去帮吕琚，好不容易才把小老头的手剥下去，“伯伯你手劲儿可真大，咱俩掰个手腕吧。”

小老头淡淡瞥了崔颢一眼，一言不发地重新走回去，弯腰将剩下的桃子包起来放在怀中，坐进了车里。

“这伯伯，”崔颢甩了甩手，“脾气不小，挺高冷。”

他用肩膀抵抵吕琚，“还吃家禽吗？”

“吃什么家禽。”靳修一棒子打断，“南方安全区的猎人还不知道走的哪条路，孙瑞他们的行踪更是个谜，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南方范围。”

是呀，还是要避开南方安全区直接向北，谁知道那些人到底有没有看见他们。还是靳修那句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是还有几颗桃子吗，先垫一垫，”靳修温声说着，从背包里掏出水袋递给吕琚，“脱离了危险区之后，我们再修整。”

吕琚接过水袋，顺着靳修的意思坐回去，崔颢把擦了车的短袖洗一遍，系在吕琚的窗边等风干，自己光着膀子踏上了驾驶座。

阳光正烈，尚未干透的水洼闪着刺眼的亮光，崔颢开了一会儿，便从背包里掏出墨镜戴上，看起来更加混不吝。

吕琚靠着窗，头顶的短袖簇簇飞扬，他看着周围长得近乎一样的道路，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往何方，但靳修在，他们应该是朝着中部区域吧。

他们绕着南部区域的城池远远遁走，周围遮挡视线的树木被修得完全，几乎是平地起高楼。

安全区域并没有选择隐藏，为了更好地判断丧尸的距离，以及预防丧尸围攻的情况，他们甚至铲平了周围一切的城楼。

视野开阔，像平原上的一座山丘高高耸立，又像海边的一抹灯塔，将炮弹的射程定于目之所及。

借此，吕琚有幸看着南方区域渐渐靠近，里面用来维持能量运转的烟囱白烟弥漫，在夕阳的渲染下，渐行渐远。

他们把电完全耗光才停了下来，车子停在一座还未通车的高架桥下，正巧是个红绿灯路口。

周围荒凉得很，靳修无法动作，又要跟吕琚捆绑，小老头靠不上，崔颢便一个人独挑大梁，提着手电筒就往刚才看好的方向大步迈去。

吕琚摸了摸口袋，把剩下的半块饼干拿出来，看了看前排安静的靳修，掰一半递给小老头，自己拍着蚊子准备吃下另一半。

靳修却突然侧身，伸出一只手过来，手心向上。吕琚一愣，把自己手中的半块饼干放到了靳修手里。

靳修手虚虚一握，轻声笑了出来，“我要桃子。”

桃子？吕琚哦了一声，转头看向小老头，“伯伯，桃子呢？”

小老头把压缩饼干小心地放进口袋，将腿上已经被他捂干了的外套解开，随手拿出颗桃子放进吕琚手里。

周围黑黢黢一片，只有星光黯淡，吕琚抬头，靳修的手重新张开摊在那，等着桃子的落下。

吕琚抬手摸了摸靳修的手心，里面什么也没有，他一边把桃子放进去，一边想他的半块压缩饼干上哪儿了。

靳修收回手，很快，前方一声脆响，他重新回过头，“伸手。”

这个吕琚熟悉，他伸手要接靳修给的半个桃子，等了半天，靳修却捏着桃子不放，“那只手呢？”

“这儿呢。”

吕琚将另外一只手也伸出来，和他的右手合在一起，呈捧状，像刚才的靳修一样，等着那半个桃子的落下。

靳修发出一声气音，不知是在叹气，还是在笑，下一秒，吕琚便感觉到自己的手中多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桃子，另一个是……

吕琚把桃子叼在嘴上，两只手去摸新得到的东西，隔着外包装，只能辨认出它有发硬。

“这是什么？”吕琚摸不出来，干脆直接开口问。

“你猜猜。”靳修那边发出啃食的清脆声响，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猜对了，我就再给你一个。”

吕琚：……你是在逗小孩吗？我们两个到底谁大啊？

“是果脯。”

小老头突然开口了，“是果脯吧，这个包装袋的声音，我在孙瑞他们那里听到过。是很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