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尴尬，两人在花丛前站了会儿，崔颢突然笑起来。

“该说不说，你刚才跑过去那样儿，巨帅。”他朝着吕琚点起大拇指，“就算顶着那团染色膏，你也比你弟还帅。”

“真的？”吕琚知道崔颢的意图，他噙着笑，装模作样地捋起自己的齐肩发，不失礼貌地插科打诨，“那看来我的帅确实由内而外。”

但吕琚心里又觉得疲累。

他回话时仰望天上繁星，那些星座的位置并没有丝毫偏移，和离开大剧场时见到的分明一样。

天上宫阙相似，脚下土地却完全不同。在大剧场他的死或许虚假，但在这里，一切都会变成真的。

吕琚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做心里建设，他本能地迷茫心焦，又不肯将那份燥意外显，只是逼着自己适应一切。

“那是，帅到骨子里了。”崔颢嘿嘿几句，短暂的停顿后，他正了神色，“谢谢啊。”

吕琚的焦躁也停顿，他微微抬头看向身边这个人高马大的土著民，“谢什么？”

“你说谢什么？”崔颢道，“我没想到你会就这么冲过去，那么危险。反正换我是做不到……谢谢你肯来救我。”

吕琚若有所思地看了崔颢一会儿，情绪稳定下来再去想刚才的情景，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靳修说的不错，他几乎是大命不死。

但说实话，当时真的没什么感觉，他只是本能地想去伸一把手。

于是他道，“刚才不是谢过了？我已经接收到你的诚恳，不用再谢了。”

吕琚以手为梳，把自己的头发抓起来，在后脑勺随意捏成个小揪揪，“说起来，咱们停在这儿的话，那群狗会再过来吗？”

崔颢咧着的大牙一收，回头望向那群野狗消失的坡头，“说实话……说不准，纯看运气。”

运气？吕琚简直要扶额长叹，那就是会咯，野狗哎，那可是很记仇的。

他把举酸了的手放下来，头发不规矩地落在脖颈上，被手捏过的地方微微翘着，上面还有淡淡的皮圈印记。

“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崔颢拍拍吕琚的肩膀，要他放宽心，“这些东西就是欺软怕硬，刚才那么大阵仗追上来，一看到你冲上去不也照样都跑了，勾回头再找我们的可能性虽然有，但也不大。”

吕琚确实有些愁，他是真怕‘怕什么，来什么’这句诅咒。

换位思考，如果他是那群狗，遇到未知、甚至可能会威胁到生存的危险，就算一时被气势所慑，被动逼退，回去后也一定会带足更多的力量席卷而来。

就算不能消灭这份危险，也要在领地上驱赶这份危险。

它们是动物，动物的领地意识只会更强。把一切寄托在运气上？那简直就是找死。

“依照我们相遇后，这一路走来发生的事情推断，崔颢啊，你觉得——”吕琚简直是带着无奈发问，“咱们几个人里边儿，有运气好的吗？”

“……”崔颢在脑子里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过了一遍，似乎也觉得站不住脚，他不确定地试探道，“小老头儿？”

站在不远处的小老头儿看过来，一语未发，也跟着回到车里坐好，沉默是今晚最大的康桥。

“没事，不怕，”崔颢大手一挥，“我们躲回车里等天亮。”

他说得头头是道，“那群狗回来也没问题，它们一张肉口，又不可能把铁皮咬掉，咱们在车里虽然热了点，但是只要天一亮，啥都好说。”

“没那么简单。”吕琚打破崔颢的幻想，他摇摇头，也开始思考对策，“它们又不傻。”

吕琚没有接触过成群的野生动物，但结合部分犬种的聪明才智来看，如果真的来一场面对面的会晤，它们或许比丧尸还要棘手，就凭他们几个老弱残，铁定占不到任何便宜。

“这种成群的野狗应该跟狼差不多，团队协作意识很强，它们是没法咬破铁皮，但是车胎呢？”

吕琚把最坏的结果摊在崔颢面前，“而且弃车很轻，先前就说它没有办法跟丧尸硬碰硬。大型犬的体重其实也和成人差不多。”

“如果它们咬死了要吃定我们，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逃脱的办法。”吕琚又把头发往后捋，“那就算是天亮，我们也没法启动车子，而且现在是夏季。”

是啊，夏季，

他们不可能在原地就这么等着狗群的兴趣消灭，门窗封闭地待在太阳炽烤下，他们会熟的。

“草，这样听着好惨。”崔颢想象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像油锅里的螃蟹，已经开始生不如死，想支着钳子往外爬了。

“一群狗而已，竟然就要把小爷逼上绝路了？”崔颢一边说，一边不由地再次抬头望向坡头，那里一片黑暗，并没有成群结队的生命游荡。

“我只是往坏了猜。”吕琚道，“单个丧尸也不足为惧，怕的就是数量优势。在这个世界不能抱有侥幸心理，你出了那么多次任务，应该比我明白。”

“明白，当然明白。那这是死局。”崔颢一摊手，转身观察几眼周围的植物，很快便扳着一根枝条踩在脚下，“那我还是得找根儿长棍以防万一。”

吕琚接手了他的手灯，一时不想回去面对靳修，就蹲在路边看崔颢费劲儿地打枝叶，给他照亮。

“这个车也是，白天跑得欢有什么用，一到晚上就歇菜，要真是停在丧尸聚集地，那岂不是给丧尸深夜送外卖。”吕琚挪挪腿，“就没有那种续航长一点的？”

“有啊。”

崔颢又开始喘气，他道，“安全区内部用的不就是存续类电车嘛，能掏出来的都用上了，不过安全区外的用于人道援助的弃车还没有那个资本。说实话，咱能坐上这样的转化类电车代步，我其实已经感谢玉帝了。怎么着不也比敞篷的电动三蹦子强？”

电动三蹦子？吕琚心道，怎么又是电动的，这个世界已经发展到淘汰油类交通工具，大肆使用光能这种清洁能源了吗？

刚想到这里，就听崔颢又道，“我听说重类资源留存区重新启动了油电混合，但现在油类太少，也没有足够的人力资源分布到各行业，这东西就只能暂时给地位特别高的人用。”

“不过那玩意儿太费，咱可用不起。而且转换机技术多成熟啊，跟大坝似的，水一过就有电。只要保证光线的充足，咱这弃车也是个永动机呢。”

树枝柔韧，崔颢吭哧吭哧扭了半天也没弄断，他直起腰换了个方向继续努力。

“要不说现在安全区的除障队除了清扫道路，还开始整修沿途的照明设备。”崔颢把树皮扯下来，开始扭动木质，想靠拉力弄断它，“不过像这种荒郊野岭估计就指望不上了。”

“那上高速的时候怎么办？”吕琚想起不安装灯光的路段，“那岂不是没跑多久就不行了？”

“哈——”崔颢笑起来，“弟弟，你知道什么叫肉眼可见光吗？”

“转换机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只要周围环境是处于肉眼可见的流明之下，它就可以一直运转。”

“高速公路上有灯光彼此供给，就算没有其他车辆，高速公路的护栏和道路也采用了特殊发光材料来确保弃车的运转，光不需要刺眼，能看见就行。”

“你这样。”崔颢从吕琚手里拿过手灯，朝着弃车的方向晃了几下，吕琚眼睁睁看见轮廓灯在几秒的时间里亮起来，简直令人震惊。

“不过这点光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崔颢把灯重新塞给吕琚，“要想让它跑起来，得全方位都感知到足够的光纤才行。”

他重新跳进道旁花坛，“说起这个，我之前还听说曾有人做过实验，用夜光材料覆盖在弃车的外部，想要利用它的光芒来实现转换机的永动。”

“确实是个天才，车子在晚上是跑了，但是夜光材料要吸收日光供能，弃车外部材料也要利用光能，如果将夜光材料混合放在外部，就会大大降低弃车在白天的性能，明显地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吕琚想起服务区外部零落的灯光，十年之久，还能坚强地伫立在那，可能也是这种特殊能源利用下的成果。

沿途的光芒除了照明，更重要的是保证交通，这是环环相扣的新能源利用。

不得不说，若是在和平盛世，这样的生存模式可以大大提高国家经济政治的发展，促进整个社会的进步。

但到了末世，其中一环的断裂，就会使整个系统瘫痪。

吕琚不能想象，这些习惯了便捷轻快生活的人们，突然回到要用木柴烧饭的日子里，要如何度过这十年。

“嘿！掉了掉了。”

吕琚抬头，崔颢已经从花丛里蹚出来，他掰掉树枝底部的分叉，只在顶头留了几根，挥起来呼啸作响，说个不恰当的比喻，像个苍蝇拍。

“嚯，这小细条儿，抽起来肯定巨疼。”崔颢来回舞动，听着空气破开的轻声尖叫有些兴奋，“琚啊，你说小爷拿出这个，它们会不会怕？”

吕琚看着那立起来快要比他高的树条，不得不说，确实有点心动，“会。打狗肯定要打狗棍嘛。”

说着他按着地站起来，手灯在他手中晃几下，照见了崔颢刚才祸祸过的一小块地方，“我也折一根儿。”

“你也想要？”崔颢比剑的动作一顿，随即把手里毛毛糙糙的棍儿递过来，“你拿着这个，我再去撅一根儿，小爷这回可有经验了。”

崔颢的两只脚都踩得泥泞不堪，他却全然不在意，果真如他所说，第二根他几乎没废什么力气，断口也比吕琚手里这根儿利落。

他显然比上一次满意，拿着棍儿在空中比划几下，突然做了个姿势，把棍指向吕琚，神在在道，“在下乃是白云城主叶孤城，敢问阁下何方高人？”

嗯？都发展到这个时代了，还有人记得古龙呢？

吕琚一笑，也用那根苍蝇拍甩几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手灯随着他的动作乱晃，也能瞧得出几分潇洒。

吕琚拄着光，他把树枝背后，没打干净的枝叶垂下来蹭乱发丝，“万梅山庄，西门吹雪。”

“原来你就是剑神西门吹雪，呔，今日遇见我，那可真是冤家路窄，”崔颢捏着嗓子，又比划两下，“看我先杀后宰，不仅要夺了你剑神的称号，还要抢你的老婆，打你的娃。”

吕琚挡了两下，“你这王朝叛臣，杀了那么多人，现在还想谋朝篡位，看我一招将你毙于剑下。”

“呀呀呀呀呀，大言不惭，”崔颢又拽起戏腔，“吃小爷一剑，天外飞——”

汪！汪——

‘仙’字儿一下破了音，比旷野中的一声狗叫还要骇人，吕琚几人顿时绷紧了脊背。

吕琚立刻抬起手灯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照过去，依旧乌黑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靠，这么点儿啊？”崔颢甩甩树条，冲着车走过去，他站在前边弯腰，低声道，“靳修，你刀给我用用。”

靳修在昏暗中侧头，浑身散发着疏离的攻击气息，崔颢也不介意，不等他言语，接着道，“不让吕琚去是不可能的，你那刀短是短了点，但好歹也比我俩手里的棍儿强。”

“你真要我们俩提着棍儿上啊？”崔颢把自己从窗户里塞进去，脸都要贴上靳修的脸，“你真要你哥提着棍儿上啊？”

靳修闷了几秒，将刀丢了出来，“他没出过安全区，也没跟人打过架。”

“明白。”崔颢精准地接住短刀，“放心，我用我这一身肉保证，不会让他被咬着的，你们关好门，看好车。”

“崔颢。”

听见吕琚的呼唤，几人一齐看过去，只见吕琚朝着方才靳修归来的方向打着手电筒，远远地，那里出现无数颗或绿或红的星子。

崔颢把靳修的短刀别在后腰，走过去和吕琚站在一起，“我倒要看看，是哪只狗来找死。”

跟想象中的不一样，成群的扑奔并没有出现，那些圆圆的星子只是站在坡头上与他们对峙，连狗叫也不密集，只是零星地出现几声。

吕琚觉得有些不对。

狗嘛，要叫肯定都叫，不叫的话，应该都是静谧的才对。狗王不会允许有别的狗在这样的情况下露怯。

作者有话要说：夭折啦诸位，贫血了，血红蛋白五十了，人生真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