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珑安。

前往珑安镇需要经过一条宽阔平坦的大道。秋季阴雨天多，游客少，路上更显人迹寥落，待了好久才驶过来两辆车，前面是台黑色越野，后面跟了辆贴着《我们的生活》车贴的录像车。

越野车上坐了四个人。沈玉轻手握方向盘，油门一踩，和后车的距离又拉开了一些；祝雪橙在副驾驶座上闭眼休息；后排，顾悦之和易安黎坐在一处，小声交谈。

顾悦之从后视镜里看到祝雪橙在小憩，压低声音道：“祝老师睡着了，我们晚点再聊，别打扰她休息。”

祝雪橙没有入睡，只是心烦意乱，闭着眼睛静心，她回头道：“没事，你们聊你们的，我没睡。”

顾悦之见她情绪低落，往前倾了倾身，开口问她：“雪橙，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她今日安静得过分，一路上半句话都没讲，沈玉轻也察觉到异常，看了过来。

祝雪橙昨日跟茹杏林吵了一架。观看会结束后，她堵着茹杏林便问：“你没事造什么谣啊？”

对方只是微笑：“造谣？住在季怜秋家里，享受大总裁照顾的人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造谣的？”

祝雪橙越听越觉得不对，她跟茹杏林并没有过节，对方的言语却处处在针对她：“我们应该才见过两次面吧？可是看你的样子，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茹杏林回答：“我就是瞧不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当然看你不顺眼喽。”

之后两人大吵了一架，祝雪橙回去以后发现季怜秋不在，想和对方讨论搬出去一事又暂时搁置。她在窗前坐了一晚，发现茹杏林讲话虽然不中听，可仔细想想，竟也有被对方问住的时候。

和季怜秋在一起是为了实现阶层跃迁吗？答案肯定是否定的，祝雪橙很清楚自己绝对没有利益上的考量。她一个人想了很久，越思考越乱，最后竟想出一个没办法回答的问题。

如果去掉“总裁”这个身份，她还会喜欢季怜秋吗？

祝雪橙犹豫了，她心绪不宁，眼下面对顾悦之的关心也只是说没事，昨晚没休息好云云。

易安黎也没休息好，她每天晚上都忙着当熬夜冠军，谈话间，她靠在座椅上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问顾悦之：“姐姐，大老板怎么没跟我们一辆车啊？”

“导演说季小姐有些事情，晚上会到珑安和我们汇合。”顾悦之上车之前发现少了季怜秋的身影，按照节目组的安排，她们五个人本该一同自驾出游，前往目的地。

易安黎对着手机看妆花没花，不忘感叹：“大老板可真忙。”

忙到晚上都没回家。

祝雪橙看了眼聊天框。昨夜季怜秋彻夜未归，她小心地、尝试性地给对方发了条消息，直到现在也没收到回复。

真的很忙啊……

祝雪橙关上手机，决定不再像昨晚那样，一小时看八百次微信。后座，易安黎正和顾悦之讨论江城电影学院的毕业生们新拍的微电影。

顾悦之在第一期节目结束后参与了微电影的拍摄，她之前接的悬疑片本子正是这个项目中的。在她原来的行程里本没有这项拍摄计划，毕竟综艺是综艺，拍戏是拍戏，一旦进组就不会再接综艺邀约，因为两头跑影响拍摄质量，也耽误其他人的时间。但这个微电影项目是临时邀请她的，拍摄周期很短，不会影响正常行程，主创又是江城电影学院的学生——她的学弟学妹们，因此就答应了下来。

拍摄当天易安黎也在，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顾悦之相处的机会，拍到了不少精彩花絮。她点开视频，和顾悦之分享的同时不住夸赞。

“姐姐，你的妆好好看！”

“姐姐，你这里的眼神戏特别精彩！”

“姐姐……”

这一连串的“姐姐”让祝雪橙想起装年下的那段日子，她尴尬了一会，随后不得不承认，易安黎叫的比她好听多了。

可她对顾悦之表现的越是亲密，祝雪橙就越是警惕。按照原书剧情，易安黎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给顾悦之下药，明摆着就是一个危险分子。

怎么提醒顾悦之才好呢？

祝雪橙蹙眉思索，决定先问问易安黎的来意：“易老师怎么有时间来参加综艺？”

易安黎从视频中抬起头来，她本来就不喜欢祝雪橙，听到对方跟她搭话，语气极为冷淡：“我是飞行嘉宾，节目组早就官宣了，你不看微博的吗？”当然，来当飞行嘉宾也是她主动要求的。

祝雪橙最近不是忙着给祝雪柠当好家长，就是忙着赚钱买房，要么就是陷入到对感情的复杂情绪中，很久没关注过娱乐圈了，她有些怅然：“是啊，很长时间没看过了。”

易安黎哼了一声：“真不上心。”

顾悦之闻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能这么不礼貌，易安黎吐了吐舌头，抬头往前一看，差点没气到跳起来。

祝雪橙拇指向下，给她比了个“不屑”的手势。

按照节目组的安排，五位嘉宾住在当地一家民宿，民宿老板是位女性，侧身坐在收银台后看电视，伸手从红塑料袋里抓了把花生来吃。

柜台上放了些杂物，招财的蟾蜍，花瓶，甚至还有只红色签筒，老板把几张房卡往柜台上一搁，说话的同时依旧侧对着众人：“房间在二楼，上了楼梯右转就是。”

祝雪橙把房卡收好，她和沈玉轻一间房。顾悦之则和易安黎一间，季怜秋一个人一间，她准备上楼，沈玉轻却在柜台旁驻足，拿起签筒看了看。

祝雪橙回头：“不上去吗，沈老师？”

沈玉轻微微摇了摇签筒，木签晃荡，略微作响，她把它递给祝雪橙：“试试？”

祝雪橙笑着接过：“我运气一向很差的。”

说着，仍抽了一支木签出来。她摸着签上文字的纹路，犹豫要不要看，沈玉轻将它抽走，手执木签，缓声念道：“上上签。”

祝雪橙惊了：“我今天的运气这么好吗？”

沈玉轻低头看内容：“签文为‘事事顺景，一切如意’，有心想事成之意，是好兆头。”

祝雪橙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上上签，她一阵欣喜，手机恰在此时发出提示音。

打开一看，季怜秋给她回了信息。

【昨晚回老宅了，手机关机，没看到消息，你们已经到珑安了吗？】

祝雪橙笑着回“到了到了”，一边拿起手机，对着民宿内布置拍了个照，给对方发去。

【看，还不错吧？】

对方很快回复：【很有当地风情】

祝雪橙正在打字，对话框里又传来一条消息：【我在整理东西，很快就到。】

祝雪橙删了又改，最后回复：【路上小心】

按下发送键之后又盯着对话发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与之前拘谨的你来我往不同，现在的她和季怜秋好像熟稔了很多。

木签被她搁在柜台上，沈玉轻把它放回原处，将签筒立在原来的位置：“要想成事圆满，心中所想也要圆满才是。所以，签文兆头不错，心情也要不错才算最好。”她移开步伐，不忘回头补充一句，“开心一点。”

祝雪橙目送她上楼，身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她站在柜台前，目光落在签筒之上。

沈玉轻放回去的那支签斜斜靠在木筒里，祝雪橙刚刚目睹了她的动作，一眼就认出是哪一支。她把那支签拿出来一瞧，顿时又是惊讶，又是了然。

这哪里是上上签，明明是下下签。

签文也没有心想事成之意，而是诸事不顺，万事皆凶。

祝雪橙摸了摸木签，触到一阵冰凉。

沈老师……刚刚是改了签文吧？

祝雪橙把木签放回去，默默在心底道了声谢。

珑安镇地处水乡，山环水绕，气候湿润，傍晚时分下起了雨。雨势不大，又细又密，落在枝叶上沙沙作响。

祝雪橙坐在床上整理行李，窗户开着，淅沥的雨声从屋外飘进来。

帽子、日记本、小熊猫睡衣……

她把需要的东西拿出来，对着毛茸茸睡衣快乐地揉来揉去，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

季怜秋穿过走廊，从窗前经过，祝雪橙抬头望见，动作顿时一停，匆匆丢下睡衣，踩了拖鞋跑去开门。

季怜秋住在她隔壁，正拿房卡开门，听到动静，回身望了过来。

她看上去极为疲累，笑容都带着倦意，一身黑色大衣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她抬手跟祝雪橙打招呼，开口之时又是几声轻咳，祝雪橙察觉到她之前似乎没有这么频繁地咳嗽过，心下一阵担忧。季怜秋看出她的担心，微笑着解释：“可能是受凉了，没什么大事。”

二人走进房间，季怜秋弯腰去开行李箱，祝雪橙已蹲下来，扶着箱子道：“我帮你。”

说完动作一滞，心道，这种“朋友之间的事”做起来怎么越来越熟练了，更何况，行李箱里放的都是个人物品，由她来开，似乎有些不合适。

她犹豫地缩回手，季怜秋见状，在一旁道：“我带了很多好玩的东西，打开看看？”

这么一说倒是让祝雪橙好奇起来，她打开箱子，然后就看到了掌机，手柄，彩笔，以及包。

祝雪橙目光凝顿：“这是……”

掌机共有两个，季怜秋拿出一只给她：“上次玩的游戏还没通关，晚上我们一起联机？”

祝雪橙欣喜：“好啊好啊，这次你可别让着我了，我要堂堂正正拿第一。”

说罢又拿起手柄看了看，新的。

彩笔也是新的。

祝雪橙疑惑起来，季怜秋怎么突然买这么多东西，还带到珑安来了？

正犹疑着，又收到季怜秋带给她的“好玩礼物”——那只包，祝雪橙对奢侈品了解不多，不记牌子也不记标识，但看做工和质量，又觉得它价格不菲。

她声音都颤了：“是不是很贵啊？”

“不贵，网上抢的特价。”季怜秋声音镇静，她今天也拎了个同样的，拿给祝雪橙看的同时面不改色地撒谎，“买一送一，我们一人一个。”

祝雪橙恍然大悟：“那还挺划算的！”

说罢又十分狐疑，盯着那只包看了又看。

标志有些眼熟，看上去像某个大牌，可季怜秋说是从网上抢的，她这么正经的人应该不会骗人吧？

房间里传来几声轻咳，祝雪橙回过神，忙起身给她倒温水。她发觉自己对“照顾人”一事似乎越来越擅长，也越来越熟练了，似乎她们真的是相处了很久的朋友一样。可祝雪橙心里清楚，她们前二十几年的人生并没有对方的参与，只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毕业考试，偶然的综艺节目，才偶然地相见了。

祝雪橙捧着杯温水过来，踌躇片刻，决定把昨晚搁置下来的那件事讲出来。她已经叨扰对方太久，再呆下去，不止过意不去，更会带来不可测的流言蜚语。

“季怜秋，我有件事想跟你说。”祝雪橙缓慢开口，讲话的同时思考着如何才能不伤害对方的好意。

她说：“我想从东方临湾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