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大大出乎祝雪橙和沈玉轻的意料，二人齐齐起身，惊道：“什么？！”

第一场戏已经结束，间幕时段，观众喝茶聊天，谈笑玩乐，四周嘈杂热闹，混杂着杯盏碰撞和剥干果壳的声音。季怜秋正给二人倒茶，本欲将自己与江惜雪的过往娓娓道来，看到祝雪橙惊讶万分的神情，话头一转，递了杯茶水给她：“雪橙，你也认识江惜雪？”

她的语气仍旧淡然平静，但祝雪橙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她之前就在沈玉轻面前展露过知晓“江姑娘”的事实，现下表现得比师尊本人还要惊诧，很难不引人怀疑。

沈玉轻之前曾预想过无数次找到江惜雪的场景，却未曾料到会从季怜秋身上得到线索，思念归思念，现实归现实，她扶着桌面，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纵然如此，指尖仍不自觉凝结出冰晶，覆在圆桌之上，很快结成一片薄冰，灵力激荡，冰面裂纹遍布，发出“喀拉”作响的声音。

祝雪橙听到动静，提醒道：“沈老师，桌上起冰了。”

她在回避季怜秋的问题，后者不意外也不心急，喝了口茶水，觉得太烫，又把杯子搁在冰上降温。

沈玉轻收回灵力，也不落座，对祝雪橙道：“雪橙，你若是信得过我，可以把她的下落告知于我。”

怎么会信不过沈老师呢？

可她有自己的苦衷，最后只道：“我确实听说过江姑娘的名字，但我并没有见过她本人，也不知她现在身居何处，对于你们师徒二人的过往，我也知之甚少。”

但她并没有提及知晓的原因，把穿书的事实隐瞒了过去。

气氛一时沉默，近乎僵持，待了一会，杯盏磕碰桌面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祝老师好神秘啊。”季怜秋把杯子往旁边一搁，单手撑着下巴，“既知晓过往，又能预知未来会发生的危险，甚至还知道常人难以了解到的季家秘辛。”

她提及的是“掉灯事件”和“算塔罗牌事件”。祝雪橙听完心里一沉，被书中角色怀疑身份当然是穿书员的失职，她不是刚到穿书局的新员工，但在面对三位女主时却像个生怯的新人。

“你不属于这个时代，是吗？”季怜秋的猜测落在她耳中宛如夏日惊雷一般，让人心惊肉跳，“或者更夸张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

祝雪橙心慌意乱，她最担心的就是她们之间失去信任，但穿书一事牵涉到书中角色的自我认知和意识觉醒问题，一时难以解释，她急切道：“季怜秋，我……”

“我相信你。”季怜秋声音温柔，“与旁人推心置腹不是件简单的事，既需要勇气，也需要机会。我会等你，等你愿意提及你的过去和人生经历为止。”说罢，她柔声对沈玉轻道，“沈老师，先别着急，我们坐下慢慢聊。”

三人最终还是坐了下来，面前各放一杯茶，季怜秋道：“江惜雪是我资助过的一个学生，她自小父母双亡，家中无人照顾。我在她读初中时与她结识，到现在大概有七年的时间了。”

祝雪橙听到“资助”一词，很快联想到温景岚曾提过的学姐：“她在A大读书？”

季怜秋点头道：“最近刚保送了研究生，师承国内某位大师级物理名家。”

祝雪橙默然，她本来郑重而肯定地向沈玉轻保证，要一同寻找江姑娘的下落，可还没等开始，就已从季怜秋这里听到江惜雪的近况。她面前这个人似乎能做到一切，无论是她想做的，能做的，还是做不到，季怜秋都能办到。

她无所不能，她最是无用。

沈玉轻听完亦是沉默，季怜秋话语中的江惜雪与她印象里的弟子大不相同，正应了之前有关“转世为人”的猜测。她们之间的回忆，可能如过往云烟一般湮灭不在了。沈玉轻缓了缓气息，低声道：“她……她可曾提到过我？”

季怜秋沉默了一会：“不曾提过。”她挪了下凳子，离祝沈二人更近一些，“这正是我想问的问题——沈老师，这位江惜雪是你要找的那位‘江惜雪’吗？”

她说：“你是来自古代的‘师尊’，阿雪应该是古代的一位‘弟子’才对，可我认识的她，完完全全是一个现代人。”季怜秋对“穿越”一事所知不多，不如祝雪橙这位资深穿书员了解得那么深入，有些细节只能靠她自己推想。

祝雪橙默默将“阿雪”这个亲昵的称呼记在心上：“要是有照片就好了，可以让沈老师辨认是不是本人。”

“有啊。”季怜秋打开相册，翻了一会，找出几张照片，展示给两人看。

手机屏幕上是两个人的自拍照，背景是A大学生礼堂——正是某位姓洛的朋友以季怜秋的名义捐赠的那一座。礼堂内大屏幕上有“开学典礼”四个大字，季怜秋站在一排桌椅后，没有看镜头，而是注视着旁边那位女孩，笑着用双手捧住她的脸颊，而那位被捧脸颊的女生，应该就是江惜雪了。

祝雪橙有种说不出口的酸涩滋味，她不敢说自己在羡慕江惜雪，因为好像显得很奇怪，很斤斤计较。她想，隐秘的情绪还是不显露出来为好，季怜秋与江惜雪结识七年，而她与她不过才相识一个月的时间，当然不会亲密地靠在一起拍照，她想着想着，便垂下手来。

只不过刚垂下来就被握住了，季怜秋在桌下与她十指相扣，指尖摩挲她的手背，动作很轻，仿若安慰。

情绪的转变有时只在一瞬间，虽然只和季怜秋有些微的触碰，但她的心情却忽然明快起来。沈玉轻对着照片凝望许久，江惜雪的模样陌生而又熟悉，给她带来一种强烈的撕扯感，好像意识一半留在了云止宗，一半在现代，交叠碰撞，极为激烈：“寻了这么久，找了这么久，却不曾想到她就在我身边。”A大和H大就隔着一条马路，苦寻不得，最后却发现对方是“邻居”，真是非常戏剧化的场景了，她苦笑道，“再度转世为人，她一定不记得我了。”

祝雪橙安慰她：“没关系的沈老师，找回前世记忆有很多种方法。”她开始回忆穿书常识，“通常情况下需要用二人互赠的信物来唤醒记忆，又或者是进入到对方的识海中去，再或者……”说到一半，她察觉到两位女主的诧异目光，赶快噤了声。

她的穿书员职业病又犯了！

这些唤回记忆的方法是多年来穿书经验的总结，她对此熟悉的很，就像背一首家喻户晓的唐诗，别人一旦说上句，她就习惯性想接下句。

沈玉轻细细看了她一眼：“雪橙，你知道的确实很多。”打量的同时，她若有所思地问，“若是想改变大凶大恶的命运，有什么解决之法？”

祝雪橙沉默片刻道：“无解。”说完又觉得这个说法不太严谨，随即改口，“其实……也有解。”

沈玉轻问：“何解？”

祝雪橙答得犹豫：“破天道可解。”

沈玉轻一听便笑了：“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季怜秋听到这里已经开始听不懂了，又听祝雪橙说：“沈老师，你这么问我，说明江惜雪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对吗？”

沈玉轻抬眸看她：“你又是从何得知？”

祝雪橙没敢说话。她……她能说自己是猜的吗？因为这是一个很经典的人物设定啊！

沈玉轻道：“猜的也好，推理的也好，你总归是说中了，早些年在云止宗的时候，为了改变她的命格，我曾试过很多方法，最后都失败了。”

季怜秋一直静静听着，听到二人讨论命格之时终于说道：“天煞孤星这个说法，我听阿雪也提到过，她说自己身上总是会发生很多意外，有人嫌她霉运太多，便给她起了个‘天煞孤星’的绰号。”

沈玉轻蹙眉：“意外？大概是什么意外？跟我讲讲。”

季怜秋道：“她小时候住在江城福利院，小朋友们堆的好好的积木，她一靠近就会倒塌，有男生想欺负她，没等动手就摔了一跤，后来她被某位富商收养，结果没过多久，那位富商就意外破产了。”

若在旁人听来，这姑娘一定是个倒霉透了的坏命，影响别人，影响自己，但在季怜秋看来却不是如此，“后来我托人去调查过，福利院的积木有质量问题，底座坑坑洼洼，稍不留意，便很容易倒塌；院里的地砖年久失修，翘起了一角，那个男生摔倒，正是这块很久没人修理的砖导致的；至于那位富商，则是因为投资失误导致的破产。这些意外虽说是意外，但有迹可循，所谓的坏结果，并不能全部归因在江惜雪身上。”

但江惜雪习惯把不好的意外归因在自己身上，无论错在不在她，总是先道歉，季怜秋觉得很没必要，一个人若是老认为自己是“坏命”“衰神”，给足心理暗示之后，哪怕没有意外，也会发生点意外了。

季怜秋说到这里，沉吟道：“沈老师，你信命吗？”

沈玉轻正欲开口，桥那头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声。

“救人啦！救命啦！快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