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听见呼喊，循声望去，吵嚷喧闹的人群在河岸旁围成一个圈，打电话的打电话，喊人的喊人，不时抬头往房檐上看。

“快打119！”

“这谁家小孩？怎么爬这么高？”

河岸旁立了排两层楼高的房屋，屋檐上挂着串灯笼，圆柱状，外头笼一层蒙蒙的微光。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趴在屋顶上，伸手去拽悬在空中的灯笼线，灯笼是够到了，脚底却不巧踩在滑腻腻的青苔上，身子一歪，就要从房上摔下来。

三人赶到现场，隔着人群，远远看到房顶上的惊险一幕。那孩子死死抓着屋檐，半边身子悬在外面，几乎就要脱力松手，吓得不住抽噎。屋下是急得团团转的众人，有人招呼去拿几床厚棉被垫地上，也有人打电话喊消防队来救，场面嘈杂万分。

祝雪橙神情一凝，绕过人群就往屋下赶去，房屋旁有棵大树，枝条紧挨着房檐，爬上树冠，就能顺着树枝慢慢移动到屋顶上。

她走得很快，季怜秋加快步伐跟在她身旁，来到树下后不禁一愣：“雪橙，你这是要……”

祝雪橙指指树冠，言简意赅道：“爬上去，绕到房顶上把人救下来。”

穿书员做任务有时也需要睡床底，趴屋顶，祝雪橙类似的事情干了不少，对此很有经验。说做就做，她双手环抱树干，脚下用力，慢慢往上爬。季怜秋忙扶住树木，片刻后才意识到这不是梯子，不需要帮忙扶。她们三人组不知何时变成了二人组，沈玉轻已不在她们身旁，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要掉下来了！”

叫喊声突兀地响起，紧接着就是一声稚嫩的惊叫，小女孩双手脱力，直直从房檐上坠下。

这下坏了！

祝雪橙刚爬到一半，心蓦然一沉。恰在此时，一道白色身影自众人之间掠过。沈玉轻飞身上前，从空中稳稳当当抱住小女孩，双足一点，安安稳稳落了地。

沈老师你做的好啊！

要不是抱着树，祝雪橙真想给她疯狂鼓掌，危机解决，她从树上下来，落地时重心不稳，差点崴到脚，幸好季怜秋及时扶住了她。

地面上的人群已炸开了锅。路人惊讶万分，指着安然无恙的沈玉轻结结巴巴：“她……她……”

祝雪橙是沈玉轻的守密团成员，灵光一闪，笃定道：“她……她是特种兵！”

路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身手真好！”

沈玉轻刚刚是飞到空中接住的孩子，幸好天色昏暗，众人看不清楚，再加上心情急切，等一眨眼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救下来了。热心群众见她抱着孩子缓缓走来，神色如常，淡然平静，忍不住凑上前问：“女侠，你胳膊没事吧？”

怎么成女侠了？

沈玉轻对现代社会的诙谐称呼了解不多，平淡道：“无碍。”

那位被祝雪橙糊弄过去的路人正好经过，凑过来说：“人家是特种兵，受过专业训练的！”

热心群众惊呼出声：“原来是特种兵啊！我说呢！”

怎么又成特种兵了？

沈玉轻心下疑惑，抱着孩子走到祝季二人面前。小女孩受了不少惊吓，面颊上挂着泪痕，眼睛一眨不眨。

三人检查了一番，见孩子没有外伤才放下心来，沈玉轻在她身后运起灵力，白色微光在周遭一转，帮孩子压惊。祝雪橙被树皮划伤了手，流了点血，她不在意这种小伤，更不好意思麻烦沈老师，把手往身后一背，问小女孩：“小朋友，你怎么爬到屋顶上去了？”

小女孩回头望望屋檐：“想要灯笼。”

季怜秋注意到她藏起来的伤，手心暗红一片，她暂时没有多问，温声道：“小朋友，你家长去哪了？”

小女孩说：“妈妈给我买牛奶去了，爸爸……爸爸在屋里敲铁锤。”

三人互看一眼，均不知道敲铁锤是何含义。

沈玉轻放下孩子，拿出纸巾擦掉她手上沾着的青苔：“你妈妈手机号码多少？我们给她打电话，让她来接你好不好？”

小女孩柔声细语道：“好~谢谢姐姐。”她熟练地报了一串号码，看样子应该是家长专门嘱咐过，让孩子记下的。

沈玉轻打了电话，很快，河岸那边急匆匆走来一个女人，手上提着一袋牛奶。

“我就去买了趟东西，回来娃就不见了，找了半天。”她急切地说，“多亏你们给我打电话，太谢谢了……”

她说到这里，蓦然止住话头，对着三人看了又看，祝雪橙也在此时认出来了她，讶异道：“民宿老板？”

面前的女人正是那位经常坐在柜台后的民宿老板，她认出三人是来珑安拍综艺的客人，长长“哦”了一声：“是你们！”

她笑起来，把那袋牛奶往祝雪橙手里塞：“刚在超市买了点牛奶，你们拿去喝，拿去喝。”

三人自是推辞不收，连声道“不必客气”，祝雪橙说着，一面悄悄打量起她的面容，心头浮现一丝疑惑。

她与她仅有几面之缘，每次见到民宿老板时，她几乎都是侧坐着的，今日迎面碰见才发现奇怪之处。她脸上的笑意只呈现出半面，右半边脸在笑，眉眼弯起，唇角扬起弧度，左半边脸却神色僵硬，面部极为呆滞。

三人最终还是礼貌推辞下来，民宿老板和她们聊了一会，对小女孩道：“走，回家了。”

小女孩不想回去：“我还没玩够呢。”

老板哄她：“回去晚了，爸爸会生气的。”

小女孩嘟囔：“他每天都在生气。”

不过她还是拗不过母亲，嘟了嘟嘴，便要拉妈妈的手离开。祝雪橙余光一扫，注意到桥头一家卖小玩具的摊贩，对母女二人道：“请稍等一下。”

摊贩离这里不远，她去的快，来的也快，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牵了只气球回来，绳子很长，上头是粉色小象的造型，长鼻弯弯，豆豆眼，颇具童趣。

祝雪橙蹲下来与小女孩平视，把绳子递过去，哄小朋友开心：“没有灯笼，给你个气球好不好？”

小朋友手握绳子，摇摇气球，眼睛都亮了：“谢谢姐姐。”

哎呀，真可爱。

祝雪橙捏捏她的手，捧着脸颊，笑得极为开心。

母女二人离开后，三人往戏台的方向走去。季怜秋走在祝雪橙身边，目光掠过她手心间的伤痕。

她很是在意，祝雪橙本人倒是浑然不觉，回想起小女孩欣喜的模样，不自觉漾起笑容。

季怜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忽然出声道：“雪橙姐姐。”

熟悉的轻柔嗓音在耳旁响起，祝雪橙神色一滞，僵硬地转向季怜秋：“你叫我什么？”

“雪橙姐姐啊。”季怜秋靠近她身边，悄然低语，“感觉你还挺喜欢别人叫你‘姐姐’的。”

要是没记错的话，季怜秋在这个故事里比她还大六岁吧！

祝雪橙耳尖发烫，轻轻捶了下她的肩膀，力度极其轻微，生怕把她弄痛了：“你怎么老是逗我？”

说是捶她，但哪里舍得，手指刚触及她的肩膀就松了力气。季怜秋看上去开心的很，指尖抵着下巴，语调扬起：“不可以吗？”

有没有人能来管管她！

祝雪橙在脑海里呼叫系统：“季怜秋怎么这么皮啊！说好的清冷姐系呢？她人设崩了你管不管？”

系统回答得很官方：“宿主您好，书中角色的人设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

那我们穿书员崩人设你就扣工资是吧。

祝雪橙在心里举小旗表示抗议，心念忽地一动，压低声音，故作正经道：“季总。”

季怜秋有段时间没听到这么正式的称呼了，微微一愣，转过身来望她。

祝雪橙低头忍笑，尽可能让嗓音保持平淡：“你能不能清冷一点？”

季怜秋怔住：“嗯？”

沈玉轻听她们插科打诨了一路，移过目光，瞥了二人一眼，二人有股没来由的心虚，不约而同噤了声。方才聊江惜雪的过往聊到一半就被意外打断，现在要继续谈论下去也未尝不可，但由外人来转述，似乎不如见江惜雪本人更直接。

季怜秋问：“沈老师，你想和阿雪见一面吗？”

安排一场见面并不难，难的是以何种身份见面。沈玉轻虽说是江惜雪的师尊，但师徒关系却停留在二人的过往之中，对于现在的江惜雪而言，她更像是一个陌生人。她在现代社会找寻弟子许久，如今终于有一个能与之见面的机会，却不知为何生出一种退却感。

“让我想想。”迎面掠过一阵冽冽的风，带来阴冷的寒意，沈玉轻合上眼，轻轻道，“我还没准备好。”

桥边垂下的灯笼透出朦胧的微光，宛如上元节那晚百宁镇的风景。节日那天当然是有灯笼的，她和江惜雪还曾共同摘下一只，拿里面的灯谜来猜。但现在见到红灯笼，想到的不是那晚的美景，而是血，用剑刺进江惜雪身体里流出的血。她不敢看，也没有勇气回忆，只是缓慢而涩滞地开口：“我不敢见她。”

顾悦之和易安黎回到戏台旁，三人已不见踪影，圆桌上只剩下几杯凉透了的茶。

“嗯？大老板她们走了吗？”易安黎四下看了看，并未发现熟悉的身影，“姐姐，不然我们也回去吧？”

她对听戏一点兴趣都没有，刚才陪顾悦之散步，一路上引来不少围观的目光，她对钦羡崇拜的眼神适应良好，觉得应付路人的签名合照请求比听戏有趣多了。

顾悦之本想和三人一同回去，她刚才贸然出去“透气”，若是不打招呼就离开，显得不太礼貌。现在是第二场戏结束的间幕时段，四周熙攘喧闹，隔壁桌传来观众的讨论声。

一人问：“下一场是什么戏啊？”

“折花记。”另一人回答，“我要看看是谁演殷兆华……哎，咱们这种小地方请不来顾派传人，也就听个动静喽。”

顾悦之听了一会，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戏台下站着两个穿青色戏服的小姑娘，脸上化好了戏曲妆，一人手里拿着个本子，不住朝圆桌那里张望，看到二人就要起身离开，顿时慌张起来，焦急地互扯对方的衣袖。

“她要走了，咱们快去呀！”

“我不敢……要不你去？”

“要签名这种事我没经验啊！”

“我也没有啊！”

时间紧迫，小姑娘们互看彼此一眼，下定决心道：“一起去！”

说走就走，两人牵着彼此的手一溜小跑，在顾悦之离开前气喘吁吁地赶到。

人是赶到了，话却不知道怎么说，额头上都快急出汗来，其中一个小姑娘结结巴巴道：“我……我……”

她紧张到说不出话，只好用眼神求助同伴，同伴开了口，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那个……那个……”

她们手上都拿着空白本子，双手背着藏在身后，顾悦之一看便知怎么回事，拿了凳子让二人坐下，柔声道：“是来找我的吗？”

二人互看一眼，小幅度点头，语气却极为笃定：“嗯！”

一个小姑娘鼓足勇气拿出本子和笔，双手捧着放在桌面上：“悦之姐姐，可以给我们签个名吗？”这句话是花了极大力气讲出来的，说到“签名”二字渐渐弱了声息。

“没问题。”顾悦之打开本子，笔尖在空中停顿，“想签哪里？”

“这里。”小姑娘指着一处空白地方，这本子是她的手帐本，书页上贴满了她喜欢的纸胶带，顾悦之签好名字，在一旁画出纸胶带上的图案，有的是小兔子，有的是奶茶杯。

小姑娘看得呆了，她本以为要签名已是难上加难，却没想到大明星有这么多小巧思，把她的手帐本点缀得生动漂亮，她脱口而出：“悦之姐姐，你好温柔啊。”

这评价她听过不少，由她的粉丝来说，更让人欣愉。顾悦之莞尔，见她们穿着戏服，闲聊了一会：“你们是戏曲演员吗？”

“是呀，我们的戏马上就要开演了，这次是传统剧目折花记。”其中一位小姑娘说道，语气中带着失落，“不过我们演的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再小的角色，也有存在的价值。”顾悦之说，“每个角色都是作品中不可缺少的一环，要是少了她们，整出戏就没办法继续进行下去。”

小姑娘们齐齐点头，最后还是遗憾道：“可我们还是想演殷兆华……”

二人话音未落，就被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一个穿剧团制服的男人走过来，一来就先训两个小姑娘：“马上就要开场了，你们还在这里闲逛？”

他还想说些什么，看到顾悦之又愣住了：“是……是顾悦之吗？”

小姑娘小声为她介绍：“这是我们剧团团长。”

“你好。”顾悦之伸出手去，轻轻跟他握了两下，“我们来珑安拍摄综艺，今天恰好赶上戏曲文化节，来现场感受一番传统戏剧的魅力。”

“太好了，能发扬汝剧文化，这是好事啊！”团长很是开心。遇到大明星这种事可遇不可求，他想了想问：“顾老师，你有没有兴趣参加我们剧团的戏曲体验活动？”

戏曲体验？

顾悦之问：“这个活动大概是做什么的？”

剧团团长：“就是邀请大家来扮演传统剧目中的经典角色。”说到这里，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顾悦之，惊喜道，“顾老师，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适合演殷兆华？”他越看越觉得合适，喃喃自语，“这神韵，这姿态……顾老师，要不要来体会一下这个角色？”

小姑娘们一听她要体验殷兆华一角，欣喜地期待起来：“可以吗，姐姐？”

顾悦之没有答话。一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梆”的一声自戏台上响起，《折花记》开场了。她的位置刚好可以望见台上全貌，“殷兆华”从幕后出场，戏服上白下蓝，裙摆上缀着牡丹和蝴蝶，姿态优美窈窕，戏腔绵远悠长。

演员唱道：“一番离愁，几处相思，空留余恨徒悲切……”

祝沈季三人隔很远就听到了戏台上的曲声。祝雪橙很少听戏，现下听见《折花记》中某个片段，“咦”了一声，觉得十分不错。观众等待这出戏许久，已忍不住鼓起掌来，台下人声如潮，氛围热闹。

她们走回圆桌旁，那里坐了五个人，顾悦之坐在桌前，似在低头凝思，垂在桌下的双手紧紧交握。

“不了。”顾悦之眼眸低垂，轻声道，“我不愿意。”她脸色苍白，声音苦楚，像是觉得不够，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