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夕和那个叫陈珪云的什么关系?”
手机传出白曜的问话时,孟漪正坐在今葵艺术中心二楼父亲的办公室里,她翘着二郎腿陷进老板椅中,手里的照片,正是夏溶夕和陈珪云的合影。她嘱咐过跟踪的人千万不要惊动夏溶夕,所以这张照片拍得有些模糊。
但足以认清人脸。
照片里是陈珪云的出租屋小区门口,时间是三天前,画面里夏溶夕靠在陈珪云的怀中。
电话里白曜还质问着,孟漪脚尖点地,让椅子旋转起来,一边说:
“你问这个干嘛?”
电话对面的人顿了半晌,更加咄咄逼人:
“你这话……难不成她们真有什么关系?”
自从发现夏溶夕多么影响白曜后,孟漪就雇人调查夏溶夕的情况,她必须掌握白曜的一切。
“你快说啊!”白曜催促着。
“我不知道她们什么关系,但是可以告诉你的是,你家溶夕经常去陈珪云租的房子,有时一呆就是一晚上,我就知道这些。”
又是沉默许久,白曜并没有在意孟漪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因为从来她想要什么消息,只要吩咐孟漪就好。
“……陈珪云的房子在哪?把地址发给我。”
孟漪早就准备好了,轻点手机,“发给你微信了……”还没说完让她别太冲动,白曜就挂了电话,只剩嘟嘟的回声。
今天的阳光特别明媚,灿烂的光芒从落地窗照射进来,孟漪无声地笑起来,一圈又一圈地转着椅子,头仰着,靠在椅背上,好不惬意。
“这椅子迟早被你弄坏。”一道低沉的男声在门口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闷哼。
孟漪像是被椅子甩出来一样,转瞬间就起身,乖巧地立在桌边。
“爸。”
孟辅走进来,用手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石叔的展快结束了,还不下去见见?过会儿你蓝叔也要来了,政阳那小子好像也要来,还有……你一个人蹲楼上干嘛呢。”
不等女儿回答,孟辅就看见了桌上的一沓资料,和最上面的合影,皱了皱眉。
“这又是谁?你又想挖掘什么艺术家出来?”他半笑不笑的。
“不是,这是跟白曜有关的人。”孟漪兴奋劲还没过去。
“还是白曜啊。”孟辅点点头,“你对她可真上心。”
听出父亲言语里的漫不经心,孟漪心里有些烦躁,但她按捺住,不与父亲争论,可还是逃不了一通说教。
“漪漪啊,你不该像这样围着画家转,而要让画家围着你转才行。你才是资源本身,现在这年头,资源可比本事重要多了。白曜再有天赋,也和大多数会画画的人一样,没有你帮衬,只会默默无名一辈子,你别那么低姿态。”
不,白曜不一样,她会在我手里大放异彩,享誉全世界的。
孟漪在心里反驳,但面上表示顺从。
“我懂的爸,不过上次我说的事……”
“你懂啥,这不还惦记着她!”孟辅恨铁不成钢地摇头,“馨州美院我还是有些人脉的,放心好了,她那种小事,随便找个校领导就行。人已经快到了,所以才叫你下去!不然怎么能劳驾您这尊大驾!”
孟漪喜笑颜开,上前勾住父亲的脖子,“爸可真好!”
……
白曜的车停在目的地小区对面时,已经是黄昏了,赤红的残阳洒在街边的榕树上,叶子如金子一般在半空中摇动。
她到了这儿才意识到,虽然苏筠说溶夕去找陈珪云了,虽然孟漪说溶夕常去陈珪云家,但此时此刻夏溶夕不一定在陈珪云小区里,只好忍不住给夏溶夕发了短信:“姐姐,你和陈珪云什么关系?”
发完十分钟,开始后悔,迟迟没有回复,更觉得自己冲动,可是又不能撤回。
在街边停了快一个小时了,收不到回复,又不舍得走,白曜越来越觉得车里闷热,摇下车窗,正在此刻,看见溶夕和陈珪云肩并肩从小区里走出来。
她们没有牵手,没有暧昧的举动,只是以相同的步速缓慢地向门口走来,交谈着,偶尔一笑,将这一切纳入眼底,白曜心里像火烧一般焦躁,像有个火盆压在心口喘不过气。她想起那日在餐厅和陈珪云的偶然一面,那莫名其妙的让自己记住她名字的话,还有她和溶夕之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气氛,每想到一次就像猫抓一样难受。
于是她没有多想,开门下车,径直朝那二人走去。
还没过街,夏溶夕就看见了她,陈珪云也跟她停下脚步,二人一起凝视那道熟悉的身影冲撞过来。
陈珪云笑了笑,风淡云轻地打趣:
“她还真来了。”
夏溶夕面色僵硬地看着女孩走近,捏着手机的力气越来越大,她感到自己越来越呼吸不过来。
那不顾一切的身影,和过去的岁月一模一样,无非是个子高些,脸庞更成熟些。
但是现在她不会再张开怀抱迎接了。
等到白曜走近,夏溶夕压抑着愤怒而颤抖的声音说:
“你为什么在这?”
白曜瞪大了眼,没有回答。
“我问你,为什么在这!”
刚刚脑中闪过的所有问题和疑虑被夏溶夕的质问打散,白曜发现自己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她就不该出现的。
“你是在跟踪我吗?还是你在调查我?白曜!你别太过分!真的,你别太过分!我真的真的不想再看见你,不想再解决你给我招来的麻烦!算我求你了,你别来找我,别来烦我!”
噼里啪啦说完这一大段话,夏溶夕都有些气喘吁吁,而陈珪云也没料到刚刚还沉静如水的夏溶夕,竟然会在人来人往的小区门口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和音量。
不时有人朝这边看。
白曜愣愣的,说不出话,眼眶红红的,鼻尖酸涩,她憋住喉咙的泪意,深吸一口气,想要再说什么。
但陈珪云先说话:
“溶夕?你没事吧?我送你回学校吧。”说着手还扶上夏溶夕的背。
“你别碰她!”
陈珪云和夏溶夕都是一惊,夏溶夕更是一脸难以置信。
“你算什么!轮不着你在这大呼小叫!”
她瞪着双眼,手用力握着陈珪云的手腕。“我累了,开车送我回去吧。”
“我也有……车。”白曜话没说完,最后一个字吞进喉咙,只有自己听到,她沉默地看着陈珪云扶着夏溶夕的肩膀,护送她上了路边的一辆小车,夏溶夕再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她忽然觉得晚春的风也有股深深的寒凉。
夜已经黑透了,夏溶夕坐在副驾上,望着前方橘黄的灯一盏盏向自己靠近,继而迅速甩在身后,行驶在高架上,宛若穿过宁静的隧道。
上车后陈珪云一句话没说,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她知道夏溶夕习惯在平静的面色下处理波涛汹涌的情绪,只要在旁边陪着她就好。
一阵铃声打破了车内的寂静,夏溶夕的手机响了,看见屏幕的刹那,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了心情,按下接通:
“爸。”
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亲切又温和,“我听说你和曜曜的事情了,怎么不跟爸妈讲呢?”
“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我想不用打扰您,我自己能处理好。”
“既然是无中生有的事,所以爸爸处理起来会很简单,溶夕,后面的事交给爸爸吧,馨州有我认识的人,这段时间你辛苦啦,好好学习,这些琐事爸爸会处理好。”
“嗯,谢谢爸。”虽然是几个字,但夏溶夕紧紧咬着牙,才平稳说出来。
她挂掉电话之后,车内没有开灯,借助窗外路灯暗淡的灯光,陈珪云能瞥见身旁的人肩膀在大幅度地上下起伏。
夏溶夕极少有如此情绪激动的时候,陈珪云想要出声安慰,又怕更加刺痛她。
过了好阵子,陈珪云才听见夏溶夕无助的声音:“我真的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没关系,顺着你的内心走,时间会解决一切。”陈珪云只能如此安慰。
夏溶夕没有回应。
离夏令营投递的截止时间还有一阵子,但时间一天天过去,总令人心焦,好在没过几天,学院就通知夏溶夕去办公室,连同白曜一起,接受绘画学院和设计学院两个学院派出的专业教师的联合质询。
座位上,夏溶夕紧挨着白曜,但一落座,夏溶夕就把座位往旁边挪开一点,白曜满肚子的话,看见她这小小的举动,也都憋了回去。
会上各人心怀鬼胎,只有作为专家一员的杨清教授,一脸志在必得,会上他年纪最长,摆的架子颇大,一次次抢过话头。
“以我几十年的经验来看,你们这笔触,可以判断出自同一个人。”杨清又在胡说八道。
“……各位老师,这是隔壁馨州理工大学擅长图像识别的博士生做的软件,要判断相似度的话,杨清教授,您和您的同门的画作相似度比我和白曜的更高。”夏溶夕在适当时机拿出陈珪云帮忙准备的论据,虽然杨清一脸不感兴趣,但引起会上老师的一片议论。
“我倒是觉得,确实牵强了。”作为另一名专家的童维教授发出了第一声反对,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杨清惊了一下,又稳住说:“我这个判断,严院长也是认可的。”这不是他胡说,绘画学院的院长,就是他师弟,借来撑撑场子,他才势在必得。
老师们各自议论,分成两派,始终没达成定论。
一直不发话的白曜突然说:“杨清教授,你不觉得为了打压一个学生,就拿权力来压迫人胡说八道很恶心吗?”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
夏溶夕闭上眼,既觉得总算有人替她抱怨了,又觉得白曜始终我行我素,不曾改变,令人头疼。
杨清提高音量:“你爹妈没有教养你要尊师重道吗!”
夏溶夕心口一跳,今天第一次看向白曜,果不其然,白曜突然就炸了。
“我就是没爹妈教养你有意见吗!”她一拍桌子,声嘶力竭,震慑住全场。
就在这尴尬的时间点,突然有人敲开了会议室的门,是校长助理。
“各位老师打扰了。校长说,这场质询没有规章条例支撑,请大家先回去,她会和教务处的老师一起做出判断。”
当初苏巧动了歪脑筋举报夏溶夕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这事会闹到校长那里去。
至于是孟漪那边还是夏家的人脉说动校长的,已经不重要了。
稀里糊涂和白曜一起离开办公楼后,夏溶夕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话:
“如果这事顺利解决了,五一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旅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