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睁开眼，条件反射地接住倒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手指上的体温滚烫不已，胸口抵住一个坚硬的东西，他低下头一看，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银白色锁链嘴套。
是谁？
这是黑码吗？
为什么会有黑码的罪犯愿意帮他？
囚犯骂骂咧咧地揉着指骨：“他妈的，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来多管闲事？”正当他准备重新揪住赵虚脖子后面的衣领挥起拳头的时候，动作突然顿在半空，像是触电一般下意识松开了手。
因为这名囚犯看见了一只血红的眼睛，完全不像是人类的，犹如厉鬼的眼睛。
那只看不见瞳孔的眼睛从始至终便一直侧过来充满恨戾地盯着他。
有那么一瞬，他的确慌了一下，而后看见对方的嘴套，他立马为自己找好了借口，假意嗤了声，松开赵虚的衣领：“妈的，是个疯子，沾惹上黑码都是没事儿找事儿。走吧兄弟们，没必要跟两条狗置气。”
“也是，黑码纯粹都是精神病，谁也不想败坏心情。”
其余人也纷纷喊着晦气走了，很快四周便空旷了下来。
秦青抱着赵虚坐下，轻轻拍了拍赵虚血淋淋的侧脸，这时赵虚才像是从梦中醒过来，眼珠微微一转，看向了面前的人：“你没事吧？”
“为什么救我？”
仅仅一眼，秦青便认出了赵虚，毕竟今天监狱里来了个未成年罪犯，还是个戴着嘴套的一级危险黑码罪犯，怎么不让人印象深刻？更何况赵虚长得这么出色，在一堆样貌平平甚至还要更丑陋的犯人堆里，简直是独树一帜的耀眼存在。
看见赵虚另一半张干净的脸就会知道，他并不是拥有厉鬼的眼睛，而是因为犯人的那一拳正好打到了他的头上，这也算运气好，但凡差一点打到太阳穴他就直接毙命了。头被暴力打破，鲜血顺着往下流，把他眼眶浸成了深红色，加上这里的光线昏暗，导致对方看错，以为赵虚没有瞳孔。
赵虚身体还在抖，不知道是因为怕的还是痛的，他没有回答秦青的问题，而是颤着嘴唇说：“我是不是瞎了，为什么看不见了。”
秦青这时才想起手里还有张手帕，一点点擦拭着赵虚脸上的鲜血：“你没有瞎，是蠢。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你觉得这样很帅吗？”
听到自己没有瞎，赵虚心里的大石头顷刻便放了下来，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怎么能叫多管闲事呢，你不是也帮了我吗？”
“他们说得没错，黑码果然有病。”秦青突然很不是滋味，神情扭曲地加重手上擦拭的力道，疼的赵虚哎哟一声从秦青身上滚了下去：“你谋杀啊！”
见赵虚趴在冷冰冰的地板上龇牙咧嘴，秦青把人重新捞了回来：“行了行了，别叫了，我力道小点。”
赵虚已经不信任这家伙了，疯狂扭动着身体企图挣扎出去。
秦青不耐烦地道：“你是蛆吗？”
赵虚忽然不动了：“……我不是。”
赵虚脑袋上的伤口秦青处理得很吃力：“没有纱布和止血药，你应该会失血过多死掉。”
“那我还是去别处死吧。”赵虚安详地闭上眼：“我死前，把我的盆还给我，这是我的遗愿。”
“噗。”原本还在皱眉的秦青，听了之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嘲笑我？这是我的遗愿，希望你尊重一个将死之人。”赵虚的腔调却已经开始酸涩了，他不是不怕死，他更怕自己带着遗憾死。
“哭什么？”
“我哪里哭了？那是流出来的血！”
“行吧，虽然这里没有纱布和止血药，但不代表我房间里没有，你和我回去，我给你包扎伤口。”
“为什么你会有那些东西？”
“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
“你看起来也没多大吧？顶多二十。”
“这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吗？”
“所以我的盆可以还给我吗？还有这张手帕，能送给我吗？”
“……”
“这是我的遗……”
“打住，只要你不说‘遗愿’这两个字，我会考虑。”
不一会儿，赵虚坐在秦青那张嘎吱嘎吱响的铁床上，脸被包成了猪头。
“你的包扎技巧，自学的吧？”赵虚对着镜子摸了摸头上雪白的绷带。
秦青还很骄傲：“怎么样，完美不？”
赵虚顿了下：“人要是有自知之明的话，世界都会和平许多。”
秦青扑上去胳膊圈住了赵虚的脖子：“人要是多说点别人爱听的话，世界也会和平许多。”
赵虚‘嗬嗬嗬’说不出来话，直到秦青放开，他才捧着喉咙大声干咳起来。
“早知如此，何必招惹我？”秦青半点不觉得抱歉，反而又用指腹狠狠在赵虚另一半没有包扎的脸上刮了一下：“这小嫩脸要是毁了，可没有多少人会觉得抱歉。”
赵虚咳得脸都涨红了，还不忘倔强地伸出手：“东西。”
秦青瞥了他的手心一眼，旋即弯腰从床底拉出来一个盆：“喏，拿回去吧。”
“谢谢你。”赵虚俯身去拿，却被秦青反手钳住压在床上，而秦青另一只手则卡住他的喉咙，目光阴冷地盯着他：“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为什么要接近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再度丧失呼吸权利的赵虚心说：毁灭吧，世界。
“我的企图……不就在你的脚边吗？”
秦青闻言笑了下：“你觉得我会信吗？因为一个破盆就来救我？”
“我只有那一个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些生活用具都是可以申领的。”
说完，秦青顿了下，才不可思议地问：“你…是真不知道？”
“我第一天来。”赵虚惨淡地笑：“你不是知道吗？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秦青哼了一声，松开赵虚：“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了？”
赵虚揉着自己接二连三惨遭蹂躏的脖子，委屈地说：“你不是之前打算阻止我进去的吗？”
“你是指那件事？”秦青的目光缓缓审度着赵虚，企图在上面看见一丝心虚和欺骗的迹象，但最后，他什么也没看见。
看起来倒也不像是假话。
“就因为那种事情挺身而出的话，没有人会说你是英雄，只会说你是蠢人。况且我也没有真的阻止你进去，甚至连原因都没有告诉你，搞不懂，真的不懂你脑子在想什么，就连不怕死地冲过来也是，不论是因为廉价的破盆还是因为你泛滥的善心，都让我无法理解，你究竟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身为黑码的犯人，你有一点黑码的自觉吗？”
赵虚目光闪了闪，弯腰把盆抱在怀里，东西被实打实握着，这回心里踏实多了。
他起身，看了秦青一眼，然后转身：“随便你怎么想吧，像他们那样当我是个疯子也好，认为我不可理喻也好，我只是做了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也许我的确是一个傻子，但我不认为我做的事情是没有存在的必要的。”
赵虚已经走出去几步远了，秦青忽然叫住了他：“喂！”
“什么事？”赵虚抱着盆，胳膊收紧了一些。
“神经，谁要抢你那破东西？”秦青表情莫名，目光从赵虚疑惑的神情移到别处，音量降低了许多：“记得明天的这个时候来我这里换药。”
赵虚‘噢’了声，默默把手帕藏得更深了一些，抡着腿就一溜烟跑了。
*
初入监狱那会儿发生了太多事，很多片段直到现在赵虚仍然记忆尤甚，尤其是兰斯的那句话——“被神眷顾的人”。
可以理解为生活一帆风顺的人吗？或是拥有幸福人生的人？因为结局太过圆满，所以一定要扭曲对方的世界，没错，兰斯总是如此，他酷爱玩弄人性，以他人痛苦为乐，他自然觉得那些人是无趣的。
但，要毁灭一个被神眷顾的人，将他拉下神坛，这样的过程不就变得有趣了吗？
“兰斯，我已经不是那个溺在泥潭里的人了。”赵虚笑了下：“我是个安分守己的公民，我这辈子都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你不会再有机会掌控我，我的后半辈子已经决定放弃和你纠缠不休，要说一刀两断，应该是我们之间一刀两断吧？”
每一个字从赵虚的嘴里说出来，都像是在说着理所应当。他表情掩饰不住畅快，哪怕拳头落到身上，他也毫不在意。赵虚咧唇笑得异常灿烂，顶着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向对方肆无忌惮地吐露着自己理想中的未来生活。当然，这样的结果就是，他如愿以偿地看见兰斯眼神一点点变得深幽，透过黝黑的瞳孔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这不是兰斯的眼睛，兰斯的眼睛是碧色的，但这也是兰斯的眼睛，因为这道阴戾的眼神不会出现在别人身上。
有一点赵虚很清楚，他深知兰斯愠怒时的模样，和此刻一模一样。
“哟哟哟，生气了？”赵虚伸出手捏住兰斯的下巴，往下压了压，使那张脸角度能更对准自己：“怎么办？难道要杀了我吗？杀人是犯法的，你想住进自己的监狱吗？”
若是其他的犯人看见这一幕，必然会吓得目瞪口呆。谁要是不小心碰到了典狱长都会被折断手脚，那可是他们连名字都不敢提及的恐怖人物，竟然就这么由着赵虚拿捏着？
他妈的，这个该死的世界真魔幻。
作者有话要说：犯人们：没觉得事态严重的，是真不够了解这位狱长的恐怖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