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岁暮。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秦琼早早就听见外面的热闹声，这是她第一次过年，也是发现牧平尸体的日子。

青梅比以往更早些出现在床前，见秦琼也醒了就解释道：“今日是除夕，她们难免要热闹些，奴婢怕您不习惯，您可觉得吵？”

秦琼摇摇头，起身配合青梅的动作穿衣，道：“不觉得吵，很热闹。”

青梅伸手将一头乌黑的头发从衣服里顺出来，声音不自觉轻快：“太子妃娘娘，这是您在宫里的第一个年。”

秦琼一顿，“对，宫里的规矩……”

“太子妃别担心，我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更何况嬷嬷昨日教过我了。今天上午您就待着，看看底下人放爆竹。午时您就得沐浴焚香，天黑了就跟着太子殿下去赴宴，听说今天有烟花还有表演，奴婢都没看过烟花呢。”

“这么多年在宫里，你一次没看过烟花？”秦琼问道。

青梅悄悄叹出一口气，语气平淡道：“奴婢今年十五，五岁时被送进宫，一直待在浣洗宫，往年这时候有洗不尽的衣裳，连烟花的光都是见不着的。”

秦琼听着，一时没说话。

青梅紧接着又道：“今年我被选中来了东宫，又做了太子妃的贴身宫女，不知道是我几辈子的福气换来的。”

“你的福气都是靠这辈子自己挣来的，就算有上辈子也跟它没关系。”

秦琼一时口快，她从来不信今生行善积德，下辈子有福报。今生的命运今生掌舵，这辈子要的就要这辈子有。

青梅笑了笑，轻柔地梳着头发：“奴婢都听太子妃的。”

玉英殿早就准备好了新衣裳，华丽又隆重。等秦琼穿戴好，青梅又庄重的朝她一拜：“奴婢给您拜年了，祝太子妃新年吉祥！”

这下秦琼倒有些不适应了，不过也猜到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便问道：“然后呢我该怎么做？”

青梅上前压低了些声音，从怀里拿出一个鼓鼓的荷包，道：“您应该自称本宫，然后给些赏钱，图吉利。这赏钱有福公公已经送过来了。”

秦琼颔首表示明白。

这时青梅又将荷包收好，道：“到时候您要赏谁就让我来。”

秦琼张了张嘴，声音却被一阵爆竹声吞了个干净。

青梅笑道：“今个儿爆竹声是不会断的，太子妃注意些，别被惊着了。不止咱们这，别的宫里也得放呢。”

秦琼知道爆竹是什么，但却没见过，只是有些好奇，不过也不好多问。

早膳过后，青梅就忙去了。贴门神，门的旁边还得种下桃符板、将军炭。

秦琼在一旁看得有趣，可渐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不管是东厢房还是西厢房，她一路跟着青梅，就看见她一人忙活，却不见青菊青兰她们。

眼见秦琼脸色不对，青梅赶紧说道：“今天是个吉利日子，太子妃别因为他们动气。”

说着她又拍了拍自己衣襟，道：“不来讨赏才好呢……”

“这活儿都你一个人做了，你不累？”秦琼问。

青梅将最后一个屋子的门神贴好，拍了拍手道：“奴婢才不辛苦，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青梅悄悄地用手指抚平被身体挡住的门神画翘起的一角，其实她也是第一次贴这个，还很不熟练。

午后，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众人围着放爆竹。

爆竹一点燃，就以极快的速度开始爆炸。

秦琼喊来青梅也在一旁看，因为没做好准备，又离得太近，那一瞬间火光突然闪到眼睛。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

回头竟然看到了李连奚的脸，她及时收回脚，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离得太近了。”

尽管她的声音被爆竹声盖住，李连奚还是听到了。但他走过来过来只是怕爆竹声太大，他若说话她就听不清。

爆竹还在“噼里啪啦”的响着，秦琼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会儿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便沉默着继续看爆竹。

但今日这爆竹像是要跟秦琼作对似的，从其中突然炸出一个，弹到了她的脚边。她难得反应快些躲过了，却又弹到一边的李连奚腿上。

李连奚反应比她还大，连退了两步。有福见状，急忙上前夹在爆竹与李连奚之间，生怕再崩到他。

青梅也一脸紧张的挡在秦琼身前，两个被挡在身后的人相视。

这时爆竹已放完，一切都恢复平静，两人往回走。

“你怎么来了？”秦琼问道。

“路过。”

若他说路过，秦琼一定会相信就是路过。

“爆竹吵闹，原来你喜欢。”李连奚突然道。

“不是喜欢。”不是喜欢，是没看过而已，秦琼转头看他：“你不也看了这么久？”

“……”

秦琼也没等他回答，转身往屋内走，耳朵都冻疼了。

原以为李连奚会跟着进来，没想到却没看见他身影。再去找发现人已经离开了，看来真是路过。

今日宫宴前须得沐浴焚香，梳洗打扮，再换上新衣。

秦琼浸在热水里，闭上眼睛。虽然爆竹声早就停了，但她的脑子里亦或是心里，还总留着刚刚的余声。

一切准备就绪，距离宫宴开始的时辰越来越近，秦琼发现青梅也换了件新衣。

见太子妃往自己身上瞧，青梅有些不好意思。

秦琼则以为是青梅特意为新年买的新衣，没想到却听到青梅说：“这是奴婢去领的新衣，东宫里的奴婢太监人人有份。”

她说着说着哽咽起来：“您别笑话奴婢，这也是奴婢第一件新衣。”

秦琼知道青梅以前吃了很多苦，浣洗宫的活儿和东宫根本没法比。她学着青梅的口吻对她说道：“今个儿可是吉利日子，可不许哭。”

这话一出可比灵丹妙药还灵，青梅一下就止住了哽咽。这让秦琼看呆了，这跟变脸有什么区别。

秦琼不知道的是，宫女太监的感受是最不重要的。在这宫里若是谁收不住情绪，惹主子不快就是罪，包括青梅也深知这一点。

快到出发的时辰了，按照规矩要和太子同去。却迟迟不见太子的身影，不过没办法，秦琼她们只能等。

青梅殿门口守着，太子殿下的马车一出现，她就忙跑进去禀告。

有福公公过来请人时，秦琼已经走到门口，什么话也没说径直上了马车。

李连奚身上穿得倒与平常无异，不过看上去神色貌似与午时见到的有些不一样。

她攥紧了指尖，不由地想到牧平的事，难道这时已经发现了尸体了么？

马车启动，车轮缓慢有序的滚动着。

李连奚突然开口：“若觉得冷，可将身后的窗户关上。”

秦琼侧头看去，还真是，她只顾着想牧平的事倒没发现车窗开着。她一边关窗，一边想这窗是什么时候打开的。

正巧车窗外记挂太监推着板车经过，秦琼不知为何多瞧了一眼，她的眼睛蓦地睁大，紧紧盯着其中一个太监的身影。

“等一下！”

秦琼几乎是喊出来的，马车与板车同时停下。她没来得及与李连奚解释便快速下了马车，走到那几个太监面前。

李连奚虽然不解，但是秦琼的面色过于严肃，他便跟着也下了马车走到她身边。

只见秦琼问那几个太监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有福：“这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问你们什么就说什么。”

那几个太监赶忙行了礼，其中一个上前答话：“奴几个是采办局的，正……正要出宫。”

出宫？秦琼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脸上，若刚刚那匆匆一眼确定五六分，那么现在她便确定了八九分。伸手指向他道：“这位太监看着有些眼熟，是不是来东宫办过差事？”

李连奚也朝着她所指看去，心中一震，隐隐有杀意从眸间迸出。

可那太监始终低着头，旁边的太监继续回话：“殿下、太子妃恕罪，这人是个哑的不会说话。他刚来采办局做事，想来应当是没去过东宫，您可能认错了。”

秦琼不会认错，虽然这个太监脸上妆粉厚重，但是眼睛耳朵很难改变。隐娘交给她的那张画像，她看过不知多少遍，画像上的模样早已刻在了脑中。

她尽量保持着声音平稳，继续道：“那可能是认错了。不过我有一件事要交于他去办，不知他可愿意？”

“当然可以，我们出宫人手足够了，小方子你就……”

他话还未说完，那为名叫小方子的太监突然撒开腿往后跑起来，几个太监全都愣在了原地。

“抓住他。”秦琼和李连奚同时开口。

早在看见李连奚和秦琼时，“小方子”就紧张的不敢抬头，好在之前听从安排假扮哑巴太监，避开了回话。但是万万没想到却被秦琼盯上，大概是明白若是被她留下迟早被发现，或是可能早就发现了他，便撒开腿拼命一搏。

但这里是皇宫，并不是市井小街，尽管他有些身手，但很快便被李连奚的侍卫抓回。

“交给青影，势必要让他开口。”李连奚的嗓音凉凉的，至于其他的，他扫过那群太监，又道：“你们去办你们该办的事。”吩咐完有福，带着秦琼回了车内。

秦琼此刻心中的石头被搬开了一角，恨不得跟着“小方子”回去亲自询问。

李连奚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没动过，良久，声音有些沙哑：“谢谢。”多亏她及时发现，若不是她，等小方子出宫或许还真他逃了。

秦琼心情实在难以平静，盯着他的脸，问道：“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什么了？”从一开始上马车她就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