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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11 望帝春心托杜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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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风景与姜国无甚差异,只是积雪甚少。除了沿途所见高山之巅覆盖一层白,大多林木枯败,荒草离离。此外,燕国多山岭河流,官道常绕山而建,或覆于桥面。

连续三日,陆辛义护着姜采薇姐弟俩车驾疾行,中途甚少停下来休息。轻骑两千中还有随他们姐弟俩一同来到燕国的宫女与侍卫,所有人都被迫骑马或与燕军共骑一匹,霍嫣然困在陆辛义马背上,早已神情木然。

至于体弱的姜惜夜,自入燕国就发热,昏昏沉沉,整个人比离开云州时又瘦了一圈。当他们来到燕国京城三十里外的汤泉行宫,不等姜采薇争辩,陆辛义就下令当夜在此休整。

近两千燕国将士将行宫围得严严实实,甚至姜惜夜沐浴汤泉时他们亦不肯退后转身。姜采薇与陆辛义争论不过,也不想在临入长明城之前出了差错,便让姜惜夜身着亵衣,趁汤泉水雾遮挡好好洗漱一番。一路走来多日,他们别提沐浴,洗把脸都谈不上。

她自己站在水雾袅袅热气腾腾的池边,迟迟不肯下去。姜惜夜见她面色凝重,招手示意娇萝,轻声嘱咐了几句。少时,娇萝带着其他两个姜国宫女,还有侍卫淳芒、宛风提了几桶热水到屋内。

姜采薇冲姜惜夜点点头,转身进了屋。娇萝等三人跟着进去伺候。

兴许是太害怕陆辛义行为不轨,霍嫣然自入汤泉行宫就紧跟着姜惜夜,甚至放低了身段亲手伺候姜惜夜沐浴。姜惜夜虽然害怕,但到底年幼,难得放松,在汤池里玩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异国他乡,怯生生地一遍遍冲临近的房间喊“阿姐”。

“殿下,还是快些吧。明日需早起赶路,殿下得养精蓄锐,多些精神才好。”霍嫣然闷声道。

她解了早已蓬乱的发髻,一头秀发铺开在温水中,尽管身着亵衣,只露出如雪臂腕和脖颈,也美得世间难寻。汤池附近守卫的燕国士兵时不时偷瞥一眼,个个心神难安。

姜惜夜明白肩负的责任,收敛了孩童心性。当他收拾妥当,发觉霍嫣然躲在水里迟迟不肯出来,又看到燕国士兵投来的眼神,心里明白了什么。抓起池边石头上他自己的披风,递给在水中的霍嫣然。

霍嫣然怔住,随后低头,默默地裹着披风站起身,两行泪滑落脸颊,最后啪嗒嗒掉进了温水之中。

“我们去看看阿姐。”姜惜夜牵着霍嫣然的手腕,轻声道。

姜惜夜喊阿姐的时候,姜采薇已经穿戴整齐走了出来。此刻不远处的水池旁,姜采薇裹着月白色披风坐在大石头上,正侧头拿布巾擦拭头发。她一头墨发几乎拖到地面,打理起来颇费力气。

池边栽种了一圈梅树,此时红梅花开,映着屋檐下宫灯的烛光,周遭袅袅水雾缭绕,她平静淡然的模样有几分像世外之人。守在她背后屋檐下的燕国小将一时瞧得出神,甚至没发觉陆辛义走到了近前。

不过陆辛义并没有怪罪,他自己也被姜采薇这副模样引去目光,直到姜采薇投来淡淡一瞥。

“咳咳。”陆辛义掩去尴尬,笑道,“公主好雅兴,夜深风冷的,在梅树下闲坐。”

“有什么雅兴不雅兴的。”姜采薇不紧不慢地继续擦拭头发,“兴许这是我能活着的最后一晚,哭喊闹腾倒也难堪,不如平平静静度过。”

她的话让另一边走来的姜惜夜与霍嫣然吓了一跳。姜惜夜松开霍嫣然,跑到姜采薇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将脑袋埋在她颈窝里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着。霍嫣然紧张无比地捏着披风下摆,两眼无神地看看姜采薇,然后目光转向得意而笑的陆辛义。

陆辛义笑道:“怎么会呢?本将军带两位殿下来此,是不想两位在我大燕陛下面前失仪,也是给殿下足够的时间好好想清楚,面见陛下后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什么,可千万别惹怒了陛下,枉送性命。”

姜采薇握着姜惜夜纤瘦的手腕,半晌后淡淡地笑了笑。

“既然将军怕本宫与太子死在燕国,那本宫与太子恭敬不如从命,早点儿歇息养足精神,明日定要盛装打扮,面见贵国陛下。”

陆辛义不再说话,笑着拱了拱手,示意跟随在后面的士兵送上一口大箱子,大箱子被放在地面石板上,然后掀开,里头是十多套服饰,另有几个小盒子,像是首饰盒胭脂水粉之类。

“我们陛下冬日常携嫔妃来行宫,是以此处衣物首饰齐全。公主,随意挑选吧——至于太子殿下,这里倒有一套长宁侯少年时的常服,可以凑合凑合。”

陆辛义哈哈大笑转身而去。

候在一旁的娇萝等人眼中含泪,几个年轻侍卫也不由得红了眼,对燕国给予的这份羞辱感到难堪。霍嫣然怔怔地望着那口大箱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至于姜采薇,仿佛没听到陆辛义的话,起身拉着姜惜夜走到箱子旁,从里面翻出了所谓的长宁侯少年时的常服,一套玄色窄袖劲装骑射服,在姜惜夜身上比划了一番。

“长短倒是合适,可惜宽松了些。”姜采薇淡然道,低头随意扒拉两下,“……不错,有一件棉衣,看起来挺合身。”

“阿姐……”姜惜夜怯怯地抬头看她。

姜采薇随手拿起的宫妃衣物,色泽倒不算艳丽,只是袖宽裙长,覆着数层薄纱,怎么看都不像这个季节穿的。

她拎起一件荷叶碧色的罗裙,递到娇萝跟前:“劳烦娇萝姐姐替我连夜改一改这裙衫。至于针线,我叫姓陆的派人去找。”

娇萝接过去,迟疑道:“这……”

“我不穿这些,那明日只能裹着脏破的旧衣裳去见燕帝。若他真如传闻中那般疯癫,只怕会叫我当场脱下来……”

“不行!”娇萝咬牙道,“奴婢答应过皇后娘娘,绝不会让公主沦落至此!”

当夜,主仆三人共处一室,姜惜夜困倦多于恐慌,缩在锦被里睡得昏沉。姜采薇坐在床榻前的软席上,披散着一头乌发,趴在床沿看娇萝裁裁剪剪、穿针引线。她看得出神,思绪不觉飘到了九霄之外。

恍惚之际,她的耳边回荡着姜国皇后沈青黛轻柔的嗓音——“阿奴,阿奴看这里……母后给你挑选的衣裳……好看吗?”

啪嗒。娇萝捏着针线歪倒在圆桌上。她太困了,此地暖和无比,熏香也极像姜国皇宫里的味道,不知不觉她便枕着胳膊陷入了沉睡。

姜采薇醒过神来,走向娇萝,轻轻地从她手里拿走快要完工的衣服。看样子,上衣衣襟还差两颗珍珠就可以完成。姜采薇侧坐在娇萝旁边的地板上,趁着摇曳的烛光,抱着衣服举起针线,从圆桌上的木盒里摸出两颗小珍珠,自己将这件衣服修补完毕。

娇萝被外头脚步声吵醒,恍惚一阵后大惊失色,急忙转身,入目便是一袭绿裙宫装。上襦衣襟缝上一行珍珠,原本宽大的衣袖改成窄袖,两边袖口也缀了一圈珍珠。原本显得妖媚的衣裳,这会儿穿在姜采薇身上,却有一种春柳拂面夏荷摇曳的清丽脱俗。

姜采薇已经梳好了发髻,背后一束发用青玉簪子扣住,发髻上除了一支样式古怪的木头发簪再无其他。

“殿下……”娇萝试图取走姜采薇头上那个木头发簪,被她抬手阻止。

姜采薇道:“我不会胡来。但是我要带着它。”

娇萝无可奈何,行了一礼后去伺候刚刚醒来的姜惜夜更衣。

姜惜夜迷迷糊糊地看了一圈,猛然想起来这不是他的昭阳殿,而是大燕的汤泉行宫,顿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腊月十一,辰时,燕军两千轻骑已在行宫门外待命,夹在中间的是被修复过的马车,此前姜采薇与姜惜夜乘坐的那一辆。娇萝等来自姜国的随行宫女侍卫被安排在车驾旁侧,都换上了燕国的服饰,夹在当中的霍嫣然却裹着旧披风,甚至连发髻都遮住一半,躲躲闪闪生怕别人瞧见她真面目。

姜采薇牵着姜惜夜坐上马车,正要拉下车帘,被陆辛义举起剑鞘制止。

“无风无雪,不必遮挡。再说,大燕百姓们可都等着一睹姜国公主与太子殿下尊容呢。”陆辛义仰脸大笑。

“出发!”陆辛义喝令一声。

姜氏姐弟前往燕国京城长明城之时,西域十六部的动乱终于结束。

楚大将军楚平丞生擒九部之首领赫丹,关在囚车里押送回姜国。十六部元气大伤,其中纷争暂时告一段落,因群龙无首,各部便派出头领向姜国递上投降书,赔牛万头、羊万头,良马五千匹,金十万两,银三十万两,签订盟约永不再犯。

其中契河部首领在战前因反对攻打姜国被赫丹所杀,此战之后首领之位由其长子翁非是继承。翁非是弱冠之年,体型高大彪悍,眉眼深邃却看着有几分温和,献上投降书时对楚平丞毕恭毕敬,倒叫楚平丞多瞧了两眼。

大军留下一万余驻守西域,其余在回到姜国后分作两拨,一拨回到姜国西境的潼州,一拨随楚平丞回京。此战告捷,身为大将军他要率军回京接受封赏。

姜国十多万大军浩浩荡荡回国,然而将士们的脸上并不见多少喜色。

云州城再度被攻破,几乎遭遇屠城之劫,虽未有亡国之名,但堂堂太子殿下以及苍阳公主均被燕国带走,成为质子,还附带巨额赔偿,姜国在西域十六部的胜利反倒像一个讽刺。

楚平丞骑着高头大马,奔上一处高坡,看着绵延不绝的行军队伍,神情怅然。寒风冷冽铺面而来,吹乱他头盔上的红缨。

马蹄哒哒,副将徐稷策马追上来,到了楚平丞身边后向他拱手汇报——“统帅,京中传来密信。有人试图集结百姓围堵在回京必经之路,意图以控诉楚家军守护云州不力的名义生乱,逼楚家军出手伤人,然后……”

楚平丞叹道:“他还是这种手段……多少年了,真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徐稷心中了然,跟着喟叹一声:“就算他聪明些又能怎样呢?他登天的石梯往上行一步,就有人在下面撤去一块垫脚石。来来回回,他多少也该知道一些真相。”

“陈年旧怨,争权夺利,父不父子不子……早不成样子了!”

他的语气里,或多或少带了些怨怼。

忠臣如他,本不该由此言论。可多年守护边疆,外患无穷,已足够他费神,京城却还内乱不止,更叫他忧心。将士们在外流血牺牲,京城那几位仿佛忘了还有燕国这个劲敌,甚至有意纵容外敌侵入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可笑,也可悲!

徐稷只能安慰道:“两位公子已经长大了,可为统帅分忧,且放宽心吧。”

楚平丞看向迎风猎猎的“姜”字大旗,苦笑道:“陛下兵行险着,太子命悬一线……也不知那两个臭小子,能不能护得住!”

徐稷笑道:“不是还有公主殿下么?”

楚平丞扭头看向他,忽然正色摇头道:“可公主也是个小姑娘,为何非要她为太子冒险甚至送命呢?她既不是为太子而生,断不可为太子而死!”

徐稷愣住。

汤泉行宫距燕国京城长明城三十里。这三十里纵马不过须臾之间,可对来自姜国的众人来说,这三十里无比漫长。

他们迎着晨曦向东南而行,渐渐地日头升高,苍穹辽阔高远,一道道细碎的灰白色云层铺展在淡蓝之中。旷野与天相接之处的粉带浅紫的朝霞,变得越发明亮金黄,最后一轮红日跃上壮观巍峨的城墙,照亮了“长明城”三个凌厉的大字。

燕国官道修得不比长安道差,甚至更宽阔些,来往行人如织,看模样大多为贫苦人家,应是为讨生活而来到京城。他们一路上也遇见几个华贵的马车轿子,仆人侍女跟了一群,当是富贵人家出城游玩。

但不论是什么人,一瞥见燕军轻骑,老大远就避让开,退得极远,神情多是畏惧惶恐。

姜惜夜暗中松了一口气,略带些好奇去打量那些不敢抬头的燕国百姓。他原本想象中的摩肩接踵来围观姜国公主与太子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甚至在他们进入长明城之后也没有。

长明城繁华远胜云州,街道也更加平坦开阔,两边商铺林立,摊位比比皆是。但燕军回城后,既没有欢呼声给燕军将士,也没有人好奇地去打量所谓的“姜国贵客”。燕国百姓们能躲则躲,有些观望的,也似乎在将士中寻找什么人。

娇萝等人偷偷侧脸去看周遭,越往燕国皇宫方向靠近,他们越感到压抑。渐渐地,霍嫣然也低下了头,默默地走着。她披风裹得紧,露出轻纱笼罩的胭脂红裙边和精致华贵的绣花鞋鞋尖。

姜采薇的目光在燕国百姓身上逡巡,更多时候停留在那些眼神冷漠甚至带着恨意的百姓脸庞上。

当姜惜夜试图探出头,姜采薇立刻制止了他,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有意无意地拿手掌遮去他另半边脸。

饶是如此,长明城大街酒楼的二楼栏杆旁,也有人瞧得咋舌——“可真像……说不是父子,谁信呢?”

胡须发白的中年男子说罢,另一个瘦骨嶙峋面色蜡黄的老人又道:“京城总有谣传,说陛下当年……今日一见,可知谣传也罢,真相也罢,总归是大燕江山,照样后继无人!”

“羊入虎口,焉有活路?也不知姜帝怎么想的,送一个公主来和亲也就罢了,连太子都能送来当质子……”

“姜帝生得出儿子,就能生得出第二个。他只不过虚长陛下几岁,也不算老。”老人叹道,“可惜呀,那般风度的一代帝王,竟是个痴情种,与姜后伉俪情深说什么都不肯立侧妃,不然姜国太子之位又要开始争抢了……”

中年男子捋一把胡须,嗤笑起来:“如今也没消停……姜帝病弱,贤王与未出生的皇侄儿抢皇位,也不知谁能耗得过谁……”

“哎呀。”老人吐出胸中一口浊气,苍老的脸庞上堆出笑意,“如今姜国皇室可比燕国皇室热闹多了。咱们那位陛下早些年弑父杀兄,凡是跟他抢御座之人无一幸存,结果报应在身,至今无一子嗣能活到六岁……可笑啊!”

他们的谈话自是传不进姜采薇的耳朵里。而被他们当成和亲之人的姜采薇,也将在半个个时辰后,迎来她令人震惊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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