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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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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云城与南疆的交界处,荒月宫内,大毒师钩吻正为草乌的死大发雷霆,倒在地上的药炉汩汩往外流着炼制到一半的毒水,把地板腐蚀了好大一片。钩吻撑着座椅扶手剧烈地咳着血,暗红的纹路随着身体的抖动在他灰白色的脸颊上飞速蔓延开来,看着甚是骇人。

一个弟子小跑着端上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药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钩吻却如获甘霖般一口饮尽。

服下药,他脸上的纹路慢慢褪去,人也有了精神。

荒月宫的人个个丧心病狂,除了宫主,所有人都会以身饲毒,血管中剧毒的毒汁与血液一同流淌,倘若失控,他们便会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抑制毒发,尔后随着年龄增长,体内毒越积越多,直到身体虚弱到无法承受,毒毒相冲爆发,终致身亡。

钩吻的脸可以用毒药和蛊虫维持在三十岁的模样,而身体不行,他的身体饱经岁月侵蚀,又受了重伤,早已开始衰弱,自清明以来吐过数回血,估计离彻底毒发没多久了,刚巧这时他惟一的徒弟草乌惨死在外,也难怪他气成这样。

暂时压□□内躁动的蛊毒,钩吻咬牙切齿地把荒月宫的仇人想了个遍,恨声问来报信的弟子道:“是剑冢的人?”

自打云陵山庄覆灭,剑冢没少派出刺客刺杀荒月宫的人,十几年来虽未能让荒月宫元气大伤,却也足够烦扰,座下弟子一死,钩吻自然而然就怀疑到了剑冢身上。

“不是剑冢,是真真切切的意外——小毒师因一盘鱼和一个纨绔起了冲突,不知是谁先动了手,才酿成的惨祸。”

看到钩吻意外的表情,他接着回道:“那纨绔是土生土长的流风城人,父母早亡,仗着习过几年鞭子时常在城里寻衅滋事,有不少前科,私底下人们都叫他‘活阎王’,可以确定他与小毒师并无前仇。”

废物!为一盘子破鱼起冲突已是很丢人!起了冲突还成了对方的鞭下亡魂更是丢人至极!钩吻气得再次一口血涌上喉咙,厉声命令道:“接着说,还探到了什么!”

“那纨绔行事乖张、六亲不认,不过以往打杀的都是地痞流氓,外加有人疏通,官府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其算作江湖恩怨,这次小毒师一行四个身亡亦是如此,此事第二天就不了了之了。”

钩吻暴躁地摸着下巴,草乌死了不要紧,可是死得竟如此窝囊,若是还放任凶手逍遥,那他的脸、荒月宫的脸真是不知该往哪放!

四个应付一个,何况还有蛊虫在,那纨绔想必也没讨着好,他要是死了,也不枉自己对草乌的悉心培养……想到这,钩吻眯起眼,颇有些自负地道:“那纨绔呢?中了荒月宫的蛊,这时应该已经化为一滩尸水了吧?”

那弟子抿抿唇,漠然地说出了更令钩吻意外的话:“他们的竹筒完好无损,除了致命伤,鸩十六还让筷子扎穿了手腕;鸩四十八膝窝处的筋断了;小毒师竹筒上的背带也断了,全都没来得及放蛊,而那纨绔杀完了人,尚能独自冒雨离开。”

钩吻瞪大双眼,一口血喷出,整个人软软地从座椅上滑到了地上。

弟子上前搀扶,钩吻紧抓着他的手臂,又像质问又像自言自语:“他为什么没事……他为什么没事?他为什么没事!”

“毒师大人息怒。”弟子扶着他坐回到椅子上,“宫内弟子不擅拳脚,一旦让人近了身,的确只能任人宰割。”

钩吻连服几枚药丸压下翻涌的气血,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他体内的毒再不用猛药压制就要彻底失控了,现下最要紧的是再收一个徒弟给自己护法。

“先别管他们几个蠢货了!派几个稳妥的再去流风城,务必把那神医给我带回来!”钩吻对前来报信的弟子抬抬下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弟子年纪不大,十四五岁的样子,但是机灵得很,听到钩吻的问话后立刻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答道:“弟子代号鸩十三,没有名字。

鸩十三身上的机灵和冷血正是钩吻所需要的,不过冷心冷性如斯……万一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呢?

十三……钩吻咂咂嘴,这么小却能排行如此靠前的都是荒月宫捡回的弃婴,这一点上倒是比旁的弟子可靠,况且熬这么多年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可见也不是个招待见的,不如放个恩典给他。

时间已不允许他精挑细选,钩吻打定主意,让鸩十三起来,给他赐了名收归己用:“以后你就叫鹤顶红,是我的弟子,现在过来给我护法!”

“谢师父恩赏。” 鹤顶红顺从地改了口,乖乖跟钩吻进了内室。

……

远在千里外的流风城则是一派祥和,白藤卧房外的门廊里,黑衣正踩着梯子挂花灯。

用刀的事他做不来,但到了扎竹篾、糊纸这种活计上,他做得比不少工匠都要好,一只雪白肥大的兔子灯让他扎得憨态可掬,灯上用白藤送他的胭脂描了耳朵鼻子眼睛嘴,甚是灵动。那盒胭脂颜色不甚浓艳,是稍显浅淡的香叶红色,用来描兔子正正好,看起来温驯柔和,是大红色或别的什么过分尖锐的红所不能比的。

白藤卧房里燃的一直是剑冢调制的鲛油灯,经调制的鲛油燃烧时无烟,伴有一股清苦的药香,灯焰虽亮,但颜色和温度都缺少暖意,既白且冷,像隔着雾的日光。剑冢内功阴邪,需要这种阴冷且灵气十足的东西来配合,即便只是在灯下睡觉,时间久了都大有裨益,多年来未曾有谁觉过不好,直到黑衣进了屋。

那日一点上灯,黑衣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卧房里的陈设再好,让这鲛油灯一照也平白多出点凄清,冷冰冰的,看不出属于人间的烟火气。他对这些江湖事不怎么了解,单纯地以为白藤的手总是那么凉是常年在这样的灯下生活导致的,所以他用最快的速度扎了个兔子灯送来,想让他沾点烟火气。

白藤这人看起来冷漠狠毒,其实内心对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喜欢得紧,黑衣在和他相处的两个月里摸清了他的脾性,没少在背后感慨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可爱。

兔子灯虽好,可是鲛油灯的作用无法被取代,而且亮度也远高于蜡烛,兔子灯要是挂在房里,无论点不点,基本都要落得个做摆件的下场。

黑衣倒是无所谓有没有用,只要灯在白藤房里,就等同于他在白藤房里,意义远大于实际作用,不过白藤还是想让灯更实用一点,二人合计半天,最后一致决定把灯挂在房门口。

流风城多雨,白家各处均由回廊勾结着,卧房亦不例外,廊柱一左一右两个雀替正好挂灯,兔子灯用的纸浸过桐油,不怕风吹雨淋,故黑衣想把雀替处挂的灯换下来一盏,没想到二人在这事上又有了分歧。

前几日黑衣给他上了药后,白藤对黑衣的态度就有了些转变,开始试着不再把他往外推,珍惜起这十六年来头一个愿意主动靠近自己、不怕自己的友人来。至于日后黑衣回浮日城,二人终究要天各一方的结局,白藤嗤之以鼻——人生在世,没有生离也要有死别,何必想那么长远?惟有当下才是真。

因此,黑衣亲手做的东西白藤也跟着珍惜起来,比如这个兔子灯,他就不愿挂在廊里教风吹雨淋,不如挂在卧房门楣上,有外头的连廊挡着,既能照明又不会让雨淋着。

“灯不是都挂在廊里?而且门廊的屋檐比卧房低,点起来方便些。”黑衣抱着灯,好脾气地劝道。

白藤的心思黑衣猜不到,都是男人,他也懒得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多作解释,而且要是让黑二少知道他有了些许转变的心思,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想想那些过分亲昵的举动他身上就起鸡皮疙瘩。

“廊里挂的都是料丝灯,掺个兔子像什么样?”白藤倚着廊柱,挑眉看黑衣,“不愿意的话就挂堂屋去。”

黑衣踩在梯子上,低头向下看去,目光正对上白藤那张微微仰起的苍白面孔,面孔上弥漫的阴郁和不耐丝毫未减,然而落在黑衣眼里,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可爱,一对上就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好,都听藤喵喵你的,就挂楣子上。”

下了梯子,黑衣认真端详了一下挂起的兔子灯,心里非常满意,忍不住给了白藤一胳膊拐子:“我再给你扎几个别样的如何?把廊里的都换了就不突兀了。”

“嗯。”白藤还在仰头打量挂好的兔子灯,看都没看他,随口应道。

藤喵喵要了!看来是喜欢他扎的花灯!四舍五入就是喜欢他!黑衣高兴得像喝了蜜,立刻抱着白藤,脸在他颈间蹭了几蹭:“嗯嗯嗯。”

白藤的脸又黑成了锅底,提起黑衣的后领推着他往外走,架势像极了要丢垃圾。

他改主意了,这么黏糊的朋友,不要也罢!

黄伯一进门就隐隐听到了黑衣的尖叫和讨饶声,吓得他赶紧往后院找去,待找到二人时,黑衣正鹌鹑似的躲在庭院中置立的一块奇石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看白藤。

“小白!不可无礼!”黄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扒过黑衣上下打量,“失礼失礼……黑公子没事吧?”

黑衣整整散乱的衣衫和歪斜的发髻,用力挤出一个温润的笑:“黄伯放心,我们只是在玩闹。”

话虽是这么说,不过说话的人眼圈都红了,无辜的杏眼上挂着几滴将掉不掉的泪珠,嘴也扁着,可怜兮兮的,任谁看了也不信这叫玩闹。

“还请黑公子稍等片刻,我与小白有要紧事要说。”黄伯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往书房走去。

接到黑衣递来的紧张眼神,白藤学着黄伯的样子拍了拍他,转身跟去了书房。

天布着厚厚的云层,雨欲来,潮湿的空气变得滞重起来,扑到人身上就是一股热浪。黄伯着急忙慌地赶来,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去书房的路上才想起来用袖子抹抹,待到进了书房关上门,额上又热出了一层细汗。

一关上门,他就变了脸色,凝重的神情配上满头大汗的样子,似乎真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少爷,您跟我说实话,白鹭手里那些人是不是根本没殉主?全都留给您了是不是?”黄伯抓住白藤的手臂,急切地想要确认。

白藤抽开手臂,优哉游哉地坐下,端起茶盅喝了口凉茶,这才开了口:“既是祖母手里的人,就应该去问祖母,我哪知道?”

“我的小祖宗啊您快别说笑了!我上哪去找死人问话?!”黄伯急得要冒烟,在书房里团团转,“大公子派出的杀手被拦在了半路上,荒月宫的人又和您起了争执让您给杀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没有?那这事怎么偏就发生了?”白藤挂着讽笑,一句话说得不疾不徐。

“少爷!我就和您直说了吧!”黄伯掏出一封信拍在桌上,“自打小姐离世,大公子就一直关注着荒月宫的动静,前后派出的杀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这回也派了杀手!可是杀手让人拦在了半道上不说,您还得知了荒月宫那几人的行踪并和他们打了起来,大公子知道您受伤后气坏了,现在他怀疑白鹭手下那几人根本就没死,要抓他们回去问责!”

“问责?问什么责?他凭什么问责?”白藤发出一声冷笑,推开那封信,看都没看,“陆婆婆手下的人是死是活,那也是娘留下的人,他们先效忠外祖,然后效忠娘,最后效忠我,从头到尾,与你毫无关系,与你那大公子更是毫无关系!”

黄伯瞠目结舌,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白藤站起身,逼近黄伯,冷声接着道:“至于我杀了荒月宫的人,不行?谁让他们赶巧坐在我旁边,还不知天高地厚要和我抢鱼吃?”

“这话……少爷你根本不爱吃鱼啊……”黄伯有气无力地辩解。

“偏偏那天老子想吃了~碧湖楼客来客往,哪里写了我不能进?”

“论起杀人,老子不是第一次,也绝不是最后一次!话尽于此,你大可原话去回。”白藤厌恶地横了一眼黄伯惨白的脸,摔门离去。

屋外雷声滚动,风起云涌,一场大雨马上就要落下,狂风吹得书房的门吱呀乱响,檐下凋零的花叶随风在地上打着旋,唰唰从青石板上蹭过,带出一种大事将出的紧张气氛。

“少爷!!!”黄伯扯着嗓子又把他叫住了。

白藤停了步,但是没回头,整个人阴冷得宛如一条弓起身子亮出毒牙的蛇:“如果从你嘴里出来的还是废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黄伯相信,他做得出这样的事,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捂着嘴闷声道:“至少黑公子不曾与少爷有过节,少爷待他……”好些吧……

最后几个字白藤没有听清,不过猜也能猜出是什么,这次他连哼都懒得哼,直接走掉了。

舌头还在,黄伯舒了口气,趁雨未落飞速从后门离开了。

黑衣一直等在原处,坐在门槛上托着腮看夏风舞落花,归来的白藤见他这副乖巧模样,又起了玩闹的心思,五指收成爪在他眼前张了张。

“别别别……”黑衣吓得跳起来,生怕他再度开启一轮挠痒痒。

“你收敛些自然就不挠你了。”白藤也坐在了门槛上。

黑衣一点一点地蹭过去,确认白藤是真的不挠自己了,才安心地紧贴着他坐下:“黄伯找你是不是为那天的事?”

“有那天的事。”在黑衣好奇的目光注视下,白藤故意逗他道,“还问了你怎么哭成那样。”

“怎么可能哭成那样?那是笑的。”理所当然地答完,黑衣又感觉有些不对劲,“黄伯怎么以为的?”

以为他要对他动手呗。不过白藤没有说,而是反问他:“还能怎么以为?”

黑衣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该不会是以为你把我睡了吧?”

“大白天?你在我家?睡得涕泪横流?”白藤难以置信。

在白鹭的严格教导下,别说避火图了,就连讲情爱的话本他都没怎么看过,自然不理解黑衣说的是怎么个“睡”。

黑衣敏锐地发现了白藤这方面的空白,立刻摇头:“我乱说的。”

白藤早习惯了他胡说八道,闻言也没再接话,懒洋洋地倚着门框看噼啪掉落的大雨珠,黑衣也安静下来,一会看看雨,一会偷偷瞟眼身边的心上人,心中的喜悦多到要溢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香叶红有点接近豆沙色,也是很好看的颜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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