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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花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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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忙活,黑白二人再见到黄伯就到了夏至,这段时间里黄伯白天卖馄饨晚上四处找记号,忙得焦头烂额,人清减了好大一圈,面容十分憔悴。

黑衣心里暗自好笑,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朝黄伯拱拱手道:“许久未见,黄伯怎么憔悴了这么多?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白藤就在旁边倚着廊柱抱臂坐着,黄伯哪敢说是为了查他的事才连着数天不眠不休,赶紧打哈哈想遮掩过去。

白藤知道黑衣这是为了自己在故意取笑他,当然不会就这样让他糊弄过去:“一把年纪了,还跟自己过不去?黑二少既发问,实话说了他岂有不帮的道理?”

谁家的少爷谁清楚,看来今天不编排个理由出来,这关他是过不去了。

“小白你真是……”黄伯假样斥责白藤一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结结巴巴道:“天热,馄饨生意又好,可能是有点中暑吧……小事一桩,让黑公子挂心了。”

黑衣右手握拳,一砸左手掌心:“五月这天气确实闷热难熬,黄伯馆子里也没个帮手,难怪要劳累至此。我这里有一剂‘泻心汤’的方子,是禁中的,每日一服,清热泻火比一般方子来得管用,回头我让下人煎了给您送去。”

黄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立即好言谢绝了,他倒不是怀疑黑衣的用心,而是黑家与白家仅一墙之隔,白藤要加点什么料可是易如反掌!

黑衣既提了泻心汤,那这汤里必定有什么古怪,怎能不给它大展身手的机会?白藤知道黄伯是在怕什么,懒洋洋地开口道:“禁中的方子想必是不能外传,有劳黑二少代煎了~”

黑衣根本不给黄伯接话的机会,一脸纯良道:“禁中秘方确实从抓药至端药皆不能假他人手,每至夏日我亦会服用,不过是多煎出一碗的事,黄伯就不要推辞了。”

话已至此,断是没有再拒绝的道理了,黄伯只得连连顿首谢过黑衣的好意,心里再不停地安慰自己大不了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药倒了,问题不大。

看着他往厨房的方向走远了,白藤才眯起眼问黑衣泻心汤是个什么东西。

所谓泻心汤,其实就是黄连研了末用水化开,能泻心火清邪热不假,苦也是真的苦,当年黑衣只尝过一口就干呕了半日,后来的十数载光阴里更是里没少拿此汤整人,屡试不爽。

听完泻心汤的配方和黑衣这些年的事迹,白藤不禁莞尔:“再添一味温性的药材进去,免得黄连苦寒伤身。”

黄伯也是剑冢出来的,自然从小修习剑冢那阴邪的功法,现在年纪大了,功法带来的坏处已经开始显现,每至严冬都会四肢发冷难以入眠,的确不宜服用黄连这种寒性的药材。

“那你觉得添一味什么好?”黑衣有点诧异,藤喵喵什么时候转性了?居然会有退一步的时候。

白藤的回答显然是斟酌过的:“我看添一味阿魏?就很好。”

黑衣一愣,随即噗嗤一声,抱着肚子笑个不停。

阿魏性味温辛,确实可与黄连相配伍,不过这二者一同煎出的汤剂,估计没几个人真的能咽下去,黄伯要有罪受了。

“藤喵喵,你变坏了。”黑衣扯住白藤的发梢摇啊摇。

“是么?我可没说过我是好人。”虽是这么说着,他的眉眼却是舒展开的,一副开怀的样子。

黑衣屈指敲敲他的头,忍不住把玩起那一把黑发,白藤的头发比寻常人要黑,握在手中若一片连绵的夜,那根根发丝也同他这个人似的,甫一接触时冷硬得很,非得多触碰几回方能得见妙处。

黑衣对那一头黑发爱不释手的结果就是,晚饭时白藤高束的马尾变成了一根编得很精致的麻花辫,辫梢插着一朵柔软可爱的小野花。

正在分放筷子的黄伯见到自家少爷的变化,差点把下巴惊掉,话都说不利索了,黑衣指指白藤发梢的小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在黑衣无休止的花言巧语下,不胜其烦的白藤勉强同意了他替他梳发,不过那一朵小花是黑衣的私心,哪敢让他知道?

看见黄伯,白藤的脸又冷下不少,结着一根麻花辫的他看着比以往温和稚气许多,再冷着脸也不像恶魔,反像个在赌气的孩子,黄伯眼眶随之一热。

白藤长相随娘,性格随爹,平日里不显,今天编了头发,竟恍惚有了幼时祝月沉的影子——老冢主的夫人性子跳脱,还没女儿时就爱给儿子编各式各样复杂精致的辫子,祝月沉是个暴脾气,回回他娘给他编了辫子都要沉着脸一整天,有一次黄伯嘴欠逗了气头上的小祝月沉几句,虎口让他给咬出好深一排牙印。

用力眨了一下眼憋回眼泪,黄伯挤出笑朝黑衣推了推几碟浇头。

俗言之“冬至汤圆夏至面”,今日的晚饭正是高汤煮就的细面,面的浇头黄伯备了五样,荤素皆有,白藤挑走的依然是甜的腻人的鳝糊,另两人各自挑了合口味的浇了面吃,一时饭桌上倒还算其乐融融。一顿饭毕,见外面天还亮堂着,黑衣便嚷嚷胃胀,硬拉了白藤陪他出去散步消食。

流风城盛产花灯,大小日子城内都要挂灯,大户人家有了什么喜事亦会出资全城挂灯同庆,一年三百六十日里挂灯的日子多达三百五十日,而看灯最好的地方,莫过于大江从城内流过的细小支流“石城河”,虽不能航运,但河畔七十二家青楼与横跨河上的红桥乃是城内最热闹的地方,一向游人只多不少,红桥上在密密麻麻的花灯包围下,几要不见天日与楼台,满眼惟有这重重掩映的煌煌繁华。

出来得急,白藤没带上那根长鞭,起初他还有些紧张,担心被人认出,其实城中百姓对“活阎王”的印象只有那匹毛色乌黑油亮的马和那根令人闻风丧胆的长鞭,没有这两样傍身的白藤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谁家出来游玩的少年郎,甚至有老嬷嬷笑眯眯地塞了他一枚甜杏。

白藤放下心,一直板着的脸有了松动,脚步更是轻快了许多,快得黑衣都有些跟不上。

到底是少年,如何能不爱玩?明晃晃的花灯倒影在他的瞳孔里,亮得仿佛落进去了星子。

黑衣跟在他身后,仔细审视着他看过的每一盏灯,赶上会扎的样式,便在心里硬挑出些人家的短处;赶上不会扎的,那就得仔细琢磨一下了,研究明白了以后好扎给他的藤喵喵。

挂满长桥的花灯样式繁多,根本没几样是他会扎的,他研究得头晕,扯扯白藤的衣袖悄声道:“喜欢哪个?我给你买。”

白藤此刻的心思全在灯上,眼神都懒得分他一个,随口道:“你不是会扎?”

心上人开了口,哪有说自己不会的道理?黑衣嘻嘻一笑,连连点头称是。

逛完灯市,他们又到市集逛了许久,白藤一爱吃辣的二爱吃甜的,市集上不少零嘴都合他的口味,陆续买了不少边吃边逛,黑衣怕他撑到,样样皆强行分走了一半,吃得刚瘪下去一点的肚子再度鼓胀起来。

不知不觉,他们已逛出很远,天泼墨似的黑下来了,厚重的乌云积得越发多,马上又是一场夜雨。

这两人一个不爱打伞,一个被伺候惯了,谁也没想着带把伞出门,黑衣哪舍得教他娇贵的藤喵喵淋雨?拉着人钻进小巷子,打算抄近路回去,在黑灯瞎火的巷子里穿行到一半,白藤突然止了步伐,脸色凝重。

“藤……”黑衣刚发出第一个音节就噤了声。

他也听到了,有脚步声正从他们身后由远及近地传来,啪嗒……啪嗒……

黑衣想跑,可是白藤站在原地不动,冷意在他的眸中弥漫开来,冲散了夜游带来的一点温度。

早在市集闲逛时他就发觉有人跟上了他们,今日出门忘了带鞭子,他不想见血,本有意多逛一会甩掉他们,却不料如此阴魂不散,看来今天不见血是不行了。

“我说怎么最近不见活阎王出门,原来是傍上人了~黑老板出多少包你?爷爷我出双倍行不行?”

来人嘴上不干不净地说着,大摇大摆地逼近,他手里钢刀明晃晃地反着光,狞笑着的脸上一条大刀疤斜贯鼻子嘴,黑衣抢先迈出一步挡在白藤身前,皱眉紧盯来人:“你既然认得我,应该知道我的人还轮不到旁人来说三道四。”

白藤淡定得很,甚至有闲心向下扫了一眼黑二少的腿,嗯,果然在打颤。

“寻仇还是挑事?想好再答,死法可不一样。”虽隐在黑衣身后,他的声音却不容忽略。

“你张二爷爷今天就是来杀你的!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张二仰天大笑几声,挥着钢刀又逼近了几步,“黑老板最好让开,不然……嘿嘿……”

“想动他的话,还请先从我的尸体上迈过去。”黑衣紧张地吞下一口口水,坚定不移道。

白藤将黑衣扯到一边,先行攻了上去,张二只知白藤那根鞭子厉害,哪里想得到他的拳脚也不是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能敌得过的,眼前黑影一晃,满嘴的牙就被尽数打落。

“你敢杀我!你敢杀他吗?!”张二慌了神,喷着血,从背后阴影中拽出一个瘦小的人影挡在身前,“他可不是我这种混子,杀了他我看谁还保得了你!你杀啊!”

白藤看这人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是谁,直到黑衣一语点破他的身份,他才看出这是碧湖楼的小二,那天还给自己上过菜。

似乎这俩人确是在他们途径碧湖楼时跟上的。

“张二爷……我……我害怕!您饶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重病的媳妇……”小二吓成了一滩软泥,嚎丧般求着饶。

“少放屁!你哭着喊着要跟来时怎么不想你老母?!”张二一声大喝止了小二的哭嚎。

“你张二爷爷要是今天死在这了,你以为你能活着出去?!”张二挥刀指向白藤,在小二耳边吓唬他,“看清那是谁了吗?那是活阎王!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张二在小二身后躲躲藏藏,咧着一张血盆大口朝白藤的方向咝咝喷着血沫子:“既然认出爷爷了,那就让你做个明白鬼——碧湖楼的老板乃爷爷的结拜大哥,你小子敢上我大哥的地盘找不痛快!就跟是跟我找不痛快!”

白藤缓缓扯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原来背后是碧湖楼~”

张二明白他这是要斩草除根,立刻凶恶地遮掩道:“杀你还用我大哥亲自开口?”

见对面始终不动,张二内心有点忐忑,牢牢抓着小二背后的衣服,手中钢刀一直向前高举着。

小巷子里的石墙很旧了,不少砖块都布着蛛网样的裂纹,白藤抠下一小块碎裂的石砖,屈指弹向张二持刀那手的手腕。石子虽小,可里面蕴含的力道不小,打得手腕上筋一软,钢刀脱手飞出,张二松开小二,抱着手腕痛吼出声,白藤趁机揪过小二甩给黑衣,自己接连几拳砸在张二的眼眶上、鼻梁上、锁骨上……张二胡乱的反击均被他轻松躲过,连衣角都没让他碰到。

天边隐隐有雷声传来,马上要下雨了,白藤也玩腻了,纵身一脚踢碎了张二的下巴,巨大的力量下,张二仰面倒地,鲜红的血喷泉似的从口鼻涌出,空有出的气没进的气。

白藤踢倒张二后空翻了一周卸力,拖在背后的辫子随着他的身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辫梢的小野花被甩了出去,随着夜风飘飘荡荡地落在了黑衣伸出的掌中。

一只黑色的靴子踩上脖颈,张二费力地抹着眼睛上糊的血,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白藤,想要记住这个人的模样。

“看清楚了?”白藤嗤笑一声,脚下一个用力送他归了西,“下辈子再当心吧~”

黑衣捏着小花轻轻嗅着,花心还是那样芬馥,未沾染半点血腥与杀伐,有着抚平人心的力量。

“送给你。”黑衣站起身,含着笑把小花举到白藤眼前。

白藤接过来,对着掌中这样一个柔软脆弱的存在有些无措,生怕一个用力伤害到单薄的花瓣。

虚虚握拳将花圈在掌中,他干咳一下,扭头寻找小二。

提起小二,黑衣一副心悸的模样,额角又开始冒汗:“他被吓死了。”

白藤走近,目光在尸身紫胀的面孔和吐出半截的舌头上打了个转,然后颇有深意地看了黑衣一眼:“不是害怕么?走吧。”

“嗯嗯!”黑衣欢快地拉住白藤的袖子,带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来不及回去了,酒坊打烊晚,先去那里避避。”

白藤任他拉着,一言不发地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拳心的小花不时扫动他生着薄茧的指腹,痒痒的,却不教人讨厌。

第一道闪电劈下时,他们正好走到了酒坊门口,白藤不愿进去,立在屋檐下倚柱望着天际翻涌的乌云出神,黑衣进去简单巡视了一周,又叫过几个伙计嘀嘀咕咕了有一会,之后才出来陪他一起看云。

豆大的雨珠噼啪砸落,雨丝织成的帘幕模糊了四周,恍惚世间惟剩酒坊屋檐下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檐下二人静默无声,各自怀着心绪。

几个伙计披着蓑衣冲进雨里,分散朝各个方向跑去,一晃没了影。

继续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一架四匹照夜白拉的车赶到,下人撑着一把大伞护送二人上了车,车内备有暖身的姜茶,黑衣连饮几杯,整个人黏在白藤身上,哼哼唧唧地抱怨腿疼。

白藤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路都没怎么搭他的茬,亦没把黏黏糊糊的黑衣从身上撕开。

老嬷嬷早在打第一声雷的时候就等在大门前,见少爷平安归来,一颗心才落回到肚子里,撑伞送他回了房。

廊内灯火通明,尽头一豆格外的亮,宛如一簇熊熊燃烧的火,在风雨里肆意传递着热意。

遥遥望见那豆灯火,白藤唇角勾起一抹笑,目光忍不住下移落到掌心的小野花上。

花距摘下已过了好几个时辰了,雪白的花瓣蔫耷耷的,仍倔强着不肯凋零,像极了今日挡在他身前的黑衣,两股战战却不肯让开的黑衣……

明明他才是需要保护的那个,却义无反顾地站到了前面……白藤凝视了小野花很久很久,珍之重之地托举到鼻前一嗅。

1:阿魏——多年生一次结果草本,属伞形科,多年生草本植物。表皮紫黑色,有臭气,味辛、温,有理气消肿、活血消疲、祛痰和兴奋神经的功效,分布于中亚地区及伊朗和阿富汗。

作者有话要说:阿魏很臭,黄连很苦~黄老头有罪受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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