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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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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端从暖阁轻轻退出来,未免一丝响动惊扰皇帝休息,就让所有人都撤到外面候着。他差人将刚才侍奉在奉天殿殿外的所有内侍,按照自己之前所列名单,一并叫到乾清宫来,新上任的司礼监代掌印太监有事情要吩咐。

没一会儿,几十个内侍聚到一起,由王体乾带领,来到乾清宫宫外。

王体乾眼红不已,大家平起平坐,凭什么这么大个便宜竟被他刘端给占了去?明明这些日子是他王体乾鞍前马后、昼夜颠倒地在照顾。

刘端自然看得明白王体乾满脸不悦的原因,可他仍然毕恭毕敬施礼,“王公公。”

王体乾只随意应声,没有多说。

“让你们过来,是有一事儿让你们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皇上这会儿已经睡下,你们各安其职,好生伺候。”

“这是自然。”王体乾很是不屑,觉得他浪费时间,净说些废话。

“今日大殿之外还有乾清宫里的事儿,打现在起,我一个字儿都不想再在宫里宫外听见。”

刘端仍是平常的样子,平常的语调,可这话却把所有人都怔住了。紫禁城里头的日子并不好过,底下人通常也只能说说朝廷的闲话,嚼嚼皇帝的舌根,以此为精神食粮,慰藉望不见尽头而又辛苦繁重的劳作。这算是太监宫女们之间,不说破也不拆穿的某种特定的默契。历朝以来,也从未见哪位权势熏天的大裆会对此明令禁止,毕竟即便有太祖碑石立在朝外,几世以降也不过形同虚设罢了。话里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信的奉作明言,不信的只一笑而过,谁也不会真的刨根问底;然而一句真话经过一百张嘴巴,一定会变成假话,于是流言蜚语恰恰由此甚嚣尘上。刘端也算是从宦官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十几年的耳闻目睹,早就对此种风气深恶痛绝,奈何人微言轻。他也曾提醒过王安,可王安只是虚应并无实行,结果自己也被恶语蜚言中伤,招致天子猜疑。

“这刚刚走马上任,屁股还没坐下,刘公公就要新立项规矩吗?”王体乾讽刺道。

“这不是规矩,是圣旨。”刘端正色道。

王体乾一撇嘴,不以为意,“不叫的狗最凶,真是说的一点儿都不差。”

未免殃及池鱼,平日里与王体乾走得近的几个内监也没敢帮腔吱声。

刘端淡淡一笑,道:“王公公叫唤地也不轻啊。”

“你——”王体乾大概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压得如此憋屈。

“你们听明白了吗?”刘端环视众人,“但凡我从任何人的嘴里听见一个字,你们在场的所有人,听清楚了,是所有人,交由司礼监,以忤逆抗旨论处!”

王体乾知道,这话纯粹是说给自己一个人听的。刘端这招“借刀杀人”实在用心歹毒。可眼下又没有任何能与之相抗。封锁了消息来源,至少将客巧玉和崔呈秀给拖住了,田尔耕又一知半解,唯二在场的,一个被关在死牢,一个被禁司礼监。他暗自忖度,刘端啊刘端,你到底还是记着王安的事儿哪!

众人忌惮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也根本没想到,向来温雅的刘端居然有这般骇人的威慑力,在恐惧与懵怔中遵命离开。

其实连刘端自己都没有想到,叶向高被劫的意外,第一个受惠的竟然就是自己。昨天还只是个被狗仗人势的王体乾踩在脚下的蝼蚁,现在竟能一句话过去他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宝印在身,翻手天地,自己说起话来也颇多了些底气。王安心心念念想要的,到了眼前还要一番推辞;王体乾眼馋了好几年,到了眼前还要献出去讨好别人;而自己轻而易举,唾手而得。

刘端站在白玉石阶之上,极目眺览半座紫禁城。他第一次觉得,这座将要囚禁他一生的地方,居然大得能装下一整个天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端终于从翩飞的万千思绪中回到现实。就像孙承宗所说,眼下最紧要的是找出叶向高的下落,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之前在殿外,来人回禀说叶向高半路被劫,他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人就是叶儿。而且魏忠贤手下能做这档子事、敢做这档子事的也就只有叶儿。回想那天晚上,她语焉不详、吞吞吐吐的样子,怕是被客巧玉和崔呈秀唬得团团转,上了他们大当。这可是顶天的大事,那丫头毕竟还小,冲动起来当真什么也顾不上。

然则,即便此刻,叶儿站在刘端面前,亲口否认此事,他也已经不能尽信。想想魏忠贤方才对着皇上那副问心无愧的样子,叶儿也是深得其真传,说起假话来毫无愧色。

此时此情,刘端能信的就只有杨沫一人而已。

御前领旨后,担了重任的三人结伴出宫。由于信王和太康伯两人是皇亲贵胄,并没有在某个具体的衙门挂衔供职,也就没了正经办事的场所。孙承宗便提议,将自己的地方分出一半,供两人使用,而且叶向高进京之后也一直就在刑部大牢待着,自己又负责追查两地的案子,如此安排,交流行事也多些方便。

张国纪一开始有些犹豫,毕竟刑狱之地,杀气太重。自己女儿又怀有身孕,说起来有些不是很吉利。当然,话一定不能就这么直白说出来,他只能推托到信王的身上,想来信王总也不愿意千金之体出入血腥之地。

“好啊!”信王一口答应,“多谢孙大人!”

国丈大人没好意思再拒绝,点头应是。

“不如咱们同去正阳门看看?”孙承宗说道。

“好啊!”信王欣然应允,“国丈一起吗?”

张国纪婉言拒绝,“老夫就不去了。京城九门设卡之事也是当务之急,不如你我兵分两头,信王随孙大人到正阳门查看;老夫去各门巡查。”

“也好。”信王又嘱咐洛慜,跟着国丈大人一起,寸步不离护他周全。虽然贵为国丈,却没有一个随侍的护卫,现在还要去查案,万一正面遇到歹人,强行冲卡,总让人不放心。尤其,刚才骆思恭的样子着实让人印象深刻,信王直到这会儿都心有余悸。

张国纪有些汗颜,不想去正阳门躲的就是意外,结果信王居然还把贴身护卫借出来给自己用。此刻,他已经无法实言以告,只能连连道谢,心中期望可别在那儿真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就算豁出命去,也赔不起当今天子挚爱的亲弟弟。

信王朱由检弃了自己的车驾,与孙承宗一同骑马赶赴正阳门。可他的个子现在还和洛慜差着一截,双脚老也够不着马蹬,只能靠大腿紧紧贴着马身;马鞍也很不舒服,速度稍稍加快,他整个上半身就在马背上乱晃,根本直不起腰;双手明明把缰绳拽得死死的,可就是控制不了马匹的走向,在路中走得七歪八扭,害得与王爷并行的刑部尚书只能尽量靠里侧走。信王不比他哥哥那样,好动活泛,郊野游猎都只是让人牵着走走过场。所以刚才洛慜犹豫着不肯将马换给自家王爷,深怕自己不在身边,出了意外也救不了。信王本来心情就低落,这会儿又被小瞧,脾气一下就窜上来,不由分说抢了马就走。现在可就吃到苦头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远远就见正阳门前熙熙攘攘,把这条贯通内外城的主要通道堵得水泄不通。这都已经快要大中午了,难道人还没有散去?

孙承宗担心里头有什么紧要之事,扔下句话,扬鞭而行。

信王觉得不能丢了皇家的脸面,虽然技术不好也得硬撑。于是,学着孙承宗潇洒的动作,也催马快走。他心中急切,手又不知轻重,这一鞭子下去,痛得□□坐骑一跃而起,噌一下就飞出。信王被颠得更加东倒西歪,脑仁晕晕乎乎。

孙承宗纵马驰行,眼见要撞上人群,他牟足力气,高声呼喊:“信王殿下到——”

随他而行的几个兵卒则边跑边喊:“刑部尚书到——”

闻得飒沓声声马蹄疾,“包围圈”也迅速而整齐地让出一条路,供两位贵人通行。

孙承宗很顺利就进去了;可信王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几乎快要失去控制。此时,也不知从哪里飞出一颗小石子,又快又准,砸在马首,居然神奇般地将它刹住。信王顺势一扯缰绳,回身亮相,稳稳当当就停在人群正中央。

田尔耕眼看隐患已经没有,这才驾马上前,护在信王身边,伺机邀功,“信王小心。”

“没事儿。”朱由检看了看地上的小石子,又抬头查看两旁屋舍,却未见任何身影。

“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孙承宗一进来,就看见自己的得力助手也在里面,而且看样子还是个“首脑”人物。“何为不先将此地封禁?”

由于刑部侍郎是朝廷命官,官阶品级也比顺天府尹高出几个档次;府尹原本想指望锦衣卫副指挥使耍耍官威,将侍郎带来的无关人等全都斥退。可狡猾如田尔耕,有许显纯前车之鉴,现在自己的大靠山也凶多吉少,他可不会选这种时候逞强好胜,和这群人对着干。甚至连法令都不敢重申,任由他们破坏现场。田尔耕别提有多后悔刚才没和骆思恭一起进宫,否则哪有现在这么麻烦,进而不得,退无可退。他都已经打定心思要与他们耗上一天,总能等来一个比自己官衔高、又能抗事儿的。没想到,刑部尚书亲自来了,而且还带来了深居简出的皇帝亲弟弟。田尔耕暗自庆幸,功夫不负有心人。

“孙大人,不是咱不封,是不好封。”和被围的其他人比起来,府尹是唯一一个站在地上,也是离危险最近的官儿。他见两位贵人进来,立马就躲到他们身旁。此刻,他抬头回话,一脸的为难。

“如何不好封!”孙承宗呵斥自己刑部手下,“你已在刑部多年,这点规矩也不懂吗!”

“孙大人,”刑部侍郎张大人上前答话,“下官守在这里就是要让锦衣卫懂点规矩!”

“混帐!锦衣卫乃皇家卫队,要你来教他们做事!”孙承宗怒气更盛,没想到自己颇为器重的年轻人竟说出如此荒唐的话来。“带着你带来的人给我回刑部,自己领罚去!聚众闹事,妨害重案,知法犯法,三罪同论,你知道该领多少板子!”

“孙大人,下官哪怕舍了头上这顶乌纱,也断不允这些贼子胡作妄为!”说罢,他立时摘下乌纱,毫无惧色。

田尔耕一见此行,心中了然。敢情这兄弟是东林的呀!当初捉拿赵南星、高攀龙等人,个个都是如出一辙,尤以杨涟最厉害,居然一把将乌纱帽扔到了地上,也就平白多送了一项罪状。他认真观察,与这位侍郎大人走得最近的几个,说不定一抓又是一把。

孙承宗气得暴跳如雷,跳下马,夺过侍郎手中乌纱,一掌将其推倒在地,“不要再闹事!为官多年,当以大局为重!汝等这般意气用事,只会让歹人称了心意!”他俯身,揪住侍郎衣襟,轻声劝道:“快回去!”

见自己的头领被欺负都摔倒地上了,其他人自然不依,纷纷涌上前去,要找孙承宗理论。围了几个时辰,锦衣卫、衙役一个也没动手,哪成想刑部尚书竟先推搡了起来,把柄在手,哪肯放过。

“凭什么打人!”

“张大人说的没错!”

“锦衣卫是阉党的人!”

“就是他们掳走了叶阁老!”

“把人交出来!”

“孙承宗!你是不是也投靠了魏忠贤!”

他们不停地往前挤,硬是又从里面多围出了一圆;孙承宗也因为没了马匹,没了居高临下的天然优势,眼看他们步步逼近,也有些惊慌。

田尔耕冷眼旁观,连刑部尚书的话都不顶用,他们这是要闹到宫里去吗?他又看了看身边年轻的王爷。

信王仍然一心在找刚才帮自己吓停马的那个身影,全然没有注意到地面上发生何事。

顺天府尹无计可施,又跑到信王这一侧,希望他能出马,帮着解了这乱局。“王爷,您看您是不是也说点什么?”

朱由检回过神,才发现孙承宗居然进了另一个“包围圈”,而且已经快没有立足之地。“你们要什么人啊!”他扯着嗓子问,“是要叶向高还是要那群掳劫他的人?”

“都要!都要!”

“我们只要叶阁老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严惩恶贼!严惩恶贼!”百来十人,齐刷刷喊道。

“小王是来找叶向高的!孙大人是来查掳劫的!你们是干什么的!是要把这里一切都毁了吗!是要帮那伙贼人隐瞒真相吗!”

“就是魏阉指使的!”

“对!就是他!除了他还有谁和叶阁老有那么大仇恨!”

“许显纯当初就没想让叶阁老活着进京城!”

十几个人又调转方向,去围堵信王。

“不许伤害王爷!”孙承宗被围得死死的,仍然极力想要制止他们。尽管都是读书人,没什么致命伤害,可冲撞了皇亲,罪名可大可小。

“你们既然对事情了若指掌,比我还清楚,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叶向高!你们人多势众,为什么刚才有人掳劫的时候不见你们拦着!你们究竟——是要找人——还是来害人!”

霎时之间,全场鸦雀无声。有的被问懵了,有的被问怕了,更多的只不过是滥竽充数,来壮声势的。

田尔耕开始也替信王捏把汗,他这么直截了当地扣了大帽子给他们,真不怕一哄而上,破釜沉舟?可现在看来,也不知道是读书人心虚,还是信王果真有如此威慑力,竟然把局面稍稍控制住了。

“茶楼酒肆,客栈驿舍,那里的流言蜚语我们管不了;可在此处,事关朝廷威严、国家法度,岂容尔等肆意胡闹!锦衣卫敬你们是读书人,府尹敬你们是天子门生,孙大人护你们如初生牛犊,看看你们又做了什么事情!”信王正色俨然,全没有十几岁孩童之像,“正阳门乃皇城之首,又是此案关键所在,尔等在此地纠集聚众,围堵朝廷要员,耽误公务正事,又与那伙贼人何异!”

孙承宗见人群有些松动,赶快走到信王身边,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担心矫枉过正。

沉思良久,那位年轻的刑部侍郎从人群中第一个走出来,说道:“孙大人,下官只问一句。”

“什么?”

“叶大人当真能回来吗?”也不知是羞愧,抑或激动,侍郎双眼泪水盈眶。

朱由检和孙承宗两人相视无言。信王于是决定恶人做到底,可刚想开口,就被孙承宗抢先了。

他说得毅然决然,毫不含糊,“能!一月之内,孙某定将叶大人安然无恙送回江南!”

信王见他如此胸有成竹,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也就没再开口。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信王殿下,尚书大人,”侍郎拱手作礼,“今日之事,皆由下官而起,下官愿一力承担。如能以鄙陋愚行,祭大明之律,剔省后人,我——死而无怨——”

一听要死人这么严重,最外层的已经逃窜了一大半;但是中间那些紧跟着他一起的同伴自然不会轻易让他赴死,纷纷劝阻。

这种场面信王和尚书都没经历过,只有田尔耕经验丰富,看过太多次,都已经不太拿它当回事。这群倔驴,动不动就爱以死相逼,自证清白。

“田尔耕!”信王见他毫无行动,十分不满,“你还嫌这里死的人不够多吗!”

田尔耕立刻指挥手下还在的锦衣卫驱散人群,护送张侍郎回刑部领受惩罚。

人群总算逐渐散去,刑部和顺天府的吏员、差役开始忙碌起来;只是现场被太多的人所踩踏破坏,早就失了原样。孙承宗于是决定,将所有物证、人证,加上叶向高自己的深衣,一一登记造册,记录时间、地点、事件,和相关的人,希望依次串联起一系列复杂的事情。当然他也不忘向信王道谢。有些话,碍于情面,他实在说不出口;若非信王及时拨乱反正,斥醒众人,也不知这僵局要拖到什么时候。

朱由检此刻满心记挂叶向高身处何方。想起当初皇兄要把人送到王府,却被自己拒绝,如今看来果然躲了一场大祸,却也有可能因此而导致叶向高身陷险境,九死一生,不禁唏嘘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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