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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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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到来之后,便随魏忠贤一同到侧殿处理伤口。王体乾特意选了个向来比较懂事听话的当值医士。果然入殿之后,在王体乾的授意下,他特别殷勤地将魏忠贤的伤势渲染得十分严重。不仅几次三番差内侍不断地往外送沾满血迹的纱布,更想要主动申请调动太医署里其他的人一同过来会诊。连魏忠贤都觉得如此太过浮夸,不必要非搞得自己快要死了不成。这才算打住了这位太医的拳拳效劳之心。

接着他开始摆弄上药,并且特别嘱咐魏忠贤,这上伤药的时候一定得可劲喊,有多疼就喊多大声,保准管灵。魏忠贤起初并未在意,还以为仍旧让自己多做场戏罢了。哪知那乌黑的膏药贴到流血的伤口之际,魏忠贤不带一点夸张地大叫了起来。他甚至连句整话都说不清楚,只能死死抓着太医上药的双手,拼了命地拒绝再有第二次。

“这......公公,公公暂且忍耐、暂且忍耐!”说完,又上了一剂。

魏忠贤又是一声大喊。

站在一旁的王体乾心有不忍,偷偷问道:“没有......没有不这么疼的药吗?”

“有,可是......效果不好。”太医说完随即连上三四剂。

此起彼伏的喊叫没可能不引起众人注意。只是这么站着听,都能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他们不敢想象魏忠贤究竟受了多重的伤。

“你们出手未免也太狠了......”连孙承宗都忍不住埋怨他们。

“孙大人,魏忠贤这是当着皇上的面,在装腔作势!”

“对,我们就是把他围了起来,怕他私下溜走。动手也就是在吓唬他!”

“要说话就敞开了说!你们入宫来不就是想当面与朕说说话吗?在底下窃窃私语是何道理?”天启一下子就找准声音来源的方位,双眼直瞪瞪盯准那两个言官,大手一挥召他们进前说话。

一老一少也是磊落之人,大大方方从队列中走出。施礼过后,年纪稍小些的说道:“臣等之所以执意要见皇上,一是想问皇上为何释放魏忠贤?二是想问皇上叶阁老一案追查的如何?三是想问皇上昨夜锦衣卫暂借刑部牢狱一用,究竟羁押的是何人?”

“上奏疏不是一样会知道吗?何必要围在午门前?”

“刻不容缓!迫在眉睫!”

“哼!”天启冷笑一下,起身踱步到那人身后,神态非常地和缓,“一,朕刚才说过了,不复赘述;二,等有了结果自会知会众卿;至于三,朕如何差遣锦衣卫还要向你交代?这一次是又闹出了民变还是又被人给劫走了?”

年轻翰林被反问地哑口无言。

幸而孙承宗及时出言相助, “皇上,刑部大牢里突然多出那么些人,老臣理当过问。只是遍寻无果,锦衣卫始终不肯透露一二。百般无奈之下,老臣只得进宫来询问皇上。”

“王体乾昨日和朕说起过,只不过当时朕在处理其他一些事情,不得闲召见老师。不过如果老师是担心锦衣卫此行是否越了规矩,只管安下心来。人是朕让他们送去的。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也没有任何冤情可言。没让老师知道,只是不想让老师多添些烦扰罢了。过不了几日他们就会被送走的。朕借刑部大牢一用,原意是想息事宁人,没想到引来如此大的误会。往后,朕一定先告知老师,再行其事。”

尽管说这话的时候,天启一直保持着和善温煦的笑容,言语之间更是恭敬有礼,没有透露出这背后的半点苦涩之情,然而也正囿于此,让在场所有人包括信王在内都清清楚楚感知到天子的威仪所在,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被东林党从西李选侍怀里救出来的小男孩儿了。

天启腰背挺直立于正中,泰然自若地环视所有人,与每一位心有不忿的臣僚双目对视,他要告诉所有人此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这个皇帝乾钢独断定了!

孙承宗自然体会到天启的弦外之意,心里再有疑惑也没继续问,只道:“皇上乃一国之君,差人办事毋需专门告知老臣。这一次,只不过事发突然,而且老臣又有所多虑,以为这些人牵扯到叶老一事之中。现在想来,的确有些小题大做了。还望皇上恕罪。”

“老师何罪之有?待此事尘埃落定,朕必会亲下谕旨,给满朝文武天下人一个交代。”天启淡淡一笑,心想着此事可以顺利地搪塞过去了。

“皇上,臣仍有疑问。”久未开言的韩鄺此时站了出来,站到了所有臣工的最前面,也站到了天启的面前。

天启没有恢复万历朝前期的朝议制度,现在更是三言两语就把不见阁臣之要事给搪塞了过去,这在韩鄺看来是种十分不好的预兆。想当初神宗虽然十几年不上朝,可每日内阁里几个人还是一定会见上一面;而当今天子这才登基多少年,竟然已显疲态。若不及时将其纠正,这往后长长久久的岁月里还不知将会有多少糟糕的事情会发生。

韩鄺作为首辅,当仁不让地承担起劝进这个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谏言。

“韩阁老但说无妨。”天启对内阁里的辅弼之臣还是极为尊敬的。

“能惊动皇上下谕锦衣卫前往捉拿者必然涉及国政要是,也必定已经查得清清楚楚。既然如此,皇上又因何故隐而不言。他们究竟是何人?因何落罪?将送往何处?皇上所言息事宁人又意指何事?还有魏忠贤,即使信王查不到他与叶老失踪一案的关联,可是许显纯私用典刑的的确确是引发应天府一事的肇因,而魏忠贤难逃失察、御下不严之责。当初皇上暂将其软禁于司礼监是待查明真相后一并处置;既然如今信王已经查明,那么皇上本当下旨处置魏忠贤,而绝非将他从司礼监里放出来。此事牵涉数十条人命,莫说六部臣工,就是内阁诸人却也无一人知晓其中原委!臣恳请皇上三思后行,莫被小人所误,莫为奸人所害!”

“小人”、“奸人”两字像两枚细针直刺入信王心肺。自己在外头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地奔波了一个月,虽然没有找到叶向高,但至少厘清了不少疑问,找到了正阳门闹事的另一拨人,更寻获了两地所发生的事情之间的内在联系,怎么就变成了首辅大人嘴里的“小人”、“奸人”?

“捉贼捉赃!韩大人,小王没有找到魏忠贤与叶向高失踪一事的丝毫关联,这才提议皇上放了他;您若是觉得我有做的不是之处,有纰漏、或者偏颇、或者隐瞒,您尽管拿出证据来,尽管将您所获知的证据呈进御览!若果然是小王的差错和遗漏,小王心甘情愿被皇上治罪!哪怕再将魏忠贤还有小王统统捉入大牢,小王亦无可辩驳!但是您口中所指的小人、奸人之行,小王自问不曾、将来也不会也绝不会有如此行径!”

信王越想越憋屈,要不是为了帮自己的哥哥守住秘密,他都不想和家伙多待上片刻!

众人十分意外,从来不多说一句的信王今日显得尤为积极,可在一些人看来这恰恰是心虚的表现,是被戳破了诡计后的欲盖弥彰。

“信王,自皇上任命你主理叶老失踪一事以来,你或有禀报从来只对皇上一人而已,臣等虽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这过程之中的种种你皆未曾向外透露过半句。前番,居然好端端还查到了我们的家里,你究竟是在找叶阁老还是在找能替魏忠贤开脱的说辞?”

“小王请问一句,你等可是亲眼看见了什么,竟能如此一口断定叶向高失踪必定与他有莫大的牵连!”

“这还用得着亲眼看?!除了魏忠贤,满朝文武还有谁对叶老恨之入骨?叶老失踪既能帮魏忠贤逃脱了应天府一事的责罚,又能救他出那天殿前御审之危。对他而言,简直没有比叶老无故失踪更好的对策来解开缠绕在他身上的这一桩桩麻烦,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大臣的话音刚落,已经坐回去的天启慢慢开口否定了他的话,“不见得吧——这一个月以来,谁受了更多的罪,谁得了更大的便宜?从朕一得到叶向高失踪的消息,你们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所有人都怀疑到魏忠贤身上,朕也不例外;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信王在魏忠贤那一侧什么都没找到,但只在你们那儿花了几天的功夫,案情就有了非常大的突破,找到了叶向高用的药、找到了给叶向高看病的医士,甚至都快要找到叶向高的具体藏身之所——”说着,他不由得站起身,尽力克制住心里越来越旺盛的怒火,“你们又突然跳出来闹事,等过了一晚上,信王再去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找到。就那么一晚上,是巧合吗?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天启已经算出了日子,在得知真相之后,他立马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联系了起来,他不得不疑心之前午门廷杖就是言官们设下苦肉计拖延时间,阻止信王的进一步调查。“还百利而无一害?在宫外头被打的是谁?在侧殿里,太医治的又是谁?因为这事儿,多少人下了诏狱?许显纯是他罪有应得。可是其他人呢?其他那几个,朕现在看来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比起——”

“皇上!”多亏信王及时打断,越说越躁急的天启差一点就把叶向高的事情给透了出来。信王不止出声打断,甚至上前一步,直接把皇帝从群臣之中拉了出来,严肃地提醒他千万不要说漏了嘴!

如此明显而怪异的举动自然被所有人都注意到。人人料定皇上和信王一定有隐瞒了什么要紧的实情,就连孙承宗都参与到他们一方。所有人齐刷刷请旨公开没说完的事实。

就在此刻,魏忠贤终于从侧殿里走了出来,在王体乾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开始的时候,说话声传到侧殿里几乎没什么响声;可后来声音越来越大,里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魏忠贤差点以为皇上准备把事实都摊开来说了。他从来没那么期待过事情的真相能大白于天下。但是信王的阻止,使得皇上又产生了动摇。魏忠贤担心自己再躲在侧殿里,就又要将机会白白地浪费了。

“皇上——”魏忠贤突然甩开王体乾,整个人扑到地上以弄出极其夸张而巨大的动静,而后撕心裂肺、悲痛万分地大喊一声,并艰难地挪动到天启脚边。一碰上皇帝的鞋沿立时放声大哭,其声势立刻盖掉了正在恭敬请旨的臣工们。

“皇上——事情全由奴婢一人而起,不管是应天府还是正阳门,奴婢在满朝文武眼里就是那个害得叶阁老下落不明的罪魁祸首!皇上,奴婢虽然是冤枉的,可奴婢也确实除了喊冤,找不出别的证据来证明奴婢的清白啊!如果他们一口咬定是奴婢所为,天下人一口咬定是奴婢害了叶向高叶大人,皇上即便此刻下旨问罪于奴婢,奴婢也绝不......绝不会......再辩驳一句......有圣上还有信王千岁相信奴婢是清白的,奴婢就算是立时当场暴毙,也死而无憾了!如果奴婢的死能换来大臣们的谅解,能平息这场纷争,能帮助皇上......帮助皇上重振朝纲,奴婢这条贱命也算是死得有些价值了啊——皇上,皇上——”他连唤数声,就像在做最后的告别,悲啼哀鸣,闻之怆然,“请赐奴婢——赐奴婢一死吧——”

“好!”不知人群中谁突然高喊了一声,随即跪倒一片,又齐声高喊,“臣等附议!”似乎把之前自己请旨的事情全忘干净了。

少数还有几个站着一动不动的,不是被同僚硬拉扯着跪下,就是被同僚悄悄劝说告诫要团结一致。

原本还想劝慰开解魏忠贤等天启,此刻已然被臣工们强烈的情感所震慑而惊惑不已。别说魏忠贤没有嫌疑,即便被定了罪,也不至于致其死地。二三十个人的“同仇敌忾”是在令人费解。他们当真痛恨魏忠贤痛恨到想他死的地步吗!“你们到底也能算得上是同殿之臣,他究竟做了何等伤天害理之事,你们居然......居然这么迫不及待地非要朕夺了他的性命!”

天启如此一问让言官们误以为这是天子广开言路、并且接纳谏言的信号,他们全都按捺不住内心激动之情,轮番畅叙述怀。有指责其欺上瞒下、胡作妄为的;有弹劾他缔结朋党、居心叵测的;有说他贪墨败度、毁坏朝廷风气的;还有人把内宫的事情也抖了出来,称魏忠贤与客氏对食媾和,公然藐视和破坏祖宗们立下的规矩。二十几个人就像事先说好了似的,每人说一项,成文成章。

在场只有三个人听出来了这群人所奏之言的真正出处——正是当年左都御史杨涟写的“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疏”!

可这时候的魏忠贤虽然仍旧匍匐在天启的脚边,心里却完全没有之前种种的惶恐与担忧。当年名动天下的杨大洪尚且说服不了皇上相信这些辞论,眼前杂碎又凭什么?他分明感觉到双臂环抱住的双腿,因为压抑怒火而颤动地越来越剧烈。魏忠贤现在巴不得他们说得越多越好,二十四项罪哪够?往上加!再往上加!

然而一直支持言官们的首辅韩鄺和次辅孙承宗却越听越不安,深深为这群年轻的同僚们所担心。他们没有见识过皇上真正发怒的样子,孙承宗却至今都记得皇上处置杨涟贪墨辽东军饷案时的凌厉手段。

被怒火烧红的双眼,被愠恼捆绑的四肢,被痛苦笼罩的灵魂。皇上就像一头被限制住自由并受尽了欺凌的的野兽,在一次次被嘲弄之后,终于挣脱牢笼,疯了似的撕咬啃食。仅凭几份零星的奏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即下旨捉拿杨涟一干人等,没有交给刑部、没有交给大理寺、都察院,直接送入诏狱。

他们这些人就像忽然从朝廷、从京城、从整个大明版图消失了似的,再也没有听到过与之相关的半点消息。

案子虽然简单得蹊跷,可是惮于天启的盛怒,彼时在旁聆首圣训的几个大臣谁也没有再提起来。

两位阁臣就像回忆起当日的雷霆万钧之厉,尽管忧虑,仍是缄默不言。互相看了几眼,旋即低下头去。

二十几个人终于快轮完了,哪知最后一个年轻翰林站出来竟然洋洋洒洒地吟诵起整篇奏疏。其势威扬,其情酣畅,全不输当年杨大洪在奉天殿上的浩然正气!

起先,天启其实根本没有听出来,他气的只是这群愚蠢的言官全然不顾自己的想法,在宫里肆意妄为,没有证据就血口喷人,从魏忠贤到信王,只要是他亲近的,他们就一定看不顺眼!直到最后一个人义愤填膺的像在背诵着什么,他才觉着有些许的耳熟,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才隐约记起来自己是在某情某景之下听谁度读过。

天启重新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其发银七万两,更创肃宁县新城,诚可作眉坞深藏,不知九门内外生灵安顿何地!大罪二十一也!”(1)

此言一出,仿若杨涟重临!

天启猛然惊觉,立时乍怒!他一脚踢开了魏忠贤,怒不可遏地冲向那个翰林,一把揪住那人衣襟,恶狠狠地问道:“尔等意欲何为!搬杨涟出来,是想替他平反吗!”

孙承宗见状,急忙上前阻止,“皇上!皇上息怒!”他顾不上君臣之别,紧紧拽住天启的双臂,他生怕皇帝做出更加有失天子威仪的荒唐举动出来,“他们只是奏陈言事,绝无他意!请皇上务必息怒,不要多心!这本就是他们言官的职责所在。”

“他一个翰林!何来弹劾奏疏之权!真当自己进定了都察院!做定了御史吗!”

尽管如此,年轻的翰林依然毫无畏惧地直面天子的威胁。原本前途无量的翰林,经此一事必定官运坎坷,甚至招来杀身之祸。他清楚这些恶果,明白这些代价。

然而当此之时,再也没有比重申前辈老师们的诉求更为紧要的事情,再也没有比伸张正义、惩治奸佞更为迫切的事情。“魏忠贤不死,朝局难安,辽东难平,天下难定!微臣斗胆恳请皇上处斩魏忠贤以谢天下!再请皇上处斩微臣以偿其命!”

闻听此言,魏忠贤终于也感到害怕了。他完全没想到天底下除了疯子杨涟居然还有人会提出如此歹毒而愚蠢的要求!他们、他们都是不要命了吗!魏忠贤整副身躯紧紧贴在地上,希望冰冷的砖面能暂时冷却自己因为心生恐惧而焯烫绯红的面颊——谁让自己刚才好死不死地说处斩了也心甘情愿,万一正在气头上的皇上答应了如此荒谬无理的请求,以即时肃清朝局呢?这群混蛋,自己要死,为何非要拖着我不放!

“放肆!住嘴!”韩鄺厉声呵斥!他可不想一个大好青年因为顶撞盛怒之中皇帝而获罪遭难。能进翰林院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群英,韩鄺一点都不希望为了铲除区区一个魏忠贤而要用这么多人牺牲作陪。阉宦是除不尽的,可栋梁精英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韩大人,学生不怕死。学生惟虑君之闻道为小人所蔽,只怕国之重器为奸人所夺,只怕天理仁义无法昭彰,只怕这大好河山最终落入建州狄夷之手!想我大明开国立朝两百余年,以仁立本、以信立言、以法立行、以孝治国,何曾出魏阉此等不仁无信、不孝无度之徒!微臣愿以一命相抵,杀身成仁、舍身取义!”

“朕成全你!”天启牟足全身力气,直接把人甩了出去,“你想要显名、想要扬名,朕今日就都成全了你!就在这文华殿上,朕不止要夺你功名、卸你官职,还要让你、让你亲眼看着朕是怎么把辽东丢了的土地、丢了的百姓全都从奴酋手上给夺回来的!而你终此一生,终你全家一族三代都休想再踏足中原半步!”

天启太清楚他们真正想要谋求的。自命不凡的翰林侍读们书生意气一上来,绝对不会比都察院里的御史逊色多少。这些未经历练的雏鸟啊,连窝都没有出,尚在嗷嗷待哺之中,对事实的本来真相根本一无所知,便在此此叽叽喳喳、叫嚷着生生死死!天启虽然激愤异常,但仍保留着理智,对他们更多的其实也是遗憾,被真正幕后黑手利用而浑然不知的愚蠢却又实在令天启无法轻易地原谅他们!当然,更不会轻易地成全他们!留着他的命,就像当初留着杨涟的命一样,天启坚信终有一日自己必能功业斐然,令这些人刮目相待!

“来人!即刻把这厮拖下去,三日之内将其一族之人全部迁出京城,发往辽东!终生不得还朝还乡!其子孙三代之内不得科考举士!五代之内不得入京为官!朕要你守在辽东!守在最前线!让你亲眼看着,朕把辽东每一寸失地重新复归大明版图!”

侍卫立时围上前去,即刻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翰林牢牢制服住。此时的他果然被皇帝的重罚给吓懵了。他原本以为不过挨受一顿廷杖,落下终身残疾却扬名天下。远没想到天子竟然想出来比极刑更加折磨自己的方法。

按此来说,这无疑就是宣判了他的一整个家族至少五世以内的绝对衰败!辽东是什么样的地方,夷狄又是什么样的恐怖模样?而偏偏在这样的地方,他既不能做官,也不能为吏;既参不了军队,更无法出仕。几乎被斩断了一切的退路,除了做一介蝼蚁小民、惶惶终日,甚至连温饱都成问题。

他简直不敢想象这样生不如死地活上几十年的悲惨境况!“皇上!皇上不如赐我一死!皇上!” 年轻的书生全然没了刚才的淡然英武之态,不停地在侍卫的重压之下挣扎求死。

在场的所有翰林立即连成一线,替自己的同僚求情。他们都很清楚,此例一开,必定迟早祸及整个翰林院!唇亡齿寒,休戚相关。

两位阁臣亦加入其中,翰林虽有不是之处,但夺了他一族的科举取士资格,相当于直接断了其一家之命脉。“请皇上收回成命!其伯父叔辈在朝为官者众,更有官至六部尚书、加受太子太傅之衔。直至今日还有不少子侄遍布两京十三省,可谓世代书香,一门仁义。然皇上今次之旨意,不仅否决了他们一家为大明立下的汗马功劳,更令其五世以降从此无以为继!我朝以仁义治天下,皇上更心怀宇内神州万民......”

“朕的怜悯慈悲断不会给这等咒灭江山社稷的恶徒!”天启直接打断了韩鄺的进言,指着那人斥道,“听听吧,世代书香,一门仁义,居然会养出你这等数典忘祖之辈!回去告诉你家健在的长辈,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你究竟是如何连累他们无法在京城内颐养天年,却要去辽东遭罪的!问问他们,是不是无怨无悔?是不是引以为傲?是不是还觉得你一身正气卓然于世!”天启言罢,大手一挥。

哪知几个御史突然起身直接将殿门堵住,七八个又将侍卫们团团围住,再联合翰林一同跪倒了天启的当下面前,连叩数个响头,“请皇上收回成命!”

“大胆!你们想干什么!”如此惊人之举把所有人都吓得呆立当场,第一个冲出去保护皇上的竟是一直伏贴于地的魏忠贤。他一听声音不对,急忙起身飞扑过去,挡在了御史翰林与皇上的中间,完全将两者隔离开来,“宫闱重地岂容尔等胡来!”他大喝一声,招来侍卫保全皇上安全。

韩鄺与孙承宗眼见事态急剧恶化,也立刻冲到了言官们的身前。

言官们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讳,但现在主动请罪无疑是在给魏忠贤趁虚而入的机会,他们自顾执着地在替那个年轻翰林求情。

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天启,此刻已然暴跳如雷!而见御史们根本没有停嘴的意思,一直不停地在重复当年杨涟的奏疏内容,以及替翰林开脱。天启怒火焚身,“朕如何养了你们这班大臣!!!见天地不给朕安生日子过!还在这里议论魏忠贤的过错,看看你们自己吧!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好事!他说出那样忤逆的话来,尔等不加劝阻,还转过来挑朕的毛病!

朕今日便都遂了你们所有人的心愿!想要流芳百世是吗?想要青史留名是吗!好!朕全部把你们赶出京城,发往边疆!我大明铁军一日不收回辽东丢掉的疆土,你们便一日别想再还朝!朕说到做到!旦有劝阻者,一并论处,绝不姑息!全部给朕拖出殿去!”

“皇上——皇上万万不可如此啊!皇上!”两位阁臣彻底急了,一小半的翰林,一大半的御史全都在此,如果全部治罪,朝局必定乱象丛生,后果不堪设想!二人已经顾不得个人危难荣辱,当下此刻即便是抗旨违逆也只得一试!“三十多个官员,百余口人的生计,还有京师一城之安危,大明一朝之兴衰,尽皆系于此啊!皇上!千万三思,千万三思!断不能一意孤行!”

“朕就是被你们吓唬得多了,百般容忍礼让,致使尔等不分尊卑,胆敢在文华殿里胡作妄为。朕的侍卫也敢拦?!朕的圣旨也敢抗?!朕倘若再纵容下去,是不是连这个皇位要由谁来做,要怎么做,都得看你们的脸色行事!拖出去——”天启的嗓子已经彻底嘶哑。

一夜未眠,滴水未进。原本就挣扎在极度疲劳、濒临崩溃的边缘,现在更是头疼欲裂!喊得越大声,头越疼;头越疼,喊得越大声。天启所宣泄的远不是仅仅这一个月里的痛苦,远不是叶向高对他的嘲弄与不信任。

自己明明那么认真、那么努力地渴求着东林还有所有人的认可,明明费尽心思来做好他们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好的这个所谓的“帝位”,明明照足了他们的心意......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有辽事的大败?为什么还有东林的贪墨?为什么还有叶向高宁可选择自我牺牲,与魏忠贤同归于尽的荒唐事?!

他现在脑子里正在经历着被一千一万根针扎的剧痛,被无数个西李折磨虐待的屈辱。

她又跑出来了!她就站在殿门口!斜倚在门边,咧着那张殷红的嘴唇冷笑、嘲笑、大笑!笑朕的无知与愚蠢!笑朕的懦弱与胆怯!

可笑!可笑!可笑!堂堂一个皇帝,连几个朝臣都治不住吗——

(1)摘录自《杨忠烈公文集-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疏》杨涟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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