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辙舟走后没多久,天色灰蒙蒙,飘起了小雨。
迟玉挽撑伞站到门边,阿梨一直没离开,斜倚在屋檐下躲雨,嘴边衔着一根狗尾草。
她拽了一把狗尾草编草环,嘀嘀咕咕:“玉挽哥,这个人挺好的。”至少比东街的傻大个和西街的无业小混混要好。
这段时间,她频繁来这里借书,单方面和迟玉挽混熟了。
小丫头深思熟虑一番,自顾自继续说:“但也不能这么快答应,再等等看有没有更好的,哥要挑一个顶顶好的跟了。”
迟玉挽站在雨幕后,清逸身影被淅沥雨珠割得破碎。
阿梨定睛,忽然心脏抽动了一下,只觉得几米外的人好像要随起了雾的水帘一同融化了。
鬼使神差,她提高音量,喊了一句:“玉挽哥,记住要挑顶好的!”
“顶好的。”迟玉挽垂首,轻轻念了遍。
顶好的,不在了。
永永远远地离开自己了。
细雨湿蒙蒙,空气中弥漫着一片云雾笼罩的迷濛,眼前景物逐渐模糊。隐隐约约,一道熟悉身影穿过雨雾,踱步走来他身前。
那人驻足,凝望他的眼睛,勉力勾起无可奈何的笑意,问:“怎么哭了?”可他自己却是一幅遭受劫难后的样子,颗颗眼泪从猩红的眼眶滴落。
风飒飒吹着,迟玉挽瞳孔里面没有什么光亮,抬脚向前,视野白茫茫,怎么走也走不到楚明泽身边。
他不再徒劳靠近楚明泽,一双眼睛楚楚望着他,“我想瞧一瞧你。”
楚明泽细长黑眸泛起红意,摇摇头。
他想他死了,迟玉挽再往自己这边走,不就是赴死吗。
迟玉挽垂下了头,反应变得迟缓,回答他先前的问题:“我没哭。”
他遇事爱笑,欢喜笑,苦也笑,生来好像不会流泪。
雨水溅湿了他的衣摆,青年垂眸不吭不声,像一只被淋湿羽毛的鸟雀。
楚明泽眼底的疼惜溢出来,他无法再前进一步,像曾经那样给迟玉挽一个拥抱,或者手忙脚乱替他擦眼泪。
“别把自己弄受伤。”
耳边恍惚的声音叹息着:“你有些累,应该要去休息。”
迟玉挽听了话,回屋躺在了床上。
他从插瓶里抽出一支玫瑰握进掌心,瞳孔漆黑,流露出一种近乎天真的茫然若失。
“睡吧。”
迟玉挽盯向虚空,疲惫潮水般涨上来,也向他道安,闭眼睡去。
他睡得不安稳,手里紧紧攥着玫瑰不放松,花茎尖刺轻易划破透明的皮肤,刺进下面清晰可见的血管,血珠冒出来。
一汩鲜血从白净指缝里溢出来,淌在床单上。
迟玉挽无意识蹙眉,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脸色变得惨白,身体痛得蜷缩在一起。
神魂恍惚,喉咙深处不断溢出低低的呻.吟。
“明泽。”
“明泽……”
梦呓一声比一声虚弱,缥缈得像浓雾里的钟声,仿佛来自深渊深处的无力痛楚。
地狱里的楚明泽没有听见,远在盛江的楚辙舟听见了。
男人面前电脑正开着视讯会议,他反应迅速,趁手掐断了连麦收音筒。
“楚总?楚总?”
夏逢山的专线电话接进来,“楚总,您设备是出故障了吗?这边听不见您讲话的声音,我现在通知技术员。”
“不用。”
楚辙舟盯着办公桌上楚明泽的手机,脸色有点难看,咬牙道:“会议暂停。”
十分钟前,迟玉挽拨了电话过来。
他原本不打算接听,一是一旦接通就暴露了他拿了楚明泽手机的事实,二是他不愿意掺和到迟玉挽和楚明泽之间,换言之,他不想听迟玉挽对楚明泽说“情话”。
刚巧今天拿在手边,楚辙舟打算带去公司,交给夏逢山让他抽空送还到永嘉苑。
手机铃声孜孜不倦地响着,直到楚辙舟逐渐回过味来,意识到不对劲。
为什么会这样执着拨一个死人的电话,明明前一个月里迟玉挽从没有拨过楚明泽的号,他总是淡淡的,静静的,会做出这样反常的举动吗?
楚辙舟眼望着通话中的界面,很冷淡地喊了一声:“迟玉挽。”
耳边呓语缠绕,混合着低低的喘息,像是在承受碎裂般的疼痛,又极尽缱绻。楚辙舟深悔不该一时冲动拿走楚明泽的手机,眼下情况无疑对他也是一种折磨。
梦魇里的迟玉挽自然没办法回应他。
不知过了多久,凄迷疲倦的低吟逐渐衰弱下去,归于沉寂。
电话另一端陡然变得寂若死灰,没由来地,楚辙舟觉出心惊。
“迟玉挽?”
无声无息,连一丝呼吸声也听不见。
楚辙舟眉头紧锁,惊悸蓦地涌上心头。
“迟玉挽!你在做什么?”
他猛然起身,大力的动作差点将椅子带倒在地。
*
窗外暮色四合,渡安潭家家户户的灯光亮起,白日里的喧嚣缓缓沉淀,家犬的叫吠声时断时续。
浮云游走,月光稀疏照在窗棂上,室内伏枕而眠的青年长睫动了动。
不一会儿,迟玉挽睁开惺忪睡眼,视野里映入一团澄黄色的模糊光晕,懵懂片刻,视线转为清明。
四周安然静谧,他掀开被子,缓缓支起身子半坐起来。
朦胧睡意未消,迟玉挽手肘半撑着床沿,姿态低眉顺眼,睫毛乌浓,衬着一张玉软花柔的雪白脸色,瞧上去有些楚楚可怜。
他醒了会儿神,指尖勾缠拨动散乱肩头的发丝,抬手间动作微滞。
洁白的医用绷带穿过指缝斜绕手腕,包扎几圈,尾端在无名指的指关节系上一个小结。
迟玉挽表情有一秒短暂的微茫空白,随之而来的痛楚迟钝地一并苏醒。
腕骨刺刺的疼令他蹙眉,可迟玉挽脸色仍旧是平静的,抬了眸朝门边望去。
楚辙舟身姿笔直站在那里,他手里端着一碗清粥走过来,语气平平,“你醒了。”
迟玉挽嗓音很轻,同他问好。
口吻不含疑问,好像并不疑惑早晨离开的人怎么又去而复返,此刻出现在他家里。
楚辙舟走到床边,将粥搁在床头。
天花板上的吊灯折射出淡淡的暖光,瓷碗里白粥热气噗噗往上涌,冒失溜进屋子的飞蛾绕着光晕打转,一无所觉地扑向火。
这一次,沉默前所未有的漫长。
良久,迟玉挽轻轻抬了抬嘴角,“很抱歉,楚先生,我当时处于深度睡眠状态。”
被黑暗吞噬,紧接着被本能驱动。
尽管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但这是世俗所不容的,迟玉挽下了判断,自己给楚先生带来了麻烦。
“屋内有监控,我可以把监控调给你看。”他剥开自己的伤口,饱含歉意地悉心解释着。
楚辙舟直直对上他的目光,叫他的名字:“迟玉挽。”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一字一句语息平定,“不需要对谁道歉,不需要自我谴责。”
话音间隙,楚辙舟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同时也是楚明泽的遗物,将它摆到明面上,接着道:“僭越的是我,应该道歉的人是我。”
迟玉挽看了眼那部手机,目光沉静,神态一如既往的平和,又像是有些疲倦了,轻轻应了一声。
他一动不动,整个人好像要湮没在昏昏的白色光圈里。
楚辙舟没漏掉迟玉挽刚才说过的话,环顾四壁,找到了安装在墙角的监控。
“楚明泽安的监控?”
“嗯。明泽要时刻看到我才放心。”
楚辙舟简直不知作何回应,迟玉挽和楚明泽的相处模式比他想象的更加畸形。他到底是被逼无奈还是出于自愿,跟在楚明泽身边到底图什么?
楚家家教严格,谁能想到光风霁月的楚明泽私下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可理喻。
玫瑰花也能刺死人,迟玉挽当时的力道再偏再重一点,就不是包扎完再打个破伤风这么简单。
楚明泽在的时候,他也会这样吗?还是因为楚明泽死了,迟玉挽一直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们之间的纠葛楚辙舟无从得知,他脑筋隐隐作痛,本来一桩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因为弟弟可能欠下的债变得沉甸了起来。
好半天,他没说话,俯身端起那碗粥,沉声道:“把粥喝了吧,要放凉了。”
迟玉挽稍稍偏过头,有些歉疚,“谢谢,怠慢楚先生了。”
他手腕受了伤,稍一动作,绷带隐隐有少量渗血的迹象。
“别动。”
楚辙舟出声,端着热粥,姿势略显僵硬地喂过去。
闭目塞耳,按捺住满心不适,就当喂一只猫。
迟玉挽吃饭也是温文尔雅的,微微垂下头,张开嘴细细咀嚼,一点声音也没有。
楚辙舟斜睨他苍白的面色,自然就又想到了要给他找一个厨子的事。迟玉挽不要财物施舍,也许得替他另找个谋生的出路。
“你说不习惯用厨师,但我熬的粥,怎么就吃了。”
玉挽顿了顿,因为正吃着饭,左腮微鼓,笑容显出几分柔软的孩子气,眼神清澈而坦然,“你是明泽的哥哥。”
楚辙舟不再说话了。
一碗白米粥,迟玉挽大有要吃到天亮的架势,楚辙舟看他吞咽得实在艰难,索性收拾碗勺,不为难他了。
他走到门边,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
“如果可以,出去走一走,停留在过去对自己没有好处。”
楚明泽死都死了,还要干熬,到底在熬些什么呢。
迟玉挽仰靠在床头,眼睛眨了两下,漾起一抹笑,“嗯。”
楚辙舟却还不走,驻足原地,十分镇定问:“家里有多余的客房吗?”
迟玉挽抬眸。
他今晚要留下来?
楚辙舟笔挺站着,身体姿态端得和他掌心里的碗底一样平。
“我认识一位朋友,介不介意和她聊一聊?如果你不介意,她明早会到。”
迟玉挽毫无意外,了然发问:“是医生吗。”
他们都知道医生说的是心理医生。
楚辙舟想过但凡迟玉挽表现出一星半点排斥,他绝对不会安排朋友和他见面,可迟玉挽答应了,看上去毫不介怀,轻轻点头,唉呀了一声。
“好啊。”
楚辙舟微不可察松了口气,又不免庆幸对方至少是个七窍玲珑的人,沟通起来省心省力。
迟玉挽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抱歉,楚先生,我这里没有客房。”
楚辙舟皱眉,“楚明泽每次来睡哪儿?”
话一脱口,便知愚蠢。
能睡哪儿,他们自然是一起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柚寒烟、楚天遥、zbht(爱养小姣版)的火箭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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