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雨势渐停,迟玉挽回了家,楚辙舟站在楼下,高大身影纹丝不动,看着楼层格子里那一盏灯亮起。
城市笼在一片茫茫水雾中,往常繁华璀璨的夜景少了一分生机,渐染灰败迹象。
不知名的焦思渗进心头,五味杂陈的情绪纷沓而来,往五脏六腑的深处挤压。
他大抵有些明白楚明泽和迟玉挽为何互相为彼此那样牵肠挂肚。
竹马之交,相识于微时,感情深厚些理所应当。
可楚明泽死去了,迟玉挽有好端端继续活在这世上的追求和权利。
还是要找机会让厍珺看一看他,楚辙舟想。
他想他能一直安然无恙活下去。
这个念头无端而起,但又十分笃定。
方才在车里,迟玉挽的身体分明很不适,他能察觉到他在遭受病时细微的苦楚。
虚弱,疲乏,咳嗽加重。
单看他风平浪静的表情看不出什么,迟玉挽好像习惯了疼痛,心脏似乎也很空洞。
如果一个人任凭自己委曲求全,遇见什么事也起不了细浪微澜,温和得仿佛没有一点脾气,那他还算活着吗?
静立半晌,楚辙舟点了一支烟,却不抽,无声看着烟蒂燃尽。
青烟模糊了男人英俊沉稳的面孔,脸上的表情瞧不真切。
楚家大少的人生是一条没有选择的既定轨道,相比之下,楚明泽自由得多,一直跟在祖母身边教养。
他想起来,自己十几岁时,祖母曾把楚明泽送往外省求学,他成年之前每年有一段固定时间会离家。
现在看来,他幸运的弟弟应该从那个时候就和迟玉挽认识了……
真早。
一根软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心里。
指腹蓦地一烫,香烟燃到了尽头,灼烧指尖。
不痛不痒。
楚辙舟面不改色掐灭烟头,闭了闭眼。
他竟然觉得早死的弟弟幸运,他在想什么?
强自压下不定的心神,楚辙舟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铃声响过几秒,迟玉挽接听了,他的嗓音清和微哑,带着病气的声音贴在耳边。
“楚先生?”
楚辙舟想不出更多的好听话来,顿了顿,言简意赅道:“早点休息。”
……
“你也是。”
你也是,早点回家楚先生。
高楼之上,迟玉挽站在窗边,道完再见后便垂下胳膊,无力松开紧攥窗帘的手。
他刚从浴室出来,湿润水汽未散,肌肤如雪,面容清透柔和,乌云秀发顺垂脑后,发稍水珠未干,洇湿了衣襟。
直到楚辙舟的车绝尘而去,玉挽才趿鞋走进书房。
电脑的邮箱里多出很多封邮件,都是学生发来请教课业问题。
问题五花八门,多得出奇。
迟玉挽愣了一下,细眉轻蹙,大致浏览了一遍。
……是他讲课时没有讲明白吗?
迟玉挽两年没有接触过这些,不大熟练地操作电脑,一一详尽解答地作回复。
住在渡安潭,整日最不缺空闲,于是写文章习惯了手写,便于消磨时光。
他是打发时间,过后楚明泽看见会替他整理文稿,带回盛江替他投刊,想方设法弄保密协议,自己则充当通讯联络员的角色。
玉挽见了总说:“明泽,不需要。”
他那时没想过离开烟洲,也没想过明泽会离开。
他是要和明泽共度余生的,要在渡安潭生活一辈子。
楚明泽在这件事上却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执着,掌心揽过他的肩,口吻坚定:“你会需要。”
玉挽轻摇头,说道:“我不要。明泽……等你攒足了钱,辞了工作早一点退休,再来陪我,好吗?”
话语有些委屈求全,温顺得惹人怜爱。
楚明泽目光生根发芽,带着看不透的情绪,牢牢钉在他脸上。
后来他再说,楚明泽便直接吻上来,动作尽显失控,吻得他呼吸发烫,身子颤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玉……”
楚明泽喘息深重,不停吻他的唇,吻他的脸,吻他的眉心。
迟玉挽蜷在他怀里,整洁干净的衣衫几下揉乱,长长的眼睫凝了泪珠,指甲深陷明泽后背,直至炙热情.欲彻底淹没了他。
回忆纷纭杂沓。
迟玉挽合眼,突然喉咙生痒,咳嗽得厉害,他扶桌起身,就着杯中温水吞下了感冒药片。
回复完学生的课程问题,已经是深夜。
打开最后一封邮件,玉挽目光一顿,停留在界面上那简短的一行字。
【迟老师,有对象吗?】
他想了想,低眉揉弄泛酸的手腕。
最终敲下回复。
【有。另,问题咨询仅限课程教学。
如有任何疑问,欢迎再与我联系。
迟玉挽】
*
盛江淅淅沥沥的雨下了好几天不停,天空湿漉朦胧。
珩堂口杨庄。
迟玉挽撑伞,行过林立的船坞假山,绕过长长的曲廊,穿行一片雅致花木阁楼,几经周折才走进深藏园内的会客正厅。
堂前,姜鹤正襟危坐在扶手椅上,早早等在那里。
迟玉挽收了伞,“姜伯。”
姜鹤拉过他的手,关心询问:“快坐快坐,身体好些了吗?”
“吃了药,没有大碍。”
姜鹤无奈叹了口气,“我刚接到消息,才想着叫你不要来。傅先生路上出了点意外,没什么大事,但也耽搁了行程。今天怕是要失约,事情谈不成了。”
迟玉挽落座,捧了一杯热茶温手,被风雨吹得冰凉的手指稍稍回暖。
“没关系,不着急。”办刊的事不在一日两日,况且他本也无处可去。
姜鹤看了眼时间,有些遗憾道:“小玉,你待在这里歇一歇,学院临时有个会议,我得赶回学校一趟。”
“等雨停了,可以进园子里逛逛。”
杨庄是玉挽师父的祖上为一富商设计的园林,后几经辗转易主,现在院子的私主姓傅。
迟玉挽起身送他。
姜鹤慌忙按住人坐下,“瞧你脸色白的,二十多的年轻人还没我一个老头子硬朗,要多多休息。”
说罢,他又不放心地叮嘱:“听说傅先生不是个好相处的,这件事谈的成最好,谈不成,也别太耗费心神。”
迟玉挽颔首答应。
姜鹤走出杨庄时,迎面撞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皱了眉,脸色忽地一黑,“你怎么还在盛江?”
姜青屿独坐轮椅,神色懒散,指了指腿,“楚家目前给出的治疗方案不够精进,需要我配合,多待一阵子。”
姜鹤不大想管他,回头瞧了一眼庄园,“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没带上姜云秉,身边也没有其他人。
姜青屿:“看风景。”
姜鹤一哽,知道他野性难驯,极其不识好歹,于是也不想再同他提小玉,只含糊不清道:“园里有一位贵客,你别惊扰到他。”
姜青屿不置可否,淡淡的问:“有多贵?”
姜鹤气闷冷笑,狠狠拂袖,有意刺他。
“搁以往,你每日给他行礼磕几个头也不过分。”
姜青屿眼皮也不眨一下。
磕头?
全天下,只有他未来老婆能让他心甘情愿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