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月寒宫后山地宫，厉欢听完冬长老的汇报后道：“南慕卿那边的人可以撤了，撤之前给他留点线索，除了赤怀山脉随便往哪引都行。”
“是。”
厉欢一边吩咐一边将手中的传讯符烧毁：“收尾工作要提前准备起来，就算魔族那边成功了，我们也暂时不能和修仙界撕破脸。”
最好还是能拖到陆语安与南慕卿成婚。
“是。”
这时有弟子进来禀报：“宫主，秦师姐醒了，说想见您。”
“嗯。”厉欢波澜不惊地应了声，指尖却被烧上来的灵火撩了一下，有些疼。
她碾了碾指尖被燎过的地方，起身向秦子矜的房间走去。
房间里，秦子矜身上蛊虫咒术留下的痕迹鲸红已经去干净了，她此时半垂着一双干涸的眼，目光落在自己青灰无力的手上，直到厉欢进来，她才将目光挪到厉欢身上。
厉欢来到床边，任由秦子矜看着。
秦子矜像是头一次认识她一样，将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若是放在以前秦子矜是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打量探究自己这位师尊的，她曾是那般尊崇这人，可现在……
打量过后，秦子矜闭了闭眼，哑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和魔族勾结？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们？为什么又把她要回来？
“为什么？师尊，为什么？”她最后隐隐带了绝望的泣音，字字含血。
厉欢平静地回道：“我想活，我想让语安活得好，所以，对不起。”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后，厉欢便转身出了房间，留秦子矜一个人无声痛哭。
厉欢行在灯火通明的过道中，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过往。
秦子矜这个弟子本就是她按吴尘的喜好挑选出来的，上好的炉鼎，她将人收入门下，放在身边悉心教导。
她门下弟子很多，大多是为掩人耳目收的，其中混着给吴尘挑选的炉鼎，在吴尘需要的时候便给她们派下任务，合情合理地消失在修仙界中。
而秦子矜已经是她挑中的第二十九个了，在她之前的宫主又挑了多少炉鼎给吴尘呢？
走出过道离开地宫后，天光明朗，厉欢嗅着风中的草木清香，莫名作呕，呕吴尘，也呕她自己。
跟在身后的弟子发现她面色不对，上前问道：“宫主不舒服吗？”
厉欢摇摇头，抬步离去。
之所以会把秦子矜交出去是因为鲸红向她要人时见她应得干脆便开玩笑说想要秦子矜，厉欢当时正为如何对付吴尘烦恼，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鲸红的本事和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也许她可以托鲸红在试验时改一改秦子矜的体质，方便她做手脚……
我不是个好师父，厉欢想，我是个和吴尘一样的畜牲。
回到主殿后厉欢正要着手处理门派事务，忽有所感，从乾坤囊里取出了和陆语安联系的传音法器。
“师尊，秘境就要开了。”陆语安的声音难掩激动和期待。
“嗯。”厉欢眸光一动，淡淡问道：“找我有事吗？”
那头的陆语安安静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和师尊说一声。”
很稚气的举动，像个小孩子一样。
厉欢眼底浮出浅浅的笑意。
“我是不是打扰到师尊了？”陆语安面皮微红，实在懊悔自己一时的冲动。
“正好闲着。”厉欢道：“秘境里小心些，平安出来就好。”
“嗯，师尊。”
厉欢收起法器，忽然又想呕吐，她捂着嘴想了许久，对虚空喃喃自语：“语安有和你一样的体质还有本该一样的命运，我帮她好好活下去，算赎罪了吗，你能原谅我了吗？”
无人回答，再不会有人回答。
赤怀山脉，各门派世家的弟子还有抢到名额的散修在自家芥子屋前聚齐，等待秘境开启。
殷子初靠着墙壁，与符祈月闲聊。
“南慕卿那家伙不知道让什么事给绊住了，回讯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和我细说，该不会给卷进宫斗去了吧。”
“不会吧，夏朝这任皇帝后宫好像没什么人啊。”
“唉，我问他三十个字他才回我一个字，儿大不由爹啊。”
符祈月轻笑一声道：“这话你下次当他面说吧。”
殷子初想象了一下画面，摇头道：“算了，我可不想和他打架，累。”
符祈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正要说些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闷响，周围的天地灵气朝着一个地方疯涌。
梁玉成让众人做好准备入秘境。
符祈月收敛笑意，对殷子初道：“师兄，我过去了。”
“嗯。”殷子初将头靠在并不怎么光滑的墙面上，目光不自觉带了少许温柔，他道：“小心行事。”
“会的。”
月寒宫的几位长老上前施法，一扇古朴的石门从法阵中拔地而起。
符祈月领着天一峰的弟子们上前，他轻吸了一口气，与不远处天机阁的楼明对视一眼，点头示意后便又移开了视线。
尘土飞扬间，石门缓缓开启，浓郁的灵气荡开，激得众人心神振奋。
殷子初双手抱胸看着那些修士一个个消失在石门后，舌尖轻轻撩过犬齿。
“嗯？”殷子初敏锐地发觉了身旁有一道满怀恶意的视线，他偏头巡视了一圈，目光定在卫云信身上。
卫云信正盯着那些涌入秘境的修士猛瞧，完全没注意到殷子初略显阴冷的视线。
没想到卫云信居然在随行人员之中，殷子初完全没注意到，他还以为卫云信会是进秘境那批呢。
那厢符祈月已经进了秘境，殷子初等了片刻，垂手去触腰间的玉佩。
他在玉佩上面临时又刻下了种在云光上面的追踪符，感应到两人现在的位置后，稍稍安下心来。
这些随行人员的任务照顾负伤脱出秘境的弟子，现在秘境刚开始，他们还有好长一段空闲时间。
卫云信目送卫家子弟进入秘境之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转身回了房间。
他关门时落下了好几重结界后又扫了圈房间角落里完好的禁制，这才堪堪放下心来，抬手发出一道传讯符。
两盏茶后，卫云信收到了回讯，传讯符展开，上面赫然写着——
“南慕卿查上我们了。”
卫云信眯了眯眼，思考了会，唇边笑意扩大。
片刻后，他又发出去一张传讯符，让手下想办法把南慕卿引到山岳秘境里去。
秘境临近开启，魔族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陷阱也布置周全，但鲸红或许是觉得准备和陷阱永远都不嫌多的，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恶趣味，下令让他们继续抓人，施术后通过通特的阵法将人送进秘境里由魔族接手。
那个阵法的传送不是无条件的，凡人尚好，若是修士修为越高，传送过程中神魂的损耗越大。目前为止，他们都还只送过凡人，没送过修士，以南慕卿的修为损耗会有多大呢？
卫云信咧咧嘴，满心期待。
殷子初等所有人都进秘境之后才回了房间，他看着话本哼着歌，一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他才将几乎没看进去几页的话本合上，起身隐去自己的身形从窗户无声地翻了出去。
落地后殷子初足尖轻点，掠出芥子，落在石门不远处。
门已经闭合，几个大门派的长老盘腿坐在石门周围，提防着可能发生的意外。
殷子初看了石门一眼便转身向山下掠去。此处位于山鞍，山岳秘境应是被同时压在了两座山下，可以开通路的地方比宗门秘境要多多了。
守在石门旁的长老中有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睁开眼四下看了几圈，什么都没发现后又闭上眼静修去了。
山脚下，肉粽已经找好了开门的地方，安安静静地抱着尾巴趴着等殷子初来。
“就是这儿？”寻到肉粽后殷子初看向面前的山壁，挑眉问道。
“嗯。”肉粽放开尾巴，甩下两道结果对殷子初道：“不过山岳秘境和你们宗门秘境不一样，它没被炼化过，我们直接就可以进去。”
“知道。”殷子初随口道，他划开左手手掌，蘸血画阵，复杂的阵图在粗糙山壁上成形，最后殷子初抬起左手一掌打在阵图中心。
阵成的瞬间爆出一道刺眼的白光，殷子初偏头挡住眼睛退开半步，待强光散去后殷子初放下下手，只见原本画阵的地方开出了扇不大不小的门，门后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殷子初抿了下唇，有些不满意门后的落脚点。
肉粽探头看了一眼，无奈道：“没办法了，你再给自己多加两重隐形咒吧。”
进秘境的过程中神魂不稳，施加于身的术法容易失效。这大平原的要是让人看到就麻烦了，封锁清除记忆的法术很累人的。
殷子初觉得有些牙疼，他咧了咧嘴，加了几重隐形咒后率先向门走去。
进门前，殷子初在心里默默祈祷。
老天保佑，隐形咒别失效，就算失效别让人看见，就算让人看见也最好别是认识他的人……
殷子初难得祈祷的如此虔诚。
然而老天爷可能不稀罕殷子初的虔诚，因为他的祈祷毛用没有，而且貌似起到了反效果。
进入秘境之后，殷子初神魂一震，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等他恢复过来，立刻就发现隐形咒术已经完全失效，并且和几丈外的才分别不到半天的符祈月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啊哈哈。”殷子初扯出个尴尬的笑，在风中僵成一尊石像。肉粽垂下猫眼，缩在殷子初脚边，一声不喵。
哦豁。
缘，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