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此时早把莓这个名字遗忘在记忆的角落了。或许是因为辛劳过度，她记忆确实不如以往，烦人的琐事占据了生活的大半，美好的记忆还没被珍藏就蒙上灰尘，她都忘了十年前自己也曾尝过爱恋的蜜。

所以当她隔着烟障看到同桌的新女工，一个蜜色皮肤、身形柴瘦的黑发女孩，穿着亚麻色的吊带，敞露着锁骨前的肌肤，肌肤上有淡淡的晒痕，她就遥遥地想起了那个在床上赤/裸的羊毛卷女孩，恍如隔世。她的名字已经模糊成乱符，但卡拉清楚地记得她们的吻是糖味的。

*

莓离职后才第一次邀请卡拉去家里作客。

她的电脑被维修店送回家了，并且由于工作的自由度，莓随时可以辞职，回归自己原来更高薪的远程办公中去。莓确实这样做了，给卡拉留了一个空荡荡的工位在身后。三天后，一个喜欢脱下鞋、把脚搭在台面上再讲电话的肥胖男人顶替上来。于是卡拉每天打完一通电话就要叹一口气的频率增加了。

周末，莓打电话过来，传达她的念想。这对爱鸟只有周末才能见上面，三言两语中卡拉隐瞒了自己有个儿子的事实，只道自己忙着赚钱。

所以莓这次约在了自己的家中，期望着成为一个纪念性的时刻，如果关系能更近一步会更好。莓反复给卡拉做心理准备说自己的出租屋有多小多小，她小心翼翼地说，只要卡拉想，她可以搬到更宽敞的单身公寓，换一张大床，给卡拉买一个洗澡时能放满泡沫的浴缸。

卡拉觉得莓盛情太过，自己是否真能配得上。但她同意了。

到了实地卡拉才明白莓并没有夸大其词。只有两室，一个厅也没有。房内很多卡拉没见过的电子设备，在黑暗中闪着人工萤光。没有一丝自然光照，因为只有一扇小小的透气窗开在墙的顶部，莓匆匆开了灯，房内瞬间明亮，终于看起来不是一间储存计算机的仓库了。灯光下，卡拉看见大本小本的书摞在一起，桌上地上都有。走进看，有法语词典此类的外语自学指导书、自检书，和一张录取通知书。卡拉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

“欢迎？”莓站在房间正当中，对卡拉不好意思地笑。

卡拉把目光移向莓的床铺，四方的被褥随意陈铺开，上面不仅存放着另一些小型一些的电子产品和其外设，还有形象和童真趣味沾不上边的玩偶。敞开的笔记本写满了字。

听着莓滔滔不绝地介绍她引以为傲的小玩意们，卡拉心中异样的感觉被放大，仿佛从高浓度的空气渗入体内。

她跑到楼道大口呼吸。

莓赶出来关心她。“你还好吗？”

卡拉这时才流着泪跟莓说自己有个六岁的儿子。

“你觉得我会介意这个吗？”莓好气又好笑。“他一定会喜欢我的，我可是个酷阿姨。”接着她紧紧抱住卡拉。卡拉手臂垂下，没有回抱。

卡拉还是懦弱地在电话里提分手了。她不敢对上莓那双炽热的深棕色瞳孔，像是第一次见那样。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一场没有降落伞的坠落，向死亡全力冲刺，但不知何时到底。莓是中途遇到的一只白色飞鸟，她们只能匆匆照面，万不可妄图靠抓住一只脆弱的飞鸟拯救自己。所以卡拉放开了手。

*

辞去了晚上销售公司的工作，又赶上商超仓库的裁员，卡拉陷入困局。一个自称老友的熟人找上卡拉，给她介绍了一个工作，能赚快钱，只需冒小小的风险，卡拉原本要回绝，可是看到条款上甲方是大公司，正经的、榜上有名的集团，名为“小贴纸”，LOGO是只纸折的白兔子。与其随意的公司名不同，旗下品牌之多，涵盖了国内大多数人一生的用度，料谁能想到他们是靠制作贴纸发家的。卡拉终其一生都无法接触的阶层。

“面试的时候穿得正式些。你很漂亮。”熟人递给她一纸协议书。

卡拉接过，纸张质地细腻像绸缎。指尖划过烫金的LOGO，她捧着纸就像捧着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