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家意式餐厅。手写体仿佛游龙地写着“圣莫菲”，字体下有暗格用来藏灯，到了夜晚就会发出暖黄的怡人灯光。阳棚延伸出许多灯泡串。室外用餐区与街道用桶装的大串花束做隔断。室内装修以暗灰色调为主，卡座用了黑色真皮。音响放着没有歌词的纯音乐。你能经常见到有人拿着手提电脑在角落的单人位一坐就是一天。

西里尔喜欢这家餐厅的格调。事实上，他和餐厅经理关系不错，贴在前台的小便签上写着他最爱的套餐：一杯意式浓缩和冻冰激凌。意式浓缩要拉长的，冻冰激凌要全冰的，记得摆盘上放上片香草。西里尔进去，不用明说，就有美食奉上。他喜欢这种特殊待遇。

所以圣莫菲这个名字能与罗根挂钩着实让西里尔吃了一惊。

“我妈妈，她或许打算在三月三号的八点，在这个餐厅赴约。”罗根回答。母亲的日历上用红色油性笔如此写着。不管是否与母亲死亡的事实有关，罗根必须去一查究竟。三月三号，正是四天之后。

“那你该打电话去亲自问问。或许他们预订了座位，并且留下了名字和电话号码，那就好办多了。”西里尔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的话，而不是在罗根一旁插科打诨。

圣莫菲餐厅除了与时俱进的网上预订，还依旧保留着电话预订；刚好西里尔有餐厅的电话，还多了一层熟识的关系。

西里尔正要拨号，他突然停住了，貌似想到了什么。他转而把手提电脑从桌子端到大腿上，用社交账号端拨出。罗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他们的经理认识我的号码！我得不留痕迹，不然就被认出来了。”

西里尔可不想被经理作为闲话问起。解释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就像澄清谣言能让人跑断腿一样。他不能让身边的人知道自己现在是被卷进了一桩破事中，有失自己的身份。

电话被接通，扬声器里边的女声清脆地响起：“你好！圣莫菲餐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西里尔忙捏住嗓子尖声尖气地回答：“我需要查询一下预订的座位。”西里尔本来声音就尖细，这么一来他现在说话活像一个娇嗔的女人。他还不忘转头对着脸上堆着笑意的罗根作了个夸张的口型：“他们也认得我的声音！”

“我们……我要查三月三号的晚上八点，我可能留了我的电话，还有其他人的。”西里尔说得没什么底气，他希望对面不会发现这点。

“稍等……”屏幕那边没了声响。西里尔担心对面准备要挂断的时候，女声回来了：“好了。”

西里尔和罗根凝神听着接下来她要说的词。他们不敢错过一丝一毫。

西里尔脑子里不禁响起了开场的鼓点，咚，咚咚，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真相就是……

然而对面突然刹了车：“女士，我们需要确认，你是本人吗？”

西里尔向罗根抛去一个求助的目光。罗根那边点头如捣蒜，西里尔立马知道他要让自己说什么，所以他纠结了一瞬，只一瞬，他又亮出自己的尖嗓：

“是的。我的名字是卡拉，卡拉米勒。”

“收到。您确实预订了晚八点的双人座位。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余光中，西里尔看见罗根俯身以靠得前一些。他自己也不自觉的把电脑按进怀里。

“另一个人，他有留下电话吗？”

“有的……但是，呃……”

对面又在关键时刻陷入令人火大的长弧中。“不是‘他’，是‘她’。另一个人是个女人。女士你确定本人是你没错吗？”

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他们猜错性别了。倒不如说，他们一开始就莫名笃定对方是个男性。

“当然是我啦！”西里尔因为心虚把声调都拔高了几度。“我只是说错了……她的号码是什么？”

西里尔听见对面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不知道对方的号码吗？”然后接着反问西里尔：“女士，如果方便的话，请你报一下你的手机号码。我这边看不到你的所属号码。”

当然看不到啦，我是用软件拨的号，傻逼。西里尔暗骂了一句，然后惊恐地发现自己完全对姐姐的号码没了印象。他语气里掩盖不住地慌张：“等一下，让我想一下。”

转过头，罗根已经在用手指头给他比划数字了。

西里尔照猫画虎地念着，“6，7……呃，3，3，4？”罗根左右手交替变换着，西里尔头也跟着左右转，在某个节点西里尔就跟不上了，他貌似说错了顺序，但是罗根依旧没停下来等他。“用一只手就行！”西里尔把罗根动来动去的左手拍下去，用口型命令他。

罗根换成一只手比划，像早教老师一样，这次特意把速度放慢了一些。

“等等，你是重头来过的还是接着刚才的？”

“接着刚才的？”罗根小声地回答。

“老天，”西里尔扶上光滑的额头，“再来再来。”

然后他这次终于一次性地、完整地、流畅地念出卡拉的号码。他们都以为到了这个地步，终于能拿到那该死的号码了。

只不过对面依旧不依不饶：“女士，这不是你留的电话号码。好吧，我要找我们的经理了。”

西里尔瞪着罗根，但是于事无补，因为罗根也同样疑惑。“我发誓，这是她的号码……除非她重新换了一个。”罗根越说越小声。母亲在自己入狱的时候换了号码，还是在自己没有被告知的情况下。

看着罗根因为突发状况独自陷入纠结中，西里尔知道他靠不住了。

他对回屏幕里的女声几近咆哮，以致忘记了还需要装作女人的嗓音：“你只要把那该死的号码告诉我就好了！”

屏幕那头换成了男声：“西里尔？”

刚才的怒气一瞬间被浇灭，西里尔把电脑瞬间合上。但是他们是语音通话，不是视频聊天。

平薄的手提电脑依旧传来对话声，“他要什么？电话号码？给他吧，给他吧……”

“好吧，女士……还是先生？”

“当然是先生啦？你在想什么？这都听不出来吗？”

“先生，电话号码是……”

罗根低头，用记号笔在一旁记着得来不易的号码。

西里尔牺牲了名誉得来的号码。西里尔怀疑罗根低着头是在藏自己的笑容。真是一场闹剧，他暗自发誓再也不帮罗根的忙了。

*

额头长着青春痘的女生此刻正站在前台，面对着刚挂断的电话，感到很委屈。

“他明明听起来就跟个姑娘一样。”她挠挠后脑勺上的头发，把原本扎得整齐的头发拨出几根乱发。

更年长的经理没有立马否认，“他确实声音很……尖。打扮得也像个姑娘，长得也像。”他想到这，摇了摇头。世界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抱歉。”女孩态度良好，积极认错。“但是，他说……”女孩才反应过来，刚刚的男人是不是扮作一个叫卡拉的女人？

“算了，忘了这事吧。”经理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他只希望后续西里尔不会拿这事烦他们。

他在心里对着西里尔的娘们脸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