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的空窗期，卡拉终于有机会去接罗根放学了。她步行到老师公寓楼下，两边的居民楼像黑幕一样笼罩着小巷，惨白的天空被压迫成一条缝隙。大楼外侧的铁架楼梯不时传来螺丝松动的□□声，铁锈像锈色的苔藓长满扶手和脚架。卡拉尽量避开地上的水洼，小心地走向罗根上课的教室。小孩子成群结伴地路过她，在卡拉周围留下一些只言笑语。卡拉直接略过他们。她不会在这群小孩里找罗根，因为罗根总是独来独往。

卡拉看见一个熟悉的小身影。身形比同龄人高了一个头，在学生里鹤立鸡群；乱发卷曲，长度已经盖住了耳朵；像蜜袋鼯一样的大眼眼神涣散。他素未谋面的父亲的缩小版，此时正拽着肩膀上的书包背带，眼睛盯着路面，自顾自地走路，没有发觉他的母亲就站在他的面前。

“嘿。”卡拉轻轻唤了一声。

她遥想起当年，她也不爱喊罗根父亲的名字，因为他们已是灵魂伴侣，一个词就能让对方心领神会。

罗根看见卡拉，立马神色飞扬地小跑过来。卡拉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一起走。罗根抬头问她为什么今天突然来了，卡拉没有说出失业的事实。难道要告诉一个六岁的小孩，你明天或许吃不上饭了？饥饿的母狮尚能用奶水哺育，幼崽只有母亲死亡时才断食。只要卡拉还活着，罗根就无需担心吃穿。所以卡拉回答:“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来看看你。”

罗根开心不减，和卡拉分享着上课学到的知识。

“你们老师还教这个？”卡拉笑眯眯地回应，假装感兴趣，实则罗根接下来讲的她一句没听进去。

“罗根妈妈！”老师从突然从远处叫住卡拉。男人上了年纪，但是身材魁梧，步伐矫健。他走到母子俩跟前说：“请等一下，我们可以聊聊吗？”

说罢，他看向罗根，把他打发走：“罗根，我想和你妈妈说几句，你到远处等我们，好吗？”

看着罗根停在远处，玩着原地转圈圈的游戏，他才道出来意：“我想告诉你的是，罗根这个孩子很聪明。”

卡拉知道老师不会专程跑过来夸奖一番，所以她等着他的转折。

“但是，”老师话锋一转，“正是因为他不笨，所以他答题答不出来显得太奇怪了。有次我便多了个心眼，问他为什么做不出来，你猜他怎么说……”没等卡拉说话，老师自己就接上话尾：“他说他没学过。”

卡拉把悬着的心放下。她认为这位休息严重不足的老师估计是故作神秘。他一个人全职教学，加之学生众多，偶有疏漏也不是不可能，或许罗根说的确实属实呢？“这有什么问题吗？”卡拉没把话放在心上。

“我前一天一定讲过的，并且同班的其他学生都做出来了。只有罗根和布莱尼、卡蒂。你要知道……后面那两个家伙可是连课都不听的。”

见卡拉似乎毫无波澜，老师补充了一句：“这种事发生不止一次了。请您后续留意一下。”

卡拉简单回应后，招呼罗根一起离开了。她白天的确把话听得很浅，到了晚上，卡拉看着罗根坐在沙发里，圆圆的脸蛋在电视前随着影像的变化变得深浅不一，眼睛一下都没有眨，好似灵魂已经飞离躯体，卡拉才仔细回味了一下老师的说辞。她坐到罗根身边。

“嘿，暂停一下好吗？”卡拉斟酌着接下来要说什么。

罗根把脸转向卡拉，恢复了往常的生气。

“你有没有过，就是……时间突然加速的经历？比如这一天过得特别特别快，好像中间有时间被偷走了一样？”

“有，”罗根撅起嘴想了一下，“周末，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

“不，不是指这个……”卡拉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你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事吗？像是你忘记自己什么时候来到一个地方，明明上一刻你还在另一个地方的。”

卡拉快被自己的解释绕晕了，她不太懂对一个小朋友用什么深度的描述才合适，也不懂失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更不懂一个失忆的小朋友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罗根最终回答。

*

这对卡拉来讲只是一个小插曲，罗根并没表现异常，当然要除去他随年龄增长变得越来越沉默这件事。然而卡拉自从通过了面试，接受了小贴纸公司提供的工作后，她已无暇对罗根进行家庭教育和心理疏导，所以这件事的发生是自然而然的。

卡拉忙活着手里的工作，把药粉装瓶，扭上封盖，放到脚边的纸箱里时，她把儿子曾经可能失忆这件事抛之脑后。同桌的女人叽叽喳喳，偶尔爆发出一阵笑声。玻璃器物碰撞声，椅子拖动的摩擦声，让卡拉无法思考。所以她加入了女人们不经脑袋思索的聊天中。

余光瞄到罗根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卡拉大声叱喝把他赶走，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不是自己的不作为，而是生活就是这样。没有越来越好这一说法，只有短暂的攀升后的急速下坠。卡拉这样想着，把自己的错误归咎为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