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乘着赤龙，不慌不忙地跟在黑龙之后。

他心里甚至隐隐期待，期待素颜发现她自己不能再变回原本模样时，会有怎样惊慌的神情。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她，但她浑身上下那股平静的气质让宁夏十分不悦。他惯不在乎他人，而至于为何心底会有那股不悦，他无意知道。他只知道他追寻着自身本能，想要击碎这样的平静。

另外，他讨厌她身上的味道。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味道，但是他总想在手心聚拢一团火，将这味道燃尽。

直至到了起始点，素颜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般幼童的模样。

她虽然知道溯游之阵和溯洄之阵，但也仅限于知道。她那残损的记忆并未给她带来太多信息，她只知道曾在另一处见过有人设下此种双阵幻境。

宁夏见素颜面上有一瞬的怔愣，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就像小石子激起一圈涟漪，很快又消失不见，湖面依然平静无波。

他有些失望，尽管他也不清楚失望的缘由。这个丫头只是一个祭品，并不值得他多费眼神。

他将目光转回到黑龙身上，这才应该是他的目标之一。

素颜隐隐觉得，溯游之阵已经吞噬了她的部分时间，如果没有设阵之人的允许，恐怕她会一直这般模样。当下还是先去寻蘑菇为好。

小黑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一摆尾巴又往溯游之阵而去。“天空”中的“鸟”开始惊慌失措地四处乱飞，全然没了先前的秩序井然。水里的“鱼”也仿佛遇到地震般，成群结队地向水面游来。显然，双阵之境因为失去平衡而开始混乱。

然而小黑的动作很快停滞了，就像被冻在了水面。

素颜回头一看，宁夏手中的五珠锅盖突然放大数倍，转瞬间便飞至黑龙龙首上方，投下一道光芒，罩住了它，锅盖压顶，让它不得行动。

“鞘出，剑归！”宁夏清冽的声音传来，“北方之血，归来！”

骤然被点到，黑龙先是发出不安的嘶吼，但不知为何却越来越乖顺，像是被温暖的力量安抚着回到真正的居所。

它越变越小，终化为一缕黑烟，被锅盖之上黑珠所吸收，珠里多了一缕浑浊，在里面疯狂冲撞。

没了黑龙，素颜再度落入水中。

宁夏再次驱使足下赤龙从水中叼起素颜，眨眼间，赤龙化为红船，替代溯洄舟载着素颜重新出发。

宁夏则足尖轻点在船首，奇迹般地保持了平衡，稳稳站立。

他俯视着躺在船底浑身湿漉漉的素颜，她的嘴唇被水冻得发白，不停咳嗽，呛出胸膛里的水。因是小孩的模样，肉嘟嘟的脸颊上染了两抹红，鬓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颇有惹人怜惜的味道。

宁夏脑中闪过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画面，是少女形态的她在梳洗的模样，也是这样湿了鬓发。而她身边则有一男子俯下身子，红着耳朵贴在她耳边亲昵地说着什么。

耳边回荡着记忆中那男子说的话，宁夏的心猛地一跳。

像是被她脸颊的红所蛊惑，本就一身红装的宁夏不由得想去抓住更多的红，即使他讨厌她身上的味道，但还是俯下身，伸出了手。

不过他一伸出手，便露出了手腕上深深的牙印，他猛然清醒过来，迅速收回了手，而就在这一刹那，一大坨黑色物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击来。

“啊！”宁夏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额头就被狠狠击中，脑中顿时就像被一根飞速旋转的棍子搅成了浆糊，同时还冒出数颗金星。

额头突受重击，他也就失去了平衡，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去，“咚”一声破开水面落入水中，溅起三尺水花，小船也被激得剧烈地晃动了几下。

素颜紧紧握着黑锅的锅把，大口喘气。刚才她突然召唤出黑锅，废了不少气力。幸好，没有法力也能从自己的储灵间中取东西。

就算法力未被封，她仅有那四成法力，也不一定是宁夏的对手。还是黑锅省事儿。不管法力多高，他终究还是未修得仙身的肉体凡胎，先一锅下去敲晕再说。

也幸好，宁夏走神的那一瞬间，让她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这时，她才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他就能轻轻松松地收魂魄？她就还得让魂魄心甘情愿？

难道，是因为那个锅盖？她想不明白，就干脆先按下不想。

击落了那红衣少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会从水面冒出来。方才她可是用了这具身体十足的力气，但是身子变小了，力气自然不如之前那般大。

但她还没决定好是否要游过去救蘑菇，船舷上就搭上了一只纤长的手。

素颜面色一沉，心想他怎么这么快就爬上来了？

接着，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两手往下一按，小船稍微往下一沉，一个长着满头浓密青丝的圆脑袋就冒了出来。

看见脸的那一刹那，素颜把扬起的黑锅放了下去。

他攀着船舷，想翻上船来，素颜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她突然又把放下的黑锅举了起来，把黑锅挡在两人之间，挡住了视线。

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小脸一沉，隔着黑锅冷声道：“衣服穿上。”

刚露出半个身子的蘑菇无辜地眨眨眼，只好委屈地缩回水里去。

他哪里有衣服呢？他这百年来从不穿衣服。突然有了人形，他也很懵，没想着衣服的事，直接凭着本能游过来找素颜。

“没有衣服。”蘑菇把略圆的下巴搭在船舷上，小心翼翼地跟她说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变小了，但是这女童模样没让他心里的敬畏降低半分。

素颜放下黑锅，看着蘑菇的新模样，听着他的新声音，有些不高兴。她软软糯糯的大蘑菇呢？连声音都不软了。

不知道那红衣少年淹死没有，到现在还没有动静。素颜看着这茫茫水面，陷入沉思。

但蘑菇此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一猛子扎进水里，水性极好的模样。

“哎！”素颜想叫住他，底下可还有个凶巴巴的敌人，他下去做什么？

蘑菇潜入水中，发光的白色小银鱼围绕着他游动。他没游多久，便顺着蜿蜒的血丝发现了悬浮在水中的宁夏。

宁夏的额头被打破了，鲜血被水流带走不少，隐隐的血腥味让蘑菇皱了眉。

只是看着宁夏，他便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想要……回归一体。

素颜坐在船边往水底看，却什么都瞧不真切。所幸不一会儿，她就看到了蘑菇的满头青丝在水中摇曳成一片。

但是……

她怎么还看到了可疑的红衣？

蘑菇钻出了水面，顶着一头湿法，却穿着宁夏的衣服。

原来他扒了宁夏的上衣，穿在自己身上。他身量还不高，而宁夏上衣下摆长，勉强可以遮住下面。于是他好心地给宁夏留了条裤子。

素颜指着被蘑菇拖出水面的宁夏：“你把他拽上来做什么？”

蘑菇套上了宁夏的衣服，仍然浮在水面上，他一手攀住船舷，一手拖住比他高一截的宁夏，有些吃力。

浑身都胖胖软软的大蘑菇变成了眼前这个只是脸上稍微有点肉的小少年，素颜心里的落差感还没完全消失，就听到蘑菇说：“帮忙抓住他，我有办法出去。”

蘑菇把宁夏稍微一拖，离小船近了些，素颜伸手就能够到。

素颜颇为嫌弃地打量宁夏，伸出手去要接过宁夏，本来准备抓住宁夏的肩膀，但看着他光洁的肩头，两只手最后干脆地扯住了宁夏脑后的马尾。

蘑菇看着素颜勉强用扯头皮的方式固定了宁夏的身体，没说什么，之后他用空出的那只手抓住宁夏的一只手臂。

只见蘑菇用宁夏的手指沾了宁夏额头上的血，依着蘑菇洞中法阵的模样在水面上画了一个新的小法阵出来，面积不到蘑菇洞中大法阵的十分之一。

以血画就的阵在水面上并未散去，而且逐渐成型，发出红光。

下一刻，蘑菇握住了素颜抓住宁夏头发的两只手。

素颜自然而然地放开了宁夏，任由自己的手被蘑菇握在手心。蘑菇虽然是圆脸小少年的模样，但手比她这个女童大了一圈，足够把她的手包在手心里。

法阵光芒大盛，蘑菇念动咒语：

“天行昭明，日月在目。”

法阵中央霎时睁开一只眼，独属于宁夏的昭瞳阵启动，转眼就吞噬了两人的身影。

辽阔的水面上，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赤色小船。而它的主人已经赤着上身重新沉入水底，一头夺目的红发在水中招摇，引来不少银色发光小鱼穿梭来去。

素颜再一睁眼，触到脚下干燥的土壤，才让她有了实感，又回到蘑菇洞了。

头顶上方那颗“灯菟子”已经闭上了眼，此刻正像普通但巨大的灯菟子兢兢业业地散发光芒。

她运起体内灵力。幸好，就算身子变小了，出了幻境灵力还能用。

蘑菇仍是包裹着素颜的两只小手，维持着从幻境刚出来的姿势。待到素颜将她的手抽出去，他才从地上站起来，素颜也站了起来。

从前，素颜如果不抱起蘑菇，只能看到蘑菇的头顶。如今，从蘑菇的角度，也只能看到素颜的头顶。

不知为何，蘑菇落下一滴泪。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用手去擦，这才后知后觉，他有手了。

他这才好奇地伸出自己的手，翻来覆去打量。看看手，又动动脚。

他动手又动脚，为这种新奇的感觉感到兴奋。他身上只晃荡荡地穿着宁夏的上衣，衣摆勉强遮了下身。他赤着脚踩在泥土上，高兴得手舞足蹈。

“不许动。”玉雪可爱的小女孩沉了脸，语气像雪一般冷。他不穿好衣服就乱晃，难保不会有碍眼的画面出现。

蘑菇一听她发话，马上束手束脚，站得笔直。

素颜打量着他瘦了许多的身体，叹了口气，没有肉了。

她又看看头顶的昭瞳，心中有了主意：“走，此处危险，那人可能没死透。”方才应该再给那人补一锅再走的，她颇为遗憾。

蘑菇站在原地不动。素颜回头看他：“怎么？”

走路并不是他习惯的方式。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全然忘了方才危急时刻是怎么在水中自如摆动双腿游动的。

他对素颜眨眨依然水灵的眼睛，伸出手。

素颜望着这个比此时的她高了两个头的小少年，顿觉失语。他是长大了，但智商没跟上。

于是她牵着蘑菇勉强还能说是有些肉的手掌，认真道：“看清楚了，看我是怎么走的。”

蘑菇学步。他紧紧地牵着素颜，僵硬地挪动脚跟在素颜后面，弯下腰出了蘑菇洞。奇怪，明明在幻境游水的时候四肢还很灵活。大概是因为那时一心只想见到她吧。

离蘑菇洞有了一段距离，素颜才转身，对着蘑菇洞抬起了空着的另一只手。

蘑菇捏了捏素颜的手，好奇地问道：“要做什么？”

素颜难得露出一丝小孩子的顽劣神情，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她嘴唇动了动，说了个字。

蘑菇没听懂，但看着她手上噼里啪啦燃烧起来的术法，觉得她刚才说的大概是：

“轰。”

作者有话要说：宁夏：本是同根生……

蘑菇：可是我给你留了条裤子（单纯大眼睛忽闪忽闪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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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地告知追更的宝贝，我下pc榜单啦而且这周没榜啦，新晋也快没了，所以打算6月30日再日更一天，从7月起暂时改为隔日更:(

说人话： 6月30日更，7月1号不更，7月2号更，以此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