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A部那群人打架的时候，李豪说过林风也的爸爸带着船员出海，一船的人全都死光了。

这艘名叫‘牵风’的船，是那艘出人命的船吗？

莫书涵觉得应该不是，用那样一艘船做头像，看的时候不会很难过吗？

手机连续震动，是莫琳来电话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直冲耳膜就钻了进来:“他们说没接上你，你是不是被绑架了？！”

莫书涵嫌弃移开手机。

手机屏上“林风也向你转了一笔钱”消息提示飘了出来。

他点开一看：100元。

他说只借毛巾的钱，所以理所当然认为这块方巾卖100。

“抢钱啊你！”莫少爷脱口而出。

电话那头，莫琳以为她儿子真的被绑架了，声音更急了:“你别想不开啊！咱们最不缺的就是钱了……给给给！多钱都给！”

“方巾10块，剩下的……”林风也顿了顿，抬眼看着他，“就当是谢你替我挡住了砸过来的书。”

莫书涵一愣：“有这事吗？”

林风也：“……”

“哦哦哦，对对对，当时场面过于混乱，我是接了那本又厚又大的书，”他倚着桌沿笑了笑，也不管电话那头莫琳的持续输出，“说真的，那本书那么重，要是砸在你脸上得磕出血来吧。100块减10等于90,啧……这个谢礼未免太轻了。”

林风也淡淡看了他一眼，忽而低头笑了。

大概是气笑的。

“我收回刚才的话。”他说。

“干嘛收回？”

林风也：“剩下的钱是给狗的精神损失费。”

莫书涵：“你骂我？”

林风也指着方巾右下角绣的小白狗:“跟着你，难为它了。”说完，开始翻账本算账了。

电话那头莫琳吼了过来。

“臭小子！你能不能专心点——”

莫书涵拎着毛巾，朝小白狗翻了个白眼，才和莫琳继续说话：“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刚才收到了一笔狗的精神损失费。”

“哈？”莫琳早已经习惯儿子抽风，问，“刚才你和谁说话呢？我怎么听着像是林同学的声音？你现在跟他在一起吗？”

“是，我和林风也……”他拎着毛巾一角，找打似地在林风也头上晃了晃，答得十分暧昧，“一个不小心就在一起了。”

林风也：……

“在哪？我去接你。”

莫琳声音中的急躁缓了下来，大概是因为林风也这位优等生在莫女士心中自带安全感，她不用担心儿子又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点了什么不该点的人，比如上次的酒吧和公主。

莫书涵把手机贴到林风也耳边:“我妈来领我，给个地址。”

“文华路向南，太平角第七小巷，便民小卖部。”

即使是面对莫琳，林风也的声音依然不改清冷平淡，像北风拂过雪枝，凉意扑面而来。

电话那边莫琳可能是被冰镇了，声音听起来很平和:“谢谢林同学收留小涵，阿姨待会就去接他，你先忍耐一点。”

瞧瞧，连亲妈都知道自己儿子招人烦。

五月的风雨来得快，去的也快。莫琳到太平角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雨水洗刷过后的老城区，绿意更加盎然。矮棚似的梧桐往下坠着残雨，映着浓烈而又纯净夕阳光线。

吃过晚饭的老头聚在巷首的麻将桌上，聊着刚才突如其来的风暴，猜着今年松岛的夏天雨水多少，晴热与否。

莫琳那辆劳斯莱斯幻影在狭窄的小巷慢吞吞移动，还不如林风也的飞车吸睛。

张桐正撅腚整理门口的无尽夏，作为脑袋后面长眼睛的人，他率先听到了关车门的声音。

他扭头一看，下巴再次掉了。

那辆低调奢华带着小飞人车标的黑色轿车，是特么劳斯莱斯吧……

一位优雅高贵的女士从车上走了下来。

看得出她脚下那双细长的高跟在太平角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发挥不出一双鞋子该有的作用，每走几步就摇摇晃晃，旁边那个西装笔挺的大叔看起来是司机，跟在她身后随时准备扶她。

张桐觉得这位女士的身形很熟悉。

他挪着腚，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馆爷的妈吗？

莫琳也刚好瞅见了张桐，冲他一笑：“哟！这不是二中那个尿急的同学嘛？”

张桐站起来，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阿姨你好，我叫张桐，是馆……莫书涵的同班同学。您是来接他的吧？我这就把他叫出来啊。”

张桐跳了几个台阶，还没往里喊，就和莫书涵撞了个满怀。

“馆爷，出来的正好，你妈来接你了。”

莫书涵倚着小卖部的门框，懒懒看着莫琳，没说话。

莫琳冲他嘿嘿一笑，带着歉意，踩着高跟鞋摇摇晃晃鞠躬：“不好意思儿子，让你久等了。”

莫书涵嘴角偷偷上扬，一脸傲娇的少爷样：“光是道歉就行了？”

莫琳踩着高跟鞋下了台阶，仰头看着她儿子：“那就……等天气好的时候，带你去游轮开party吧，叫上你的同学们。”

游轮，party,烧钱的味道……张桐眼睛都放光了。

莫书涵朝里面喊了一声：“林风也——party 去不去？”

一道淡淡的声音飘了出来：“没兴趣。”

“瞧，我的恩人说他没兴趣。”莫书涵摊手。

莫琳瞪了他一眼，踩着高跟鞋走到小卖部里面。

大小姐娇生惯养，但在日本的时候却吃了不少苦，对于这种老旧逼仄的平民区商店没有丝毫排斥，绕过货架的时候，眉头都没皱一下。

霞光透过角落里蒙了灰的玻璃投射进来，收银桌边清瘦的少年低头翻着账本，听见高跟鞋走近的声音抬眼。

那双眼睛干净又清澈，漂亮得很，只不过眼神带了层霜雪似的，让人看着发冷。

莫琳微微笑了笑：“林同学你好。谢谢你把小涵接过来啊。”

“只是顺便，不用客气。”林风也淡淡说着，埋头继续算账。

莫琳对于优秀的孩子自带滤镜，尽管林风也说话冷淡，她还是温和笑说：“小涵想谢谢你接他回来，但想必你也体会到了，他这个人，不太会说人话……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告诉阿姨啊，阿姨带你们一起去。”

林风也：“真的只是随手的事。”

莫琳看出来了，这孩子好像对玩没兴趣，或者更确切的说，普通人喜欢的东西，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吸引力。

她想了想，说：“这样吧，暑假的时候我们就搬到川口区了，离这边很近，到时候让小涵带你来我们家吃饭，阿姨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我还得来接他是吧？他脸怎么那么大呢？”莫书涵从货架里探出头，一脸嫌弃。

林风也看了他一眼，声音里同样带着嫌弃：“不用了，暑假我很忙。”

张老头正端着饺子从厨房出来叫他们吃饭，看见收银台前站着个女的，那穿着，那气度，一看就不是太平角的人。

张桐眼尖，跑过去接老头手里的饺子盘，介绍说：“爷爷，这是馆爷的妈妈。”

“哦哦……”张老头眯缝眼打量着莫琳。

他年轻的时候在莫氏船厂做过工。当时的莫氏船厂从早到晚灯火通明赶订单，赚钱赚到手软，给工人开得工资也是其他厂的两倍。进莫氏船厂做工几乎是所有年轻劳力的向往。

张老头和周老头当年又是送礼又是搭关系，好不容易才进了船厂做工。俩人做了一段时间工，刚把送礼的钱给赚回来，船厂就遇到了危机，资金周转遇到问题，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们无从知晓。从那以后，工人大批罢工，生产线被迫停止。虽然张老头没参与罢工，但船厂发不出工资，家里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等吃饭，他就和周老头一起出海捕鱼去了。

莫家的危机持续了几个月的光景，眼看着倒闭在即。一个姓徐的外来客商主动向他们抛出了橄榄枝，不光出钱出力，连女儿也嫁了进来。

这位莫小姐，应该就是当时徐家女儿同莫氏大公子，也就是现在莫董事长的女儿。

不过，传闻中这位莫小姐命不太好。刚出生没几年母亲就去世了，同年徐家全家遇难。

后来张老头常年出海，很少听到莫家的消息了。相比于富贵家族的纠葛，他更关心饭桌上的柴米油盐，简单又踏实。

这是张老头第一次，亲眼看见传闻中的大小姐。

温婉清丽，举止优雅，却没有有钱人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气。

“大小姐留在这里一起吃饺子吧。”张老头说。

“您叫我莫琳就行。”莫琳笑了笑，看了眼暮色，“我们有事还要赶着回去呢，就不耽误您吃饭了……”

莫书涵看了看莫琳，从他常年察言观色的经验来看，莫女士确实是有事要做。他手插兜倚在收银桌沿，垂眸望着林风也在账本上勾画。

“我走了。”他说。

“不送。”林风也淡淡回应，没抬头。

莫少爷‘呵’了一声，没再自找冷屁股贴了。

张桐他爹叼着烟端了盘鱼从货架后面冒出头：“这就走？我特意给那小子做得炸鱼，不吃了？”

张老头急得扬起巴掌要扇他：“哎哟，跟你说多少遍了，端菜的时候不要抽烟，这么不讲究——”

张海洋端着炸鱼就挡。

这一家子的氛围实在是其乐融融，莫琳在中间解围。

“既然是特意给小涵做的，能不能让我带回去？今天实在是有事不能久留了，抱歉啊——”

张海洋愣住了。

有钱人他见多了，那些人轻飘飘脚不沾地自诩天上人的模样，瞧不上他们这些长在土里的平凡人。总是喜欢拿鼻孔看人。但像莫琳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位大小姐，怎么说呢，就像曾经坠落过凡尘的一朵富贵花，对于寻常普通人，有种亲切的接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