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了然，笑着点他脑门：“我说两句你还不乐意了，日后你再丑时睡下，我还念叨！”
谢易一边讨饶：“我再不敢了，娘饶过我吧。”
一边将馄饨送进嘴里，刚咬一口，爽脆的春笋便溢满唇齿。
他细细咀嚼，满嘴留香，这一口满是春日之味……
“这馄饨比那鸡好吃。”谢易微微点头，不禁笑道，“这厨子倒是奇了，辛辣做得，鲜爽亦做得，行事还利落，真真是大家。”
“哒哒哒——”
谢衡将披风甩给小厮，立在桌前，肃着张脸，沉声道：“冯家去知州府提亲了。”
谢易咽下馄饨，又用瓷勺舀了一碗时蔬肉末粥。
谢衡见他安之若素，怒从心中起，忍不住叱责：“逆子！若非你任性妄为，谢家也不会至此地步！”
“爹，无需担忧，咱家若真潦倒了，我也能——”
“孽障！”谢衡语气愈发严厉，他猛地拍向桌子，厉声正色道，“你当这是儿戏？伴月香铺是谢家几代凝聚的心血！你岂能随口评论？”
谢易默了一瞬，幽幽叹息，道：“若便河街的那家伴月香铺是所有祖业，那我更不用担心了。”
便河街在便河旁边，于萃洲城西侧，离城中有近十公里距离，从这儿坐马车过去约莫要小半个时辰。
在那么偏的地方开铺子，自然不会有多少人上门。
好在谢易十四岁制出易桂香，以此扭亏转盈，而后伴月香铺便逐渐人满为患，直至今日萃州城里，已有三间铺子。
去岁谢易还打算，于瑞都开一间伴月香铺。
而今，伴月香铺完全仰仗于他新制的香料日进斗金。
谢衡闻言一噎，恼羞成怒地瞪他，转而道：“你给我滚回屋去！见你心烦！二十了还没定亲，日日厮混青楼！混账东西！”
“大早上生这么大的气作甚么？今早厨娘做了春笋馄饨，鲜得很，你尝尝。”
严氏将盛好的馄饨端到谢衡面前。
谢衡哼了一声，坐下瞥谢易道：“此事了了，定要为你定下一门亲事！”
谢易脸色不佳，他语气淡淡：“爹要食言而肥吗？”
谢衡面上一僵，沉默不语。
严氏见谢衡表情不悦，连忙开口斥谢易：“阿易，怎么和你爹说话的？”
她顿了顿，长长叹气：“何况你爹说得也没错，你都二十了，除那等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哪里还会有男子这个岁数没定亲的？”
谢易没有搭话，只抬眸扫视两人，启唇吐出谢衡曾经道出口的话。
“‘若是能盘活便河街上的伴月香铺，亲事便由你。’这句话，我牢记于心，只盼爹你也别忘。”
谢易定定望向谢衡，双眸中满是认真与坚定。
自己的亲事，他绝不会让出一步。
谢衡脸色阴晴不定，他忍了又忍，最后咬牙切齿地指着门口，闷闷道：“滚！”
谢易见他不再提亲事，便挥了挥衣袖，潇洒离开。
严氏望着谢易挺拔的背影，安慰一旁郁闷不已的谢衡：“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还是——”
“儿孙？我都怕谢家断在我这儿了！”
谢衡话语间蕴含一股懊恼，他单手抵着额头，愁苦道：“早知今日，我哪里会应下他的话……”
严氏无言，只能轻轻拍他背，以示安抚。
当年的伴月香铺，与如今的境况并无差别。
只是那时是因入不敷出而险些关门大吉，现今是因知府而闭门整顿。
谢衡会应下谢易的亲事自由，也是无奈之举，祖业不能败在他手上。
——
“这是……”
方淮望着树下的酒坛，疑惑地看向春妞，迟疑道：“酒坛？”
春妞暗暗吐舌头，垂首一言不发。
“你不是说要找手帕吗？”
春妞本想糊弄过去，但见方淮紧抓不放，只能低头认错：“是我想喝王婶子做的桃花酿，但婶子不给我喝……所以骗了你，我错了……”
方淮见她偷偷瞧自己，无奈摇头：“下回可别骗人了，你只能喝一小杯桃花酿。”
“方娘子，你太好了！”
春妞欣喜若狂，她握住方淮的手，雀跃不已。
方淮拎起酒坛，扭头对她道：“我们需与王嫂子说一声，冒然拿走她的桃花酿，实在失礼。”
春妞弯起的嘴角蓦然变平，她松开方淮的手，沮丧道：“那、那婶子定会训我的……”
方淮见她满脸失望，不由笑了笑，宽慰她道：“你定然不会被训，有我在呢。”
“那我还能喝桃花酿吗？”
“自然。”
两刻钟后，方淮一手提食盒一手牵春妞，从王婆子住处出来。
“方娘子，我娘若是同你一般便好了……”
刚刚还甚是欢喜的春妞，忽然变得落寞。
方淮倏忽想起自己的娘亲，不知爹如今怎样了，身子可有好些……
她抿紧唇，想着过两日回一趟家……
春妞见方淮久久不语，便左瞧右看，最后指着不远处的石桌，仰头问方淮：“我们能去那儿喝桃花酿吗？”
“可以。”
方淮拿出食盒里的小巧酒壶与瓷杯，她倒满一杯，推至春妞面前。
“好香的桃花酿！”
方淮下意识扭头，望向声源处。
只见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正直直望着桌上的酒壶……
他丰神俊朗，剑眉星眸，自带一股潇洒之气。
其通身气派竟比京城那些名门望族的公子哥儿还风流倜傥……
方淮猛然起身，盯着他警惕道：“你是谁？”
谢易闻言一愣，将视线从酒壶处，移至方淮身上。
一双炯炯有神的杏眼正凝视自己，如一汪盈盈秋水。
谢易打量着她，口中不禁赞叹：“不知姑娘用了哪家铺子的面脂，竟同凝脂一般洁白细嫩。”
方淮被其放肆逾矩的话语惊到失语，她垂眸小声问春妞：“这人可是少爷？”
“还是面脂是你自己做的？那我也可出钱买。”
说罢，谢易望了眼春妞，猜测道：“姑娘应是我娘请来的厨娘吧？”
方淮慌乱点头，急得满头冒汗，大着胆子微微抬眸，只见春妞脸颊通红，正酣睡于石桌上，那瓷杯已翻倒在她手边。
春妞偶有呓语，微烫的两颊正尽力往清凉的石桌上贴，醉意朦胧。
方淮抿唇，察觉到谢易投向自己的目光，她只能低声回应：“我从未用过面脂。”
“湘芬若是见到你，必会艳羡不已。”
谢易坐到春妞身旁，一边闻酒一边笑道：“春妞这丫头，算是有品位，王婶子的桃花酿绝非凡品。”
方淮站在石凳边，局促地摆弄着腰间的香囊。
谢易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惬意自在地眯起眼，哼着歌。
他余光瞟到方淮动作，起身好奇道：“香囊吗？给我瞧瞧。”
方淮后退一步，捏着香囊，拒绝的话含在嘴里，心里担心厨娘的活计会因他而失去……
谢易疑惑地盯着方淮，见她一直低头沉默，又念及她方才行为。
他心里了然，顿时兴致全无。
“少爷!”
望远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捏着一封信。
“有何事？”
“湘芬姑娘的丫鬟过来送信。”
谢易接过信，淡淡的清香钻入鼻尖，他嗅了嗅，点头喃喃自语：“绿茶与松香，倒是不错……”
他展信略略看完内容，微微皱眉。
谢易折起信，对望远风轻云淡道：“跟丫鬟说，她若想赎身我可以借银子，但娶她不行，承诺还未完成。”
方淮瞳仁微缩，垂首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想走又怕被注目……
望远点头，匆匆离开。
谢易将信随手一放，沉思片刻，终是坐下倒了酒，举杯时瞥到方淮，见她僵硬地立在自己面前，无奈摇头。
他摆了摆手，随口道：“你不愿便算了。”
方淮松了口气，出声告辞：“少爷，您慢慢品，我们先走一步。”
说罢，她抱起春妞往灶房跑。
“怎么成这样了？她定贪杯了，往后再不让她碰酒了！”
王婆子嘴里埋怨，手上却在为春妞打理衣物。
方淮再三纠结之下，还是将谢易的事告之王婆子了。
“甚么？”王婆子脸色微变，“少爷喝酒了？”
方淮点头，疑惑道：“可是有何不妥？”
她摇头，最后是方淮带着钱婆子去找谢易。
刚走到后苑，钱婆子被严氏的丫鬟叫走，让她去帮忙疏解严氏忽而焦躁的情绪。
钱婆子只能让方淮去找望远，让望远去照顾谢易。
方淮既不认识望远，又不识路，在内院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望远。
她擦着额头的汗，面上带着苦笑。
早知如此，她便不与王婶子说谢少爷喝酒的事情了……
“方姑娘？”
一道方淮不想听见的男声，蓦然在她身后响起。
杨致远跳到她身前，乐呵呵道：“没想到我刚进谢府就又见到你了。”
方淮抿唇，淡淡道：“杨公子，我还有事需做，先行一步。”
杨致远绽开大大的笑容，走到方淮身边，热情道：“不知我能否帮上忙？”
方淮微微蹙眉，悄悄往旁边挪步，开口直言：“杨公子找我可有要事？”
“我没甚么事，只是想帮帮自己的师父。”
他盯着方淮，凑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