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致远笑了笑，抬起手随意拨了拨枝头桃花。
他嘴上轻巧道：“你安心，杨家的婆子们也极为和善，绝不会与你起冲突，况且我答应你月例再添上二两。”
方淮呼吸一顿，抬眸认真望他，仔细道：“当真？我现今月例是五两银，杨府能与我七两银？”
杨致远被方淮晶莹发亮的双眸吸引，他不由滞住，下意识走近。
方淮蹙眉后缩，连连往后退。
杨致远回神，他对着方淮笑，道：“方姑娘急需用银钱吗？有甚么难处可与我说。”
方淮万分纠结，既担心爹的伤势，又不愿求于杨致远。
“二十两够吗？”
杨致远拿出钱袋，掂了掂，问道。
方淮看着面前镶着金边的雪绢钱袋，念及自己离家前爹苍白的脸庞，与娘愈发沧桑的面容……
她在心里宽慰自己，一个嫁过人又相貌平常的厨娘，有哪个会看上？
方淮念及此，不由垂头，抿唇低声道：“杨公子，您需我在杨府待多久？”
“待到——五月吧。”
方淮心里算了一下，距五月还有三个月。
一月七两银，那三个月便是……二十一两银。
她心里意动，抬眸望他道：“杨公子，这二十两算我提前拿之后三个月的月例，可行？”
杨致远满不在乎地点头，他将钱袋往方淮那儿递了递，关切道：“方姑娘是家里遇到甚么麻烦了吗？”
方淮不想告之他家中境况，但又碍于自己有求于他……
她微微迟疑道：“我爹病了……”
杨致远见她迟迟不动，便甩了甩钱袋道：“你接着钱袋啊。”
方淮轻轻摇头，伸手道：“给我银子便行，钱袋您收回去吧。”
杨致远愣住，而后失笑无奈道：“这钱袋值当几个钱？一起与你了。”
话毕，他将钱袋递到方淮手边。
方淮犹豫了一下，略微踌躇道：“夫人知晓此事吗？若夫人……”
杨致远爽朗一笑，握住方淮的手，把钱袋塞到她手里。
“伯母定会——”
“啪——”
方淮退至树边，她惊魂未定的扶着树，倚靠在树上，抖着嗓子道：“……杨公子，请您自重。”
杨致远一怔，兴致愈发盎然，他捡起被方淮甩到树边的钱袋，笑道：“方姑娘，我无恶意，不必如此防备我吧？”
方淮微微平复翻涌的心绪，站直身子道：“杨公子，我不打算去杨府了。”
“为何？”杨致远面露不解，惊奇道，“只因我不慎碰到你了？”
非是不慎。
方淮捏着香囊，咽下嘴边的话，谨慎开口：“……我觉得夫人点头后，再商讨此事为好。”
杨致远却不信这蹩脚的借口，他走近道：“方姑娘，我是真心为你好，我们之间还是真诚些吧。”
方淮挪步至树后，匆匆望了眼天色，为难道：“杨公子，巳时已过半，我需回去做昼食……”
杨致远离她愈发近了，他望着方淮戒备的神情，饶有兴趣道：“那都是小事，大不了我与伯母说一声，她定不会怪罪于你。”
方淮被他这调笑一般的话气到，心里又羞又恼。
自己是他的甚么人？一个厨娘凭甚么不做菜肴？
怎会有如此厚脸皮之人？
杨致远拿出钱袋里的银子，伸手递与她，接着道：“你不是急需银子吗？”
方淮面上通红，直接挥开他的手，正色道：“我不会拿你的银子，请杨公子端正自身，我有事先行一步。”
杨致远见方淮转身，连忙上前拦住她。
“杨公子！请您——”
方淮慌忙闪身避开杨致远时，一道清润低沉的男声忽地响起。
“子宁，你在作甚？”
方淮趁着杨致远顿住回头，连忙跑到另一侧树边。
“我在与方姑娘说她去杨府的事。”
杨致远见谢易面色不佳，疑惑关心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谢易闻言微微舒展眉头，转而望方淮，略不耐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去做昼食？”
方淮委屈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没有忍住，站出来问谢易：“我……能不能不去杨府？”
谢易瞥了眼方淮，揉了揉太阳穴，合眼平复烦躁的心绪，淡淡道：“你不想去杨府？”
“你为甚么不想？”杨致远满腹困惑，他问方淮：“你爹不是要用银钱吗？”
方淮抿唇，拒绝与杨致远说话。
谢易见她迟迟不语，略一思索，盯着杨致远道：“她方才为何要躲你？”
他迷茫地回望谢易，摇头喃喃：“我也不知啊……”
谢易见他这幅样子，想到之前他无缘无故问自己有关厨娘的话，心里升起一股厌烦。
“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方淮瞪着双眸，不可置信地望着两人，下意识躲在树后。
杨致远一直带笑的脸庞僵住，沉默不语。
谢易心里了然，对杨致远不客气道：“你尽早回去准备自己的亲事吧。”
“你……在赶我走？”
杨致远不敢相信的瞪大双眼，望着谢易道。
“我是劝告你慎重认真的对待亲事，”谢易疲惫地扶额，轻轻道，“好了，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杨致远被谢易故作清高的姿态气死，他忿忿不平道：“道貌岸然！”
他看谢易立在原地一言不发，恼羞成怒地挥袖走了。
方淮见杨致远离开后苑，才开口：“少爷，若无事我先走了……”
“抱歉，让你受惊了。”谢易瞟她，从袖中拿出一小锭金子，抛给她，语气平平道：“你先拿去用，不够再同我说。”
方淮接住金子，主动道：“那这算作我之后的月例。”
谢易无可无不可地点头，迈步向正院走去。
方淮欣喜小心地收起金子，小跑回灶房。
——
“少爷，杨府人说他们家没有香料了。”
谢易点头，此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
“他还是这么小心眼。”
望远不免忧愁道：“少爷，为何不与杨少爷表明情况？他若是知晓——”
“不靠他我也能救回伴月，只不过要多用些工夫。”
谢易不以为意地做着安神香。
此事并不算甚么，他更为在意的是另一事。
今日若非机缘巧合，还不知何时知晓娘亲竟因自己病到这种地步。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手上的香料，心里一片沉重。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无法因此娶妻。
但他也做不到冷眼旁观娘亲心病加重……
他不由自主地重重叹气，完全没法子破局。
望远见谢易烦愁至极，小心翼翼道：“少爷，午时将至，可要用餐？”
“爹还没回来吧？”谢易见望远摇头，又看向正院道，“你去问问娘如何了，若她没胃口，让厨娘做些清淡吃食送去。”
“是。”
方淮接到转达，只得重新定菜单，紧赶慢赶半个时辰才送上严氏的菜肴。
她收拾完灶房，找到黄沙，问：“我能否家去一趟？半个时辰内赶回来。”
黄沙眉间笼着一丝愁绪，看也没有看她，只语气淡淡道：“夫人在歇息，你去请示少爷。”
“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黄沙说罢，打起帘笼走进内室。
方淮愣在原地，被黄沙忽如其来的不耐惊到。
之前她见人便笑，面上总是笑吟吟的，怎么忽然成了这样……
方淮没法，只能去自在居找谢易。
得到他的允诺后，方淮连忙揣着金银往家赶。
她刚走进宛南巷便听到孔氏的叫嚷声。
“……必须退！不还回来我天天去你们田家泼粪！”
方淮一听这话，赶紧加快步伐，奔向方家。
推开虚掩的大门，只见一伙人陌生人与孔曹二人对立而站，剑拔弩张，各自怒目而视。
曹氏率先发现方淮，她双眼先是一亮，又是一惊，她跑过来，焦急道：“淮娘，你怎么回来了？可是谢府不要你了？”
方淮摇头，看着那群陌生人问：“他们是谁？”
“我呸！”
孔氏气得胸脯不住起伏，指着田家人恶狠狠道：“你大弟未过门的媳妇要退亲！不要脸的田家要吞下咱家定礼！”
“你别胡咧咧！”
对面站出一个盘发圆脸妇人，她横眉怒目，叉腰道：“定礼都在这儿了！非要说，也只有那些我们吃下肚的吃食没退！”
话音刚落，孔氏便伸手，作无赖样道：“你既然承认了，快快退与我！”
圆脸妇人怔住，随即不可思议道：“真真是不要脸！你们方家才是鼻子两旁画巴毛——不要脸！”
她狠喘几口气，扭头对身旁的方脸男人道：“这亲事退的对极了！”
方淮见曹氏不加以制止，只能上前出声：“不知田家为何要与咱家退亲？”
圆脸妇人瞥了眼方淮，抱胸嘲讽道：“方家这番光景，珍娘嫁来只有吃苦的份！我可做不了推女儿下火坑的事！”
方淮下意识摸了摸手上大大小小的老茧，不再说话。
她只在孔氏撒泼耍赖要定礼中的吃食时，阻止了她。
“娘，谢家给了我几个月的月例。”
方淮蹲下，紧紧拽着孔氏的衣袖，小声道：“若是惹恼田家，大弟和小弟的亲事日后怕是不好相看。”
孔氏在地上打滚的动作一停，曹氏见状也不再堵住门口。
至此，田家才得以离开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