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哥儿呢?”
方淮一边收拾残局,一边回道:“少爷带着老爷去回春堂了,说是潘大夫来了,便过去了。”
严氏闻言眼眸蓦然一亮,身子微微挺直,语气里满着惊喜:“潘老大夫?那可真是太好了!”
方淮见她精神瞬时抖擞,立马放下手里的食盒,凑近搭茬道:“夫人,潘老大夫究竟是何人?”
严氏嘴角上扬,含笑道:“潘家是杏林世家,萃州城的几家医馆,属回春堂里的大夫医术最为精湛,而其中潘诹潘老大夫又是其中翘楚。”
“他时常会被贵人请去江南,那边的名门望族最喜请他瞧病了,老大夫一年到头也就只有过年定会在萃州城。”
严氏表情愈发昂扬,说着说着忽而双手合十,闭上双眸,嘴里开始喃喃自语。
方淮看着满面春风的严氏,露出笑意:“夫人,待老爷他们……”
“方娘子!方娘子!”
丫鬟神情慌乱地推门而入,冲到方淮面前惊惶道:“忽然来了好多人——都在门口骂、骂谢家烂心肝——”
“你先别急——”
方淮见严氏神情发慌,当即打断丫鬟的话。
“砰!砰!砰!”
屋外传来了撞击木门的声响,丫鬟惊恐万分,不由自主地尖叫了一声。
“完了完了……”她身子贴着门框,双手紧紧扒在门上,嘴里一直喃喃,“老爷和少爷都不在,我肯定会被他们捉去送官府,然后被砍头——”
“……杀千刀的谢家……”
“……还我的孩子……”
“……苍天啊……”
门外嘈杂的声音隐隐传入他们耳中。
声势之浩大,似要冲破那道木门。
方淮望着神情已然变得恐慌的严氏,连忙对丫鬟道:“你去叫婆婆、黄沙,让她们先从后门走,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
丫鬟连连点头,慌里慌张地出门,却被门槛绊倒,她疼得捂住脑门,在地上打滚叫唤。
方淮抿唇,压下心里的急躁,快步上前扶起她,撩起发丝看了眼她红肿的额头。
她见丫鬟眼泪汪汪,便温声安慰。
“只是红了一点,过会就好了。”方淮按住她的肩膀,直视她,镇定道,“你不要慌,宅子的门异常牢固,不会被他们冲破,你先带其他人去回春堂,我待会就到。”
方淮看她攥着手,立在原地不动,皱了下眉,道:“快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丫鬟这才动了身,哆哆嗦嗦地往倒座房去。
方淮见她走了,赶忙将严氏的衣衫整理好,蹲下身,对她柔声道:“夫人,我背你出去。”
严氏双眸转个不停,手已捏成拳头,身子缩成一团,任由方淮摆弄。
方淮快速地蹲下,双手拉着严氏将她放到自己的背上。
“夫人,你不要怕,外头的人进不来。”
方淮抬脚小心跨过门槛,疾步往宅子后门走去。
而正门后的动静愈发激烈,越来越多的人撞向木门。
“……奸商猪狗不如!不得好死!”
“……也要看我饶不饶你!”
“老畜生和小杂种!怪不得代代单传!报应!都是报应!”
“嘶——”
方淮倒吸一口凉气,她蓦然感觉背上的严氏不住地颤栗,双手正死死掐着她的手臂。
她连忙兜住往下坠的严氏,一边吃力地加快步伐,一边微微侧头说话,安抚严氏。
“夫人,你说过会老爷回来,我做些甚么给他吃?”
“咔——”
方淮不禁望向木门,只见门闩倏忽裂开一条缝,大门已然摇摇欲开。
她心里一凛,双臂夹紧严氏大腿,朝后门奔去。
而严氏却好似惊弓之鸟一般,双手忽而勒住方淮的脖颈,四肢紧紧地攀在方淮身上。
“咳咳……咳咳……”
方淮被严氏勒得喘不上气,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夫人……你松手……”
她松开勾着严氏小腿的手,转而扣住严氏的手臂使劲往外扒,然而方淮使出全身气力也没有挣开她的手。
“大伙儿再加把劲!”
“好!”
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眼看宅子的大门将要被人破开。
方淮急得脑门满是冷汗,汗水浸湿衣襟,汗如雨下。
她灵光一现,手立马往后伸,迅速扒下严氏身上的半臂,将它盖在严氏头上,脚往后一转,走向另一个方向。
“咔嚓——”
门栓终是被门口的人们撞得裂开,众人你争我抢地冲进宅子。
有的大喊谢衡名字,嘴上咒骂不已;有的瘫坐在门口痛哭流涕,诉说自己的痛苦;还有直接冲进正房,翻找值钱的物件……
而李达正是打定主意浑水摸鱼的一个,他是玉瓮街上出了名的泼皮无赖,整日里没个正事,今日去大伯家蹭顿饭,明日去姐夫家吃口菜……
这日晌午,李达刚被嫂子从家里赶出来,便在街上听到这伙打算找谢家理论的人。
他自然知晓大名鼎鼎的伴月香铺,念及谢家的庞大家产……
李达眼珠一转,当即落下眼泪,编了谎话,加入他们一行。
他身子瘦弱,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最后竟在前头冲进了宅子。
李达进院子看了看周围,眼里闪过一抹失望。
谢家都住进了这一进的小宅,他们手上还能有甚么银钱?
“咕噜——”
他摸着自己瘪下去的肚子,叹了口气,向最近的一间屋子走去。
李达的手刚碰到门,门便被人打开了。
只见一个肤光胜雪、柳眉杏眼的年轻妇人正背着个人往外走,与他碰个正着。
“你怎么在里面?”
“谢家人不在里面。”
两人一齐出声说话。
李达闻言一愣,他怀疑地望着年轻妇人,盯着她背上的人问:“你身上背着的是哪个?谢家人?”
年轻妇人脸上浮起一抹哀伤,她垂泪道:“她是我亲姐,一直很喜欢用香料,这几年一直去伴月香铺那儿买的香料……”
“前个儿得知这事,她便得了心病,见不得光,姐夫这段日子生意忙,顾不上姐姐,我正巧今日有空,便跟着姐姐过来了,谁成想刚刚姐姐太过激动竟昏了过去……”
年轻妇人越说越伤心,她不住抽噎道:“这害人不偿命的……谢家,害的我们……都没处去说理……”
在院里唾骂谢家的几个妇人闻言,不禁上前安慰她。
“你姐以后若是有甚么难处,只管与我说!我是漳文街崔家的崔大娘!”
“小娘子真是友爱姊妹,你姐有你这么好的妹妹,也算是一大幸事了。”
“小娘子,你可以带你姐去回春馆看看,潘家说不准能治个一二!”
几个妇人齐齐上前安慰年轻妇人,李达见状皱眉。
他上下打量年轻妇人,嘴里质疑道:“你背着个人,怎么还先我一步进了屋子呢?”
“还是说,你就是谢家人?”
李达眼眸闪烁,思绪纷飞,想着怎么凭这两人谋得好处……
此话一出,旁边喋喋不休的妇人顿时闭上了嘴,沉默地端详着年轻妇人。
“好没道理的话!你这么瘦弱,如何比得过那些冲撞木门的粗壮男儿?又如何先一步进的院子呢?我为甚么不能比你先进屋子呢?”
年轻妇人哭得愈发悲戚,她嚎啕大哭,“你这是咒我!天底下竟还有这等冷血无情之人!我姐都……都这幅模样了,你还血口喷人!”
其他妇人见年轻妇人哭得不能自已,也不由齐声怒骂李达。
“你这孬货!整日游手好闲也罢了,还来这儿添乱!”
“去去去!滚到一旁去!净说些胡话!”
“你这小伙子,瞧着倒是精神,实在不靠谱!”
李达心里仍然存着疑虑,但他却不知如何辩驳此番话,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站到了一旁。
方淮用余光瞥看李达,见他离自己远了些,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一刻钟前,方淮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兵行险招,背着严氏回屋子里,等他们进来。
方淮在屋里等待的时候,背后直冒冷汗,心里忐忑不安,双手不住颤抖。
她脑海里浮现万千思绪,若是被外人发觉严氏,她们定会被辱骂,甚至被打死都有可能……
但方淮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这些念头,强行让自己集中思忖怎么才能骗过屋外的那些人……
当李达疑心质问她时,她心跳得极快,撒谎的愧疚和重压的折磨,让她极为难受慌乱。
李达的话,让她险些就要“不打自招”了。
好在紧紧趴在她背上的严氏,使方淮骤然惊醒……
方淮垂着头,周身感觉到了一阵轻松。
她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她做到了,除了那个男人,没人怀疑自己和夫人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离开这里了……
“人都跑光了!有个屁的谢家人!”
“肯定刚跑没多久!这灶台上的粥温热着呢!”
“快追!定然是从后门跑的!”
“谁找到谢家人,我给一两银子!”
方淮垂眸,掩下眸中骤然的神采。
她捏着拳头,面上满是不甘,叹道:“嫂子们,你们去追谢家人吧,我背着姐姐实在不好去追……”
妇人们点头理解,其中一个圆脸妇人贴心道:“不知小娘子家在哪?到时候给你递消息!”
方淮呼吸一窒,瞳仁微缩,疯狂地想着对策。
面前的几位妇人,各个街上的都有,一个不慎,谎言即刻便会被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