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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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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

这日入了夜,南山楼高立于萃州城内,四层高的楼宇显赫醒目。

楼阁外罩着朦胧细纱,织金纱随风飘动,似流动的金色溪流……

南山楼后方的一处小巷,一个女人正弯腰低头,摸索往前走。

“哎哟——哪来的石子——”

一道低低的抽气声响起,女人吃痛得不住叫唤,嘴里一直嘟哝。

“就连石头都来碍事!天杀的寺庙,个个都要香火钱,说是身外之物,一看见银子眼都在放光……”

女人一边怒骂唾弃,一边咬牙恼道:“虚伪之极!徒有名声!”

她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忿忿走到拐角,蹲下从衣袖里掏出一叠纸钱,堆在角落。

她一面聚拢纸钱,一面拿出火折子。

“老方啊,不是我不愿去寺庙,是他们太势利!咱没必要去那劳什子的庙!”

女人忽地扶墙沉默,而后又低沉道:“我带你来这儿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南山楼……”

此人正是方淮之母孔氏,她点上火,又郑重的拿出怀里叠得整整齐齐的破烂泛白男装。

她双手合十嘴上喃喃自语,极罕见的,孔氏脸上竟带了浓重的愧疚。

孔氏一手扔纸钱,一手掩面而泣,语气居然含着浓浓悔意:“老方啊!那日我真是……真是……”

“真是失了手!我也不想的!你躺床上哪日不是我伺候你?你偏还要泼脏水……说我偷人……”

“没良心!真没种!你就不是个男人!”孔氏捶着自己的胸膛,忿忿不平又懊悔不已,她不禁哽咽道,“大……大夫才刚过来……你、你就……”

“你怎么走得那样快!”

孔氏呜咽抽噎,面埋在衣衫上止不住地流泪。

隔了好一会,她才又抬起头,苦恼嘟哝:“老方啊,咱庆娃咋不愿念书呢?我可就指着他考个举人,带方家去京城呢!”

“你可得保佑庆娃啊,实在不行,那、那就保佑纪辰吧……”

躲在暗处的方淮悄悄迈步,逐步离开这个方永祥生前最爱的小摊后巷里。

在方扬定成家前,方永祥极爱坐在南山楼边的小摊上小酌一杯。

不为别的,这儿既能依稀听到南山楼里传来的丝竹之声,又能瞧见的南山楼一隅。

许是他在这儿能透过楼里那抹隐隐绰绰的浓艳重彩,幻想他在里面的样子……

一刻钟前,方淮正静静立在这儿,站在她爹的摊子后巷里,呆呆的昂着头,痴痴地望那热闹繁华的南山楼。

今日离方、纪两家的亲事仅剩一日。

她脑海里的念头杂乱不已,这几日她总是在胡思乱想。

有时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方淮小时常来这儿喊方永祥回家,但自从方扬守出生,他便来得愈发少了……

她垂眸抿唇,拭去眼角的泪珠,抬眸前方摊子上忽明忽暗的灯笼,只觉自己与那将灭的烛火一般了……

有时想起静无主持的那番不明所以的话……

“命由己造……”

“种何因结何果。”

静无含笑的脸庞、犀利的双眸、友善的话语……无一不回荡在方淮的脑海里。

她猛地闭上眼,手抓紧身旁的土墙,身子隐隐颤抖。

到底要如何?究竟要不要——

“哎哟——”

好熟悉的声音……

方淮下意识闪身躲到隔壁一处坍塌的土墙的,她蹲在那堆土块上,静静听着女人的哀泣与祈愿。

直到孔氏说到纪辰,她俶尔失了兴致,悄声离开了方永祥一直遥望南山楼的地方。

——

“咚咚咚——”

“咚咚咚——”

“叫魂啊!这时候来干啥啊!”

一道沙哑含糊的女声骂骂咧咧地开了门。

她呆愣的看着门口的方淮,揉了揉眼,满脸疑惑道:“你哪个啊?我咋没见过你?”

方淮亦怔了一瞬,随即扭头看了看门口,顿了顿,恍然意识到谢家已然搬了家。

她愣愣的看着地面,倏忽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抱歉,我找错了地儿,叨扰了。”

方淮拿出衣袖里的碎银,舍了一块给女人,权当赔礼。

“滴答——”

女人望着手里的碎银,心里窜得奇高的怒火好似被忽然落下的雨滴一下浇灭了。

“滴滴答答……”

雨水似乎在不经意间偷偷加大了攻势……

方淮躲在一处屋檐下,伸手接雨,一滴雨从飞檐滑入她的手心,一丝凉意自手里传入心间……

她盯着那滴渐渐消失的雨水,静静地想,也许这是老天爷在留她……

“阿嚏——”

徐氏揉了揉塞住的鼻子,忙灌下一口热水,又乐此不疲地跟在纪辰身后劝说。

“阿辰!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唐家可是有足足五百亩地庄子的大户人家!”

徐氏兴奋到不能自已,她激动地摇着纪辰的肩膀,热烈道:“况且他家还只有婉娘一个!虽说唐秀才要你养老,但那可是五百亩田地啊!”

她死死掐着纪辰的手臂,双眸盯着纪辰不放,只等他点头答应与婉娘的亲事。

“那与我无关。”

“啪——”

徐氏眼瞪得凸起,胸脯起伏得厉害,纪辰微微侧过头,脸颊泛着红,上面隐隐透着四根手指印子。

她高举着方才打过纪辰的手,迟迟没有回神。

“娘,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出门了。”

纪辰好似甚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只张嘴对徐氏淡淡道。

“你!”徐氏心里刚升起的一丝后悔,极快地消失不见了。

她一咬牙,发狠道:“你别以为我真拿你没辙!京城回来我见你整日阴郁,才由着你一段时日——”

徐氏见纪辰古井无波,咬牙切齿道:“我明日便去方家退亲——”

纪辰手搓了下衣角,过了一瞬,他沙哑出声:“她娘不会应下的。”

“哼,她敢!”徐氏成竹在胸,她自信道,“你可是举人老爷!她敢不听我的?”

纪辰悠悠抬眸,他凝视徐氏,忽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淮娘……是不是真的不愿嫁纪家?”

“她哪——”徐氏刚想反驳,转念一想,这不是助长阿辰的娶那贱货的念头吗?

“她真不想嫁你!”她想了想,谈及上回方淮的话,“她还让我去唐家提亲呢——让我趁早去呢!”

纪辰幽幽叹气,沉默着转身离开了。

徐氏立马走到门口,目送他,直到看不到纪辰的背影,她才关门向方家走去。

半晌后,徐氏趾高气昂地离开方家,方家则传来敲敲打打的声响。

“都说了纪家高攀不起……”

“屁!你恨不得自己嫁过去!”

“行了行了!叫外人瞧见丢死人了……”

好不容易才歇了一阵,便又响起了咒骂、扭打声……

“不错,这锭金子是给你的。”

谢易在屋外听着方家鸡犬不宁的响声,颇为愉悦道。

唐宁婉乐呵呵的接过金锭,她摸着金子,笑得愈发开怀了。

“太好了!这下我们有银钱开香铺了!”

而唐宁婉正是湘芬从满春阁带出来的丫鬟。

“那秀才呢?这锭金子还没给他。”

“他?”唐宁婉不屑一笑,轻嘲道,“他嫌甚么铜臭,那回见了徐氏一面,便连夜家去了!”

“他回晏都了?”谢易见她点头,拧眉不解道,“那他只拿了那十两银子?”

“那可不?真是傻子!蠢得发笑!”

谢易将另一锭金子扔给唐宁婉,随意道:“那这个也给你了,辛苦你替他打圆场了。”

他对着身后的小厮嘱咐:“你跟着她回去,贴身保护。”

话毕,谢易转身离开,而唐宁婉则在手忙脚乱地接半空中的金锭。

她一手一个金锭,傻乐着喊道:“谢少爷!你往后再有这等事,可以定要叫我啊!我绝不二话!”

谢易挥了挥手,心想哪里还会有这种事情?这已是最后一次了。

他马上就要破晓,迎来天明了!

方家附近的福禄客栈。

“少爷,牛媒婆已经在隔壁候着了,甚么时候让她……去方家?”

望远打开门,看着正冠佩玉的谢易,沉默了一瞬,又问:“不如奴给牛媒婆喝杯茶?”

“嗯嗯,极好。”

谢易正照着望远方才才买回的铜镜整理衣襟,他根本没听清望远说的甚么,只嘴上随便敷衍了一句。

望远与之相处多年,自然听出了谢易的应付,他不禁撇了下嘴,关上门去找牛媒婆。

“诶,望远小哥——”

牛媒婆忙凑近正在倒茶的望远,小心翼翼打探道:“我去方家,可有甚么忌讳?”

“忌讳?”望远困惑地看着她,无奈道,“你是媒婆,难道不知要说甚么?”

牛媒婆瞥了眼隔壁,极为谨慎道:“虽说是谢夫人让我过来,但谢夫人未曾和老婆子说方家之事,她让我听少爷的,这话听着,似是有甚么需我留意的……”

望远愣了愣,随即顿悟,夫人应是在照顾老爷……

自从谢易坚决要娶方淮的那日起,谢衡便越来越憔悴了,日日在谢易身旁晃荡,给他看自己虚弱的身子……

直至谢易那次家来,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日窝在书房,不吃不喝,这才治好了谢衡的“病”。

然而谢衡的“病”谢易能治好,但谢易的心病,谢衡夫妻却束手无策。

他们俩甚至没有望远点子多,在两人一个急得只会原地打转,一个慌得烧香拜佛时——

杨致远携湘芬上门了,经过,小半个时辰的交谈,谢易知晓了方淮找过湘芬。

他也知晓了方淮为违背她爹遗言所做的努力——通过外力乃至他人来忤逆遗愿。

谢易虽然不懂方淮为何要如此拐弯抹角,也不明白她对自己的一些举动,但她是方淮,是那个被道义桎梏,却也在尽力改变的方淮。

他确定方淮不愿与纪辰成亲,并为之努力后,他笑了。

即便自己还是不清楚那回方淮所言,也不懂得她为何恼火,但至少,他们都不愿方家与纪家结亲——

况且,他不信方淮会忽然间厌了他。

谢易还记得,他试探方淮的那次,她虽然呆滞讶然,但眼底的轻松与愉悦,却不会骗到他。

“……少爷?少爷?”

谢易从铜镜中回过神,他目光移开了头上那支与他给方淮相近的玉钗,垂眸开口:“有何事?”

“这都过去半个时辰了,牛媒婆甚么时候去方家?”

望远望了眼那面铜镜,微微摇头,无声叹气。

这都是少爷今日的第几回失神了?果真是人为悦己者容啊……

“这就去,我跟她一起。”

说罢,谢易便起了身,他一身暗紫色细花纹杭绸直裰,袖口处绣着枝枝梅花,腰间配有玄色白玉腰带,并坠着暖玉麒麟。

诗句来自《五绝·小满》,作者:宋·欧阳修 。

小说进入尾声了……

第51章 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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