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加糖（27）

那晚顾千俞去赴章家的饭局，原本宾客尽兴，圆满结束。却因为章秋白那个莫名其妙的吻而变得异常奇怪。

事态发展脱离掌控，扑朔迷离。章秋白这个人就像是一个谜团，说的话一知半解，始终有所保留。

当时没趁机问清楚，过后就更没机会了。她身份尴尬，本就不愿和他过多牵扯，自然不可能再找他刨根究底。

他的吻，连带他那些话变成了一颗疑虑的种子，深埋进她心中，她时不时就会想起来。

她琢磨不透他的动机和态度。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她受了他的影响。

她这人随性，将一切都看得很开。心态更是一级棒，从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很多事情想不通，她就不去想，干脆抛到脑后。

然而到了章秋白这里，她发觉自己做不到。她没法将这一切遗忘，更不可能当做什么都发生过。

当然这件事还不是让她最苦恼的。最苦恼的还是手上这支玉镯。

顾千俞从那晚的回忆里抽离出来，转头又想到了镯子。

一顿饭下来，思绪反复横跳，几次走神，根本不在状态。

就连何小穗都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千千，你怎么回事，吃个饭还神游太虚，遇到难事了？”

她确实遇到难事了。一般人遇不到她这事儿，何小穗未必有经验。

不过在闺蜜面前，顾千俞没什么好隐瞒的，和盘托出。

不过没说那个吻，只提及了镯子。

没想到这姐们的关注点有点偏，一脸惊喜地问：“这镯子真值两百万呐？”

顾千俞脸上浮现几丝无奈，小声说：“找人鉴定过了，220万。”

“天呐，咱们章小叔出手可真阔绰！”何小穗渍渍两声，惊叹不已。

“你这是戴了一套房在手上啊！你可得仔细点，万一磕了碰了都是钱呐！”闺蜜忍不住叮嘱两句。

顾千俞现在恨不得将这镯子给供起来。奈何根本摘不下来。

“我现在压力山大，欠了人家这么大一个人情，偏偏又还不起。”她浓眉紧蹙，神色苦恼。

何小穗平静如常，不解地看着她，“你干嘛要还？”

顾千俞眨了眨大眼睛，“不应该还吗？无功不受禄，我可不敢收人家这么贵的镯子。”

当初章秋白随手把镯子给她，一脸不在乎。她以为这镯子根本不值钱，坦然收下。万万没想到这镯子居然是黄翡一口糖，价值两百万。你叫她如何能安心？

何小穗理所应当道：“你俩当初那段你情我愿，谁也不欠谁的。镯子是他主动送给你的，你又没把刀架他脖子上逼着他送。他自愿送，你自愿收，干嘛要还？情出自愿，事过无悔，这个道理你不懂？”

“何况人家也没开口让你还，你这么纠结做什么？章家可是青陵首富，他章秋白缺这220万？依我看，你就别想着还了，安心戴着吧，反正也摘不下来了。”

何小穗说得头头是道，顾千俞差点就要被闺蜜给说服了。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这个道理她当然懂。只是这镯子价值太高，完全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倘若是几百上千的小玩意儿，她自然可以心无旁骛地收着。即使折算成钱，她也能轻轻松松还掉。

两百多万的镯子，她戴在手上都觉得烫手。

可一时之间她又想不出好的破解之法。这才这般苦恼。

何小穗安慰她：“好了别想了，好不容易出来逛次街你还东想西想的。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嘛！别被这些琐事影响心情。”

的确，难得的闺蜜局当然要好好放松。

顾千俞放平心态，美美地享受午餐。

午餐过后，三人又一起去看了场电影。为了照顾小朋友，顾千俞特意选了刚上映的动画片。

电影散场，顾千俞和闺蜜分开。她开车带乐乐回家。

还没到晚高峰，路上车流不多，畅通无阻。

对面跳出红灯，顾千俞轻踩刹车，停在路口。

几乎同一时间，左侧车道驶来一辆黑车，和顾千俞的车并排停在了一起。

她目视前方，专注看着红灯读秒，并未注意到边上其他车辆。

后座上冷不丁传来小朋友惊喜的嗓音，轻快异常，“姑姑你快看，库里南嗳！会不会是小叔公啊？”

顾千俞呼吸一滞，本能回头，果然看见熟悉的车型，线条清晰流畅。霞光照在车顶，车身锃亮。

猛的一眼，分明就是章秋白的那辆。

只可惜车窗紧闭，压根儿看不清车里的人。而她这个角度又看不到车牌号。

几乎是一瞬间，一串数字浮出脑海。她想起了章秋白那辆库里南的车牌号。

很神奇，她竟然早就记住了他的车牌号。

她连什么时候记住的都不知道。直到今天才意识到这点。

心脏难以遏制地抽跳了两下，顾千俞傻愣愣地盯紧对面车窗。似乎下一秒车窗就会摇下，出现一张她既欣赏又害怕的脸。

乐乐站在后座上，双手趴在车窗上，小脑袋探到外面，冲对面疯狂喊：“小叔公，是你吗？”

顾千俞：“…………”

真是要命！

顾千俞人都麻了。

社牛的小孩哥不怕社死，可她怕啊！对面车里坐的是章秋白还好，如果是陌生人，这得多尴尬啊！

她沉下脸，赶紧出声制止：“乐乐，别乱喊！那不是小叔公。”

“是库里南嗳，怎么不是小叔公嘛！”王思乐小朋友睁着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扑闪不停，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写满期待。

这孩子对章秋白总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热情，和对待旁人大相径庭。只要对方一出现，乐乐总能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顾千俞耐着性子，小声和小朋友解释：“工厂又不是只生产一辆库里南，同样的车咱们青陵多的是，你怎么就能确定这辆车是小叔公的呢？”

如果是章秋白，依到乐乐这么喊，人家早露脸了。

乐乐眼巴巴看着顾千俞，无辜反问：“同样都是库里南，那你怎么就能确定这不是小叔公的车呢？”

顾千俞：“……”

这问题问得可真好！顾千俞直接被问住了。

她想了想才回答：“我们家乐乐这么可爱，如果真是小叔公，他肯定早就回应你了。”

“说的也是，小叔公怎么会不理我嘛！”乐乐明显很失望，默默摇上了后座车窗，规规矩矩坐好。

红灯变绿，顾千俞眼疾脚快，一脚油门下去，直接冲过了路口，将那辆库里南远远甩到了后面。

她动作要是不快点，真怕小孩哥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

目送红色小车穿过路口，一溜烟驶进枝白路，消失在婆娑树影里。

隔了一会儿，库里南亮起左转灯，进入左转车道。

往前开了数十米，车子停在了路边。

主驾车窗半开，露出一张英俊的侧颜，线条硬朗而深刻。

章秋白不禁想起刚才那个对视，顾千俞隔着车窗看他，她的眼神是焦急的，四处扫视，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而他同样安静望着她。她看不到他，他却视线清明，不受阻碍，可以看清她脸上的一切。

瓷白的小脸上只打了一层轻薄的粉底，描了眉毛，涂了口红。

她唇廓丰满，配上鲜亮的口红，衬得五官张扬明艳。

又是他熟悉的颜色。

275，裸茶色。

是当初她落在他车里那支。后面他又还给了她。

时间过去好几个月，兜兜转转一圈，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章秋白觉得自己就是那壁炉里最后一根柴火，拼命燃烧，用力扑腾。却扛不住一盆冷水浇来，灭了个彻底。只剩下一缕灰烟在那里苟延残喘着。

***

自打知晓这支玉镯的真实价值，它就成了烫手山芋。摘又摘不掉，还又还不起，进退两难。

顾千俞每次一低头就能看见镯子，它彻底成了她的心结。

她在网上搜了很多摘镯子的办法，试了无数遍，它始终纹丝不动，彻底焊在她手腕上了。

她后面干脆摆烂了，爱咋咋地。

她一门心思忙工作，争取转正。

电视台的工作很繁重，她经常跟边净跑外场，熬夜写采访稿、背台本，也尝试着自己主持节目。有时摄像没就位，她还得扛着笨重的机器跟拍。

她无心减肥，体重却蹭蹭蹭掉了五斤。

都说体重下来后，手上的肉可能也会减掉。兴许镯子就能摘下来了。

抱着试试的心态，顾千俞打上洗手液，套上丝袜，使出吃.奶的力气，镯子卡在她虎口处居然松动了。她一鼓作气直接给摘了下来。

握着镯子，她差点喜极而泣。

还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呐！

之前费尽心思愣是摘不下来，现在都放弃了，没想到又给摘下来了。

不过代价也很惨烈，手背青了一大块，触目惊心。

顾千俞顾不上去管这些淤青，立马冲洗干净镯子，用纸巾擦干，郑重其事地把它收进了礼盒。

220万的镯子，比她人还值钱，她现在要把它给供起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把镯子还给章秋白。

等还完镯子，她就不欠他了。他俩以前是陌生人，以后也会是陌生人。他在她这里仅仅只是章继的小叔。

顾千俞本想寄同城快递寄到章秋白的公司。她实在不太敢当面还给他。她几乎都能想象出他的反应，肯定会非常生气，冷眼看着她，言语犀利地说：“我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想着收回来。”

镯子送出去两年，她现在又还给他。他都不知道会怎么看她。

说实话，她挺怕他的。这人长了双漠视众生的眼睛，如粹冰霜，毫无温度。这双眼睛一盯紧她，她就会本能心颤。

何况他又是章继的小叔，两人两年前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她当然想寄快递了事。可这么贵的镯子，她又担心快递会出意外，万一磕了碰了，再给丢了，那就麻烦了。即使是某丰快递她也不太信任。

思来想去，只能当面还给他。

顾千俞翻开通讯录，调出章秋白的手机号码。

手机屏幕上明晃晃出现他的备注：星期天先生。

看到这个备注，她似乎又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星期天。

雨夜，大雨淋漓未歇，城市上空雾气漂浮，缠绵濡湿。

七月，南半球的深冬。

北半球的仲夏。

他跨越大半个地球而来，他们之间隔了一整个夏天。

这个号码存在顾千俞手机里有好几个月了，她一次都没拨过。毕竟以她和章秋白尴尬的关系，根本不可能通电话。

顾千俞从来没想过打个电话居然会这么艰难。比她和父亲打电话还要艰难。

父女俩一年到头都通不了几个电话。每次通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沉默是常态。与之相伴的就是无尽的生疏，以及生疏所衍生出来的尴尬。

她上一次和父亲通电话还是半年前。父亲的越洋电话打进来，她当时正在准备毕业论文，焦头烂额。

顾千俞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这才主动摁了拨号键。

他的铃声是水果手机自带的铃声煎茶，她一点都不陌生。

熟悉的旋律空荡回响，敲击顾千俞的耳膜，她屏住呼吸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冰冷的机械女声提醒她无人接听。

她不死心，紧接着又拨了几个过去，始终没人接。

顾千俞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放松。她突然松了口气。

电话拨不通也好，她干脆去他公司找他。

***

周五下午，顾千俞跟边净出外场，刚好在紫金广场附近。

采访进展顺利，提前收工。

边净体贴下属，让她在手机上签个到，直接回家，不用再回台里了。

这会儿才下午三点，完全来得及去章氏总部找章秋白。

几百米的距离，她走路过去。

章氏集团总部地处紫金广场，一栋38层高楼，与精言大厦互为一体，以连廊连接，密不可分。

这座庞然大物巍然伫立，严阵以待。

章秋白的办公室占据37层整层，站在大面积的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个堰山区。

位于高楼之上，顾千俞垂眸看见地上匍匐前行的车流，像极了一辆辆玩具模型，小巧又规整，满满当当挤在一块儿。

而行人如蝼蚁，缓慢挪动。

须臾之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疑问——

章秋白会孤独吗？

高处不胜寒，他站在如今这个位置，睥睨众生，所有人都戴着面具示人，难窥真心。

那么他会孤独吗？

这个想法来不及展开细想，她就听见总裁办漂亮的秘书小姐姐微笑询问：“您好，您找哪位？”

顾千俞道明来意：“我找章总。”

秘书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两眼，礼貌问道：“您有预约吗？”

她摇摇头。

秘书公事公办道：“不好意思女士，请您先预约。”

大公司有大公司的规矩，也不是谁都能见到大老板的。

顾千俞谈不上多失望，一切在她预料之中。她今天来也是碰碰运气。

之前不想见章秋白，走哪儿都能碰到，躲都躲不掉。现在有事找他，反倒是见不到人了。

顾千俞转身离开，乘电梯下楼。

她等客用电梯。边上的员工电梯腾腾往上升，机器运转带出的轻微声响近在耳旁。

整个总裁办异常安静，听不到一点说话声。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埋头工作，或为理想，或为生存。

红色数字跳到37，铃响门开。

“顾小姐？”一道清亮的男声从电梯里窜出，伴随着几分惊讶。

顾千俞霍然掀眼，视线里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高旸一身休闲西服，快步从电梯里迈出来。

“顾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顾千俞眼睛一亮，像是见到了救星。她赶紧逮住高旸问：“章总呢？我找他有事。”

高旸一听，赶紧说：“真不巧顾小姐，章总去饶州出差了。”

顾千俞：“……”

顾千俞忙不迭追问一句：“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高旸：“看项目进展，要是顺利的话过个两三天就能回来。”

顾千俞：“……”

风水轮流转，现在找章秋白都难如登天了。

“那这样吧，等章总回来，你把这个交给他。”顾千俞从包里拿出礼盒塞到高旸手上。

高旸轻轻拧开盒盖，一支莹润剔透的玉镯映入眼帘。

镯子很眼熟，他见顾千俞戴过。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这镯子是章总送给你的？”

“对，是他送的，我现在想把它还给他。”顾千俞没什么好隐瞒的。

章总给侄子的女朋友送镯子？

这是什么狗血剧情？

高旸感觉自己吃到了惊天大瓜。

以他对老板的了解，他送出去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拿回来。这镯子他可不敢替顾千俞还。

高助理露出职业微笑，慎之又慎道：“顾小姐，贵重物品您还是亲自还给章总更好，万一弄丢了，我赔都赔不起。”

顾千俞：“…………”

顾千俞心里简直有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

顾千俞离开后，高旸立马打电话向老板报备。

章秋白远在饶州，人还在施工现场，大型机器哐哐乱响，吵得不可开交。

他头戴白色安全帽，握住手机退到一旁的阴凉处，囫囵接通：“高旸，什么事儿？”

高旸提高音量，“章总，顾小姐来公司找您，要还您东西。”

右手轻微一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手机后盖，指尖感受到一点微热。

章秋白下意识问：“什么东西？”

高旸的大嗓门和着施工现场的噪音，像是一记闷棍敲进耳中，“一支玉镯。”

章总又要破防了！

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蜜加糖（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