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加糖（39）

冷空气过境，青陵一秒入冬。

毛衣已经不抗冻了，很多人早早就裹上了大衣和羽绒服。

章秋白对季节的感知力有些迟钝，满大街都是大衣羽绒服，他还穿着轻薄的衬衫西装。

早晨起来，他轻轻推开窗户，迎面吹来一阵寒风，刮得人脸隐隐生疼。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看了手机里的实时气温，只有4度。难怪这么冷！

真切感受到了寒冬的威力，他这才去衣柜里翻大衣。

拉开柜门，清一色的黑、灰、藏青，要么就是深沉严肃的格纹、条纹，乌突突一堆，难得见到亮色。

右手本能地朝黑色大衣伸去，脑海里蓦地飘过一道轻柔女声——

“你穿浅色真好看！”

眼前似乎就是她的笑脸，一双眼睛眯成缝，表情惊艳。

手指微顿，他环视一圈衣柜，果断拎出一件白色羊毛大衣。

这是衣柜里唯一一抹亮色。

大翻领，落肩袖，对称的双排扣，设计简约，面料柔软舒适，轻薄又保暖。

换完衣服，他去床头柜取手表。昨晚睡前将手表摘了，顺手就扔床头柜上了。

捏着表带熟悉地扣上手腕，调整了下位置。指针不停游走，发出一点细微声响。银色表盘散发出幽暗冷光，扑打着他没什么情绪的瞳孔。

低头的一瞬无意间撞见一只礼盒，安安静静立在床头灯下。

目光凝滞数秒，他很快反应过来礼盒里装着的是什么。

顾千俞把玉镯还给他后，他就一直放在这里，没动过它。

这段时间它没有任何存在感，跟其他东西一样，都快和这个家融为一体了。

他记得礼盒旁还放了一只打火机，两年前他从悉尼带回来的。

他自诩不是恋旧的人，却将这只打火机一直留在了现在。

深究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留恋什么。

而现在它不翼而飞了。

一开始章秋白还以为掉地上了。满屋子找了一圈，甚至没放过床底下，愣是不见踪影。

打火机当然不会凭空消失，定然是有人拿走了。

他的卧室除了顾千俞没有别人来过，是谁顺走的，一目了然。

她把镯子还给他，又偷偷顺走了他的打火机，究竟什么意思？

思绪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飞速运转，将他拽回了好几天前。

那天晚上，他送顾千俞回家，车子停在她家门口，内心多番纠结，多次挣扎，最终还是将心底的想法和盘托出。

他握着她的手说：“你和阿继分手吧！”

一个卑劣的男人想撬侄子墙角，并且付诸实践。

他深知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母亲重病缠身，不剩多少时日，他总要顾及老太太的感受。

可今晚他突然不想再等了。

他发觉章继没那么爱顾千俞。真正爱女朋友的人不会找不到人，更不会撇下感冒发烧的女朋友，和别人吃火锅。

或许此举有点冲动。可他并不后悔，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认了。

他向她开了口，等待着属于他的审判。

车厢里猛地陷入死寂，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块儿，难舍难分。

章秋白驰骋生意场多年，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自认为内心足够强大，心理素质过硬。此刻心中竟破天荒的生出几分紧张。

不等顾千俞做出反应，他有些无措地动了动指骨，补充道：“阿继不适合你。”

等他说完这句话，年轻漂亮的女孩这才缓缓抬眸，嘴角露出一抹蔑笑，“小叔，你这是棒打鸳鸯来了？”

章秋白：“……”

章秋白像是一拳头打进棉花，分外无力。

很明显，顾千俞误会了。

他无奈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顾千俞语气很冲，明显有些动怒了。

“你只是阿继的小叔，又不是他父母，轮得到你来棒打鸳鸯？”

章秋白：“……”

顾千俞冷眼看他，指着他鼻子，一顿输出：“没错，你们章家是青陵首富，有权有势。而我们家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我有自知之明，用不着你来提醒我。你放心，我从没想过攀高枝。上嫁吞针，这个道理我懂。自古门不当户不对的都是悲剧，电视剧演的还少吗？我家境尚且殷实，家里人也很疼我。名校本硕，现在也有一份拿得出手的工作，颜值不说十分，至少也有个七八分。我靠我自己，我也能过得很好，我为什么要去你们章家吃那碗夹生饭？”

她停顿数秒，继续说：“再说了，分不分手是我和阿继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

她根本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用力挣脱开他的手，径直拉开车门下了车。

他眼睁睁看着她拉开家门，将他留在了门外。

很好，表白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他还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顿。

一口老血卡在胸口下不去，他心梗得要死。

哪怕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他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脑壳疼。

罢了，只能再找机会了！

——

时间还早，章秋白特意绕去惠仁医院陪老母亲吃早餐。

大孙子回来了，章老太太的精气神不知道多好，像是换了个人，全然不见早前的病态。

病房里章继正在和老太太说话，把老人家哄得咯咯笑。章秋白老远就听到了一串串爽朗的笑声。

他推门而入，屋里的人不约而同朝他看过去。章继眼神一亮，万分惊艳，“哇塞，小叔今天好帅啊！”

郭美萱抬手敲了敲儿子的脑袋，“你小叔哪天不帅，公司的那些小姑娘天天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

章秋白：“……”

章秋白笑容无奈，“大嫂，您就别打趣我了。”

郭美萱：“我又没夸张，你和郁疏是咱们家长得最好看的两个，爸妈的优良基因全让你俩继承了。”

章老太太打量一眼小儿子的穿着，面露满意，“今天这身好看！”

“年纪轻轻早该穿点亮色衣服，天天一身黑，死气沉沉的，一点活力都没有。你呀，多跟你侄子学学，你看阿继每天穿得多鲜艳，人看起来都精神。”她逮着章秋白一顿说。

章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可不想像侄子穿得那么骚.包，恨不得把所有颜色都穿身上。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餐。

章老太太吩咐孙子：“阿继，趁着我这两天人舒服，明天晚上你让千俞到老宅吃饭。”

这顿饭本来早就该吃了，奈何老太太身子骨扛不住，硬生生拖了好些年。

“没问题奶奶，我等下就给千千打电话。”章继一口应下。

老太太吩咐完孙子，又吩咐儿媳妇：“美萱，千俞这孩子是豫章人，你交代厨师烧几道赣菜，她爱吃。”

郭美萱笑吟吟接话：“您安心养身子，别操心这些琐事，我都会安排好的。”

随后老太太又将目光转到了章秋白身上，严肃道：“这顿饭你必须回来吃。”

章秋白垂下眼皮，盯着地板，“知道了。”

***

顾千俞这两天有点失眠。明明最近工作压力不大，也没什么烦心事，可她的睡眠质量却很差。

睡前吃了褪黑素，和往常一样十一点前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只可惜翻来翻去睡不着，试过无数种睡姿，最后只能睁眼盯着天花板发呆。

一般要到凌晨一两点才能进入梦乡。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法拥有深度睡眠，一点声响就醒。而且还多梦，总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梦到许多奇奇怪怪的人。

这种状态持续了三四天，以至于顾千俞的精神状态很糟糕。

她觉得是流感后遗症，打乱了她正常的生物钟。

睡得晚，却醒得早。五点不到顾千俞就隐约听到一楼厨房锅碗瓢盆磕碰不停，舅舅舅妈他们已经起来准备当天的食材了。

餐饮人辛苦，别人还沉浸在梦乡，王家人早早就撸起袖子开干了。冬天冷，夏天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干就是几十年。

睡不着只能起来给舅舅舅妈帮忙，端端馄饨，收收现金，招呼招呼客人。

忙到七点，她上楼化妆换衣服。

镜子里的女人黑眼圈很重，扑了厚厚一层粉都盖不住。

比起昨天，今早气温又降了好几度。后半夜下了雨，雨丝绵密，淅沥沥润湿了整座城市。

她今天没什么心思倒腾自己，随便穿了件毛衣，从柜子里拎出一件浅咖色毛呢大衣。

一摸口袋，发现有些硌手。右手伸进去，从中掏出一只打火机。

看着它，顾千俞有一瞬间的怔神。

那晚她从章秋白家偷偷顺来的打火机，她一直没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

想起那家伙的那些话，她的拳头都硬.了。

章继的父母都没开口，他这个做小叔倒是主动出手了。难道在他眼里，她就这么想攀高枝？

事实上，她压根儿就不会嫁入章家。她和章继不过演演男女朋友罢了。

他瞧不上她，他又能好到哪里去？他还不是和侄子的女朋友纠缠不清。说到底，她俩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高贵。

顾千俞气得把打火机锁进了书桌的抽屉，眼不见心不烦。

开车去上班，枝白路的樱花树一层一层泛起金黄，地上零星躺着几片枯叶。

车轮碾压过去，零落成泥。

十二月了，青陵已然入冬。

回国真好，可以感知四季。不像悉尼，永远只有一季，漫长的雨季贯穿全年，空气里湿溻溻的，全是水汽。似乎只要一伸手，就会有水流渗下来。

踩点到电视台，在停车场停好车。边净也刚到，两人打了个照面。

顾千俞裹着大衣还嫌冷。边老师倒是穿得无比清凉，一袭豆绿色长风衣，搭配白色阔腿裤，知性优雅。

“昨晚干嘛去了？黑眼圈这么重。”见顾千俞顶着熊猫眼，边净面露关切。

顾千俞打了个哈欠，嗓音疲惫，“有点失眠。”

边净下意识问：“和阿继吵架了？”

顾千俞：“……”

她忙不迭摇头，“没有，就是睡不好。”

边净：“你别不是流感没好全吧？抽时间去医院查查。”

顾千俞“嗯”了一声，并未放在心上。

——

临近下班时间，顾千俞接到章继电话，让她晚上去老宅吃饭，章家人都在。

她本能皱眉，脱口而出：“家宴我去不合适吧？”

章继解释：“奶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一定要来家里，老太太想你了。等你下班和二婶一起过来。”

既然章老太太开了尊口，顾千俞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老人家的请求当然要满足。

前脚刚打完电话，边净后脚就来喊人了。

两人提前下班，一人开一辆车。

顾千俞之前来过明川公馆，这次轻车熟路。

车子顺利开进岗亭，她透过风挡看到正前方停留着一道颀长身影。

乍一眼，她还没反应过来是章秋白。毕竟这人常年一身黑，气质凛冽，很少穿白色。

直到他偏过半边脸，锋锐冷淡的侧脸轮廓，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白色大衣修身，颜色又明丽，他单单只是站在车旁，便赚足了她的目光。

光风霁月，温其如玉。

顾千俞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贪婪地看了半天。

此时，男人正隔着车窗和边净说话。

没过一会儿，边老师把车开走了。

顾千俞落在后面想追上去，却被某人拦住了去路。

他双手一横，强势地挡在车子前，她当然不可能一脚油门轰过去，只能停在原地。

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她真想破口大骂。

他人高马大地站在主驾外，曲起手指敲玻璃，砰砰作响。

她不想理会，他却锲而不舍一直敲。

那一声声撞击声，落入她耳中，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跳。

这人用足了耐心，铆足劲儿逼她就范。

她很无奈，只能把车窗摇下来。

“干嘛？”面对他这张俊颜，她这会儿照样没好脸色。

章秋白眉眼冷肃，语气沉凉，“副驾车门打开。”

“你想干嘛？”双手扶住方向盘，她一动不动。

“打开。”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姿态强硬，压迫感直逼而来。

两人僵持数秒，车厢内冒出一声轻响。

“咔嚓……”

下一秒，章秋白弯腰坐进副驾。车门打开的间隙，一并卷进外头的湿寒，一阵一阵拍打着顾千俞的鼻息。

他的存在感太强，整个空间似乎都沾染上属于他的气息。

顾千俞绷直脊背，五指用力，不自觉握紧方向盘。

她不看他，两眼无神望向窗外，橙黄路灯下雨丝翻滚，雾气缥缈，悄无声息地拉出柔和的线条，仿佛可以将她带到城市的另一头。

周遭静得诡异，彼此的呼吸交叠，都不那么平静，一声一声碾压头皮。

他不开口，她就不吱声，两人像是故意在较劲儿，看谁先败下阵来。

良久的阙静之后，身侧的人终于出声：“东西还我。”

立个flag：月底一定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