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菊，”数学课上，吴老师正讲的起劲，也不管下面昏昏欲睡，老于一个小老头踮着脚，光溜溜的脑袋顶和一双和睦的小眼睛往后门窗户里瞅，轻声叫道，“叫洛菊出来一下，别睡啦！”

洛菊今早上来上课了，期中刚考完，学校纪检查得严，她得来装装样子上课。

不过没什么区别，她过来也就是倒头就睡，睡饱了就是刷刷手机，还不抵陆璐呢，好歹听听课。

*

老于办公室里。

“怎么这个天气也不穿个外套？”老头儿身上穿着皮夹克，手里捧着标准的用的掉漆的不锈钢水杯，冒着白气，笑问，“都28号了，立秋寒气起。”

老于喜欢絮絮叨叨，洛菊听的他和初中的老袁颇有相似之处。

“不冷。”她回答，她不想过多的透露信息，“老师您叫我有事？”

“有，有。”老头儿带上老花镜，转身在一堆厚厚的资料里翻找着，“这个你来填一下……”

摆在洛菊面前的，是一份贫困生资助申请表。

这个点在上课，办公室里几乎没有人。洛菊的神色在看清题头之后有些变换的复杂，目光移到老于的脸上，又移走，但是没有动手。

“我还以为您回来找我说期中考试的事。”

洛菊毫不意外的只带着笔和人进了考场，连考试地点都是陆璐通知她的。结果拿脚趾头都能想到，年纪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个弱智儿。

上了高中，夏彧和她算是冷战着闹掰了。后者并不在意这点东西，她现在真是走一步看一步，毕竟在这之前她以为自己的学历也就是初中毕业，但是现在变了。

好歹不能白交学费，混个高中毕业证也好。

她很明显的察觉到夏彧在看见自己的排名以及成绩之后脸都快垮了，那一个下午都有些生人勿进，大家根本想不到这个拉年纪第二整整21分的第一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在痛心洛菊的成绩。

真好笑。洛菊心想。

“咳，本来也是要说的，不过想着这件事更重要一些。”老于托着自己的水杯，胖乎乎的脸笑起来很温和，“这个，我想会对你有帮助。”

洛菊翻开里面的申请款项和补助项目，一条一条的看着。“您是怎么知道的？”她目光寸步不移，缓缓开口。

她没有填写家庭情况，连洛明和熊萍的联系方式都不会有人知道，甚至于自己都是神出鬼没，老于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答案一想而知。

“是夏彧同学。”这个回答和她料想的毫无偏差，“夏彧跟我简单说了你的情况——”

洛菊心里有些烦躁，她抬眼，很想抄起那份申请撕个稀巴烂，但是没有。

“——我也了解了一下你的现在状态。”老于并没有把洛菊心里恐惧面对的东西讲出来，反而轻描淡写的略过，“这个承担人我可以帮你签，然后每个学期你找我来拿补助。”

不知道这个小老头儿是否无意，但是洛菊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在即将被体无完肤的暴露出来的前一秒被人贴心的遮去。

洛菊捻着A4纸的一角，被她卷的皱巴巴的。

老于给她递上笔：“这个呢，我也不会向学校说什么。”

洛菊审查过这份申请，没有什么差错和不合理，她拿起笔，手指因为太久不写字而有些麻木和生疏，一笔一划的勾选好，签字。

老于把这份资料收好，女孩坐在红塑料板凳上，一动不动。

“为什么？”

末了，她也只是问了这一句。老于没反应过来：“啊？”

“为什么……您这样，帮我？”

老头儿摸了摸自己的地中海，笑了，褶子堆起来有些腼腆和憨厚。“你们这都是我带过的多少届了，我什么学生没有见过嘛！”

“像你这样的也不少，”他顿了顿，“不过，像你这样子的女孩子倒是少见。”

洛菊眉目微挑，兴致被提起来一点点。

“我带过不少你这样的姑娘，上了咱们这个高中，没个依靠，家里又不支持的，早早就退学了。”老头儿似乎是叹了口气，“前一天还好好的，后面就不来上课了。”

“我还去那些姑娘家里找过，乖乖，一个个眼睛红红的跟我说自己不想上学了，”老于喝了口水，声音从水杯里闷闷的传出来，“哪个不想上学的是这样的？”

洛菊低头，脸上冷漠的有些无情。她垂着眼，抠着手上的倒刺。

老于的故事太典型了，完全可以和洛菊的接上。

——后来这些年纪轻轻的女孩就会被一个传统的父权家庭里的男人送去，命好一点的，会去厂里打工，成为太妹，一到法定结婚年龄就扯证生孩子，成为下一个重男轻女家庭里早早就死掉的“母亲”。

命不好一点，就会像Villious地下一层，或者与之相同的琅照区夜玩城里的夜.店会所里，洛菊当年接过的无数白钱的单主一样。

如果再残酷一点。

她闭上眼，颔首下老于没有看见女孩的神色。

会是洛梅，亦或是那个黑户的没有姓名的妹妹。

“你总是不来上课，我让寄月找你也找不到。”老于说，“只能找夏彧挨个问。”

洛菊：“他跟您说了关于我多少的情况？”

可能是洛菊的问话过于带有平时打架的气势，导致面前的老头儿怔愣片刻，“没多少，你也不要迁怒他。”他说，“你父亲赌博输家，家里也没有什么收入来源，是不是？”

洛菊静静的看着班主任。还好，夏彧虽然人天真些，但是有脑子，没说出自己现在跟他合租。不然以这么一个70后老年人的观念指不定被吓出什么毛病。

老于把申请表签好，其中一份给她，“这里你留一份。”他说，“虽然不多，但是应该够用。你以后也尽量上上课，争取考个大学。”

考个大学。

噗。

“噢，”老头儿又笑着叮嘱一句，“下回买件学校的棉服，天凉了，别总是硬抗。”

洛菊面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态，收好那份表，朝班主任点点头出门。

*

中午放学，学生们一哄而散，教室里剩的人不多。

洛菊从老于办公室回来一直睡到现在，睁开眼就看见已然快1点的时间和旁边奋笔疾书的陆璐：“……没吃饭？”

“嗯，”陆璐头也不抬，“下午学生会选举，我要交稿。”

洛菊就这么趴着侧看着人，睡凤眼的压迫感随时随地，忽然笃定的开口问：“老于找我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期中考试？”

“你觉得有必要数学课非得跑一趟来说这个？”她声音懒懒的，逻辑却丝毫不落，“你跟夏彧同流合污。”

笔尖沙沙的响声依旧不停，但是女孩冰冷如箭的目光也没有移开。

“……”陆璐画上最后一个句号，终于看向她，“你怎么不质问一下夏彧？”她回怼，“就他妈是挑软柿子捏。”

“废话。”洛菊大言不惭，把头又埋回去，“那小子克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陆璐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没忍住的笑出声。

“嘶——”洛菊啧了一声，一肘子叫她闭了嘴，站起身就要出去觅食，“我还没谴责你把我的事随意告诉老于呢，还有脸笑。”

“没说多少，就是承认了夏彧说的冰山一角。”陆璐说，晃着凳子，“再说了，那个补助我帮你看了，学生会里面管的，不外露，而且性价比挺高。”

是挺高，洛菊摸摸鼻子，加上每学期这个费用，应付洛明那边就没问题了。

“走啊，”洛菊回头看着还不起来的陆璐，“去吃饭。”

“……”陆璐脸上的笑有些复杂，带着些许欠揍的歉意，“你去吧。”

“？”

“我男朋友等会儿给我送饭。”

洛菊靠在门框上，侧回头看着人，一双睡凤眼里的眼珠愈发深沉的黑，半响，她默默的树了个中指。

*

陆璐又对象送爱心中午饭，但是洛菊没有。

人家要吃饭。

她插个兜一路晃悠下去，中午允许出校吃饭，连着午休时间还算充足。洛菊走出教学楼往后门去，满脑子都是老于上午给她说的事，倒是有些五味杂陈。

她无意中往操场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瞬间定格在了那个如画一般的人身上。

夏彧在哪里都会很突出。

因为他长得本身就好看，是所有父母眼中满分的小孩，也是那种不会忤逆父母的别人家的孩子。男孩正拿着手机背对着洛菊，面朝正午阳光下娇艳的操场风景拍着什么。

蓝白色的臃肿校服在他的身上被衬得那么和谐，连眉上刘海都能驾驭的一张脸怎么都好看。

或许是自己的目光过于炽热，或许是风声，男孩回头，四目相对的措不及防。

洛菊率先回避了那个目光。

夏彧的眼睛很好看，是那种干净而整洁的，纯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带着些许幼稚，又带着理性的冲动。

他走过来，“你没吃饭？”

“……嗯，”洛菊侧过身，不想与他继续对话，就要出门，“刚起床。”

夏彧追上来，走在她身侧：“走吧，一起。”

洛菊转过脸看他。

“我请客。”夏彧被她看的发毛，补了一句。

“你没吃饭？”洛菊有些想抽烟，口袋里的手抓着烟和打火机，硬是没有拿出来。

“嗯。”夏彧虽然与她交处不深，但是还是能摸清她的一些脾性，现下就是默许的意思。他语气都变得轻快了些，“我刚刚出门，看见小花园那里的菊花开了。”

洛菊一挑眉。

“我从仰视的角度拍了几张照。”男孩打开手机，把照片给她看，“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洛菊没怎么用力的打开他的手，她一向是对这种华而不实的事物没有任何留恋，“鸡公煲？”

夏彧的兴致被打断，有一点点失落，但是并没有怎么埋怨，“噢，好。”

*

店里面。

“你跟老于说了什么。”

这是个陈述句，女孩问出口的语气平静，甚至带有一点冷漠，仿佛置身事外。夏彧抽出一次性筷子，闻言一顿，“老于应该跟你说了。”

洛菊静静的抬眼正视他，那下三白显得煞人。“你真是扮猪吃老虎。”

男孩没有接话，毕竟这不是什么好接的话。他看着阿姨把两份鸡公煲端上来，热腾腾的砂锅佳肴香气四溢，“我没有透露你的家庭信息，只是说你父亲的情况和家庭拮据。”

洛菊兀自的拿着筷子夹起一块肉，“那你真是有心。”她阴阳人的本事跟着Viliious老板娘那几年师出有名，“洛明那家伙还值得你费心。”

夏彧似乎没听懂，或者听懂了但是装作没懂，“那个申请……不会外传。”

洛菊自负的性格让她不能光明正大的接收这手补助，“其实还有一个补助，是助学金。”夏彧吃着饭，一面偷瞄她的反应，小心翼翼地说，“那个的补助……”

“你想让我挣那个？”洛菊直截了当。

“……”

“你觉得我能做到？”洛菊不是没有了解过，“平时成绩在年纪前20%，期末成绩在前10%，核算下来就是每次考试不能跌出前十。你知道么，老于最后甚至还鼓励我考个大学。”

她扯着嘴角笑了，有些苍白的过头，舌根泛苦，“夏学霸，可是我不是你。”

夏彧捏着筷子的手指发白。

洛菊内心嗤笑了一声，低头刨饭。她嘲笑面前这个男孩因为儿时过于良纯的教育带来的阶级差距，讥讽他在这个环境不堪一击的观念，以及，他自身站在制高点去怜悯自己的样子。

但是夏彧的脸色有些难言的复杂，以及隐忍到爆发前的克制。

他吃的不多，静静的等到洛菊吃完，慢条斯理的擦着嘴，看着眼前安静的有些木讷的男孩：“这都快上课了——你还不走？”

“旷一节，”夏彧放下筷子，看着她，语出惊人，“我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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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