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雪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污秽全部遮蔽，透过窗户，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房里房外却是两个世界，屋里的碳盆烧的极旺，整个房间暖融融的，像是要将人化在其间。

萧莲舟给他塞了个暖手壶，又煮了热茶。满室暖意和茶香，几乎连人的骨头都化了。

谢无涯微微瑟缩着，青紫的嘴唇发着颤，鬓边眉睫的寒霜在暖意中一点点消融，然后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萧莲舟拿出手帕替他擦拭，刚要碰到却被他避开。

手僵在半空，谢无涯却仅是目色呆滞的看着他。

萧莲舟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替他仔细擦拭干净。

房里静极了，只有碳盆里偶尔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然后便是谢无涯极端紊乱却无法平息的呼吸声。

萧莲舟擦了擦他的湿发，口里道：“这几日雪大，怎不等雪停了再回来？晚几日也不打紧。”

谢无涯微张着嘴，似乎伤势太重，只能用口鼻一起呼吸：“你跟东陵瑶华……有婚约？”

萧莲舟眼中一滞，几秒后，回答了他的问题：“是。”

谢无涯眼底有什么陡然散开，仿佛气息被抽走了一半：“什么……时候的事？”

萧莲舟看着他的眼睛：“想听实话吗？”

“我……”谢无涯张了张嘴巴，嘴唇颤抖，眼眶瞬间盈泪：“到现在……我……我还不能听句实话？”

萧莲舟看着他：“六年前，你重伤昏迷后，衍天宗就与临渊门磋商过此事。”

谢无涯眼底微微一震。

萧莲舟看着他笑笑，似乎他的震惊在他眼里不值一提：“无涯，你好像很惊讶？”

谢无涯不知该做何表情，只是语无伦次：“我……我不应该惊讶？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萧莲舟倒了杯热茶给他：“只是磋商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谢无涯的表情一塌糊涂：“只是磋商……”

萧莲舟自顾自品茶：“就算我并非修行之人，六年前，也早该婚配。长老为我磋商此事，有何不妥？”

谢无涯看着他：“只是磋商吗？你跟她的婚事不是已经定了？”

萧莲舟微微蹙眉，将茶杯放下：“她找你了？跟你说什么了？”

谢无涯气息近无：“她跟我说什么很重要吗？重要的难道不是你跟她有婚约了？”

“无涯……”萧莲舟伸手想去抓他的手，被他避开。

“你别碰我……”谢无涯红着眼睛看着他，声音喑哑无力，“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瞒着我，你把我当什么？如果东陵瑶华不找我说这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还是说你打算等成婚那天再告诉我？萧莲舟，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我算什么？”

萧莲舟一颗心揪紧：“无涯，难道你都不听我解释？”

“解释？”谢无涯愕然，“婚事你都已经承认了，你还要解释什么？”

萧莲舟道：“婚事是青霄长老定的。这些年修真界事情不断，若非临渊门鼎力支持，我也不可能坐稳盟主之位，衍天宗也不会有今时今日之地位。我若不同意这门婚事，临渊门便会支持其他人。清风门一蹶不振，玉华宗周边问题不断，临渊门会支持谁一目了然，难道你希望千秋门的灵梧子坐上仙盟主之位？当年讨伐昊天宗，你便看不上他心思深沉、畏缩怕事，如今，你道支持这样的人坐上高位？”

谢无涯双眼凄然：“所以呢？”

萧莲舟解释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与她成婚，不过是给她一个名分而已。”

“那我呢？”

“你说过你不在乎名分，你说你什么都不在乎。难道当初都是在骗我吗？”

谢无涯胸口发堵，眼睛也疼：“我说我不在乎，所以你就娶别人？”

萧莲舟看着他，握着他的手说道：“无涯，那只是一个虚名，她永远无法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我心悦的只有你。”

“……”谢无涯心痛难言，欲哭无泪，“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萧莲舟诚恳道：“无涯，我说的每句话都是肺腑之言。你要相信我。”

谢无涯问他：“你就一定要娶她吗？”

萧莲舟错开视线，不去看他：“是。非娶不可。无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你一定明白我这么做的原因。”

谢无涯两眼失神，一直摇头：“不，我不明白，我突然感觉你很陌生，我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你……”

萧莲舟扶住他的肩头：“无涯，你明白，你怎么可能不明白？好，你说你不明白，那我就解释给你听。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夫人替我打点家事。这个理由你能接受吗？”

谢无涯愕然的看着他。

萧莲舟道：“我知道你很好，你方方面面都很好，可是……你不可能以另一个身份跟我站在一起。我需要一位门当户对的夫人。无涯，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了……”眼角毫无预兆滚出一行清泪，“我不会挡你的路，不会阻止你追求你想要的，更不会拖你后腿。我会消失，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困扰。”

“无涯……”萧莲舟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吗？”谢无涯有气无力，整个人宛若虚脱一般，“你既然要与旁人成婚，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真的。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你要是有其他人了，就跟我说一声，我离开就是了……”

“无涯……”萧莲舟掰过他的脸，捧着他的面颊，看着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自始至终，我心悦的只有你一人，除了你，再不会有其他人。”

谢无涯惨然一笑：“除了从你跟前彻底消失，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无涯，就算我成婚了，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不是吗？你只要知道，我心里只有你，我只喜欢你，这样就足够了。”

谢无涯没明白他的意思：“你在说什么？我们怎么跟以前一样？你成婚了，我们怎么可能还跟以前一样？”

萧莲舟伸手捧住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成婚而已，它并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你也说过，你不在乎那些虚礼，就算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你的心也会始终在我这里。我给她名分，但我把身心都交给你，无涯……”

他唤他，轻轻吮吸他的唇瓣，一下又一下：“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谢无涯慢慢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愕然的推开他：“你在说什么？”

萧莲舟目中含泪，所有无法言说的情绪都压抑在那双温柔浅淡的瞳孔之下，他再次靠近他：“无涯，我们何曾在乎过世俗眼光？就当是为了我，你委屈一下……”

谢无涯两眼震惊：“你在说什么？你是说你跟东陵瑶华成婚以后，还要……跟我在一起？”

萧莲舟道：“有何不可？与她成婚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我自然能选择与心悦之人在一起。”

谢无涯怒愤交加：“你既然不喜欢她，那你就不要成婚，什么不得已？都是你的借口！”

“无涯……”

谢无涯打断他：“萧莲舟！今天的话我只当你是一时失言，我也就当从没听过。虽然我心里一万个不愿你另娶她人，但是我也绝不会阻止你追求你想要的生活。你本来就应该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名门淑女，与你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我只是希望……”谢无涯喉头发涩，“你我要断就彻底断干净，不要给我任何飘渺的希望……”

萧莲舟也有些哽咽：“无涯，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做一点点妥协……”

谢无涯不解又委屈：“你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萧莲舟问他：“我都能接受，你为什么不能？”

谢无涯蹙眉摇头：“我不接受，我不接受！”

“你说过我可以永远相信你，为何在这件事上，你不能让我再相信你一回？”

谢无涯又气又恼，难以置信：“相信我什么？”

“我同你说这些，便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可你根本不明白，你心里压根没有我。”

谢无涯看着他苦笑：“任何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个，不可能。”

萧莲舟看着他：“你是因为顾及名声，所以不愿意？”

“我还有名声可言吗？”

“那你为何不同意？”

谢无涯欲哭无泪，一颗心已经被刺的千疮百孔：“我为何要同意？你怎么可以对我提如此无理的要求？我喜欢你，我把你当成我最珍视的人，我连命都可以给你，可是你把我当什么？”

萧莲舟眼光黯然：“我只问你，你同不同意？”

谢无涯看着他笑，笑着笑着突然泪流满脸：“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你就离开衍天宗，你我永不复见。”

眼泪硬生生往下滚：“哈哈哈哈哈……这也能成为我们分开的理由？好，好，好，我成全你们，我放手，我退出，我认输，我彻底认输，行了吗？萧宗主，云泽君……啊？哈哈哈……”

萧莲舟半晌没有答话。

谢无涯摇摇晃晃站起来，整个人宛若一棵枯木，摇摇欲坠，他看起来那么沉着冷静，仿佛毫不在意，但其实躯干早已碾作尘土，化为齑粉，他用尽力气才有气无力吐出几个字：“我走，我走……”

萧莲舟抬眼，原本纯净浅淡的瞳色里似乎弥漫着阴沉之气。

“你当真不作考虑？”

谢无涯泪眼婆娑，几乎最后一丝力气就要被抽尽：“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萧莲舟道：“我知道。”

谢无涯苦笑，到底是他心里没有萧莲舟，还是在萧莲舟心里，自始至终都没有他谢无涯一席之地？

这一刻，连他自己都糊涂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3章 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