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龙去了两日，一直没有回信，萧珏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他见过渝占亭最虚弱的时候，几乎寸步难行。他那副身子骨看起来并不孱弱，可总是弱不禁风，动不动受凉、受风、受寒，他想，或许是先天不足，又或者跟他本身某些原因有关。

他从来没有探究过他的来历，以前是因为他误认为他就是谢无涯，后来是因为，他认为不需要对一个陌生人做过多的探寻。

又等了两日，储龙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不过转念一想也正常，临走前也不曾交代他来信，以他的性子，哪会考虑这些？

谢爻见他时常心神不宁，终于忍不住问他：“最近怎么了？老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萧珏也没隐瞒，如实将事情告诉他。谢爻听过，宽慰了一句：“不必担心，有储谷主在，不会有问题。”

储龙的消息没等来，反道是另一件事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天枢阁姚从元无端杀害三扇门弟子，如今脱逃在外。天枢阁和三扇门到处在寻此人，三扇门更是发出诛杀令，但凡见到此人，格杀勿论。

不过三五日，听闻，姚从元被三扇门弟子在沧川境内某渡口擒获。闻讯，天枢阁上门交涉，还跟三扇门起了冲突，尽管双方十数弟子负伤，但三扇门仍扬言要让凶手杀人偿命。

纪惟生得知此事，心内惶惶不安。

以他对姚从元的了解，他不相信他会是凶手，就算他真杀了人，他也相信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思前想后，他请求萧莲舟能出面保姚从元一命。但萧莲舟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

尽管衍天宗是仙门之首，萧莲舟如今又是仙盟主，但说到底这只是宗门之间的纠纷，不到万不得已，或是宗门请求之故，就算是他也绝不会轻易插手。

纪惟生正忧虑此事，没想到，渝占亭却拖着病体来了衍天宗。

从合州分别不过月余，他整个人几乎大变样，说是瘦骨嶙峋、形销骨立也不为过。关键是他看起来毫无生气，连眼里从前那份神采都没了。

纪惟生本想与他寒暄几句，但他只急着见萧莲舟。

纪惟生知道他跟姚从元的关系，料想定是为姚从元之事，也不敢耽搁，径自将他带去灵晖殿。

萧莲舟见到他，也很是意外。听过他所求之事，意外之余，更加迷惑。

这件事还要从很多年前说起。

渝占亭因为生来羸弱，渝氏夫妇想尽法子访名医名术为他将养。

虽然自从他拜入天枢阁后，身体渐渐健壮了很多，但这不足以打消渝氏夫妇的忧虑。

沧川本地有个说法，说是可以喜事冲掉不好的运气，达到彻底治疗疾病的效果。渝夫人因此也一直在留意跟渝占亭生辰八字相合的姑娘。

多年前，终于有一个姑娘的八字跟渝占亭十分相合，虽算不上门当户对，渝夫人道也欢喜。于是就替渝占亭早早订下了这门亲事。每年渝氏生辰宴，渝夫人都会借此邀请这位姑娘前来。

此番渝占亭发病，群医束手无策，无计可施之下，渝夫人想起这门婚事，便做主商定择吉日迎亲。

本来一切顺利，谁知，这姑娘前不久刚刚与失散多年的兄长认亲，其兄恰为三扇门弟子，得知婚事，此人不顾自家妹妹心意，执意要拆散这门婚事，还要将姑娘嫁给旁人，为着此事，此人带三扇门弟子数次上门打砸渝氏及渝氏商铺，累得渝氏夫妇双双病倒。

一次争执当中，姚从元正好来渝氏探望，得知此事与之大打出手。此人不是姚从元对手，便挟病中的渝占亭相要，推搡拉扯间，渝占亭趁他不备，夺了他手中的兵刃，捅了他一剑，酿成大祸。

说完整件事情，渝占亭已是连咳不止，面如白纸。

萧莲舟让人拿了盏热茶给他，他喝了几口，过了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萧莲舟边观察他边问：“你的意思是，人是你杀的？”

渝占亭点头，上气不接下气：“是。”

萧莲舟看着他：“你觉得，以你这副身子，能夺得了对方手里的剑？”

渝占亭说：“萧宗主，请不要小看一个濒死之人的力气。”

萧莲舟打量了他两眼，没多问，只说：“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证明姚从元的清白。”

渝占亭起身一揖：“萧宗主明鉴，此事乃三扇门弟子亲眼所见，萧宗主只需过问便能得知真相。”

萧莲舟想了想，说：“如果人真是为你所杀，你师兄替你顶罪就是为了救你，你如今跑到衍天宗来说这些，岂不是让你师兄一番苦心付诸东流？”

渝占亭忍不住哽咽：“师兄……他什么都为我着想，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他替我去死，咳咳咳咳……我本就是命不久矣之人，不能让他搭上自己的命。萧宗主……”

渝占亭颤颤巍巍跪下：“人是我杀的，我愿意偿命，绝不会让萧宗主为难。还请你救救我师兄，还他一个清白。咳咳咳咳……”

纪惟生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帮忙求情：“师尊，无论真假，此事都尚存疑虑，凶手恐还有待商榷。”

萧莲舟略作斟酌，说：“你去一趟三扇门，就说真凶对杀人一事供认不讳，请他们带疑犯来衍天宗确认。”

纪惟生心下一喜，随即行礼退出去。

萧莲舟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渝占亭：“起来吧。”

“多谢萧宗主。”渝占亭勉力爬起来，整个人就像一棵枯木，不知何时就会散落一地。

萧莲舟轻啜了口茶，漫不经心的打量他。

今日，渝占亭穿了一身天青色衣袍，那袍子看起来格外宽大，他整个人完全撑不起来，袖口、腰身、领口，到处都空空荡荡，加之他面色苍白，双眼无神，整个人活像个会喘气的骷髅。

不过，这样看道是能明显看出，他年纪不大，眼睛尽管无神，但整个人还是能看出几分初出茅庐的青涩和拘谨。

萧莲舟问他：“上次，你同我说的事，可还有印象？”

渝占亭拱手，眼神涣散，有些呆呆的：“不知萧宗主所说何事？”

“这么快就忘了？”

渝占亭茫然的看了看他，低下头道：“我病得太久，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什么？”

“我……我不记得之前有见过萧宗主……”

萧莲舟浅笑：“先去休息吧，等三扇门的人到了，我会让弟子通知你。”

“多谢萧宗主。”

从灵晖殿出来，弟子引着他去精舍。

迎面过来两个人，弟子见礼：“扶华仙君。”

渝占亭也跟着躬身行礼，他喘的厉害，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脉搏砰砰作响。以他如今的身子骨，从沧川赶到衍天宗，简直就是不要命的行为。

他准备跟着弟子离开，谁知面前的人却叫住他：“渝公子……”

渝占亭停住，望着面前这个戴着银面的男人。

这一眼便让他惊叹，果然不愧是衍天宗，这张银面做工精巧，上面的纹饰设计更是别出心裁，流云萦萦，青莲悠然，若不细看，竟是半分也察觉不出。他想，有这样隐秘的心思，一定是个奇人。

他很快收敛好心中的惊叹：“仙君认识我？”

萧珏惑然，可一想又释然了：“听说你病了……”

“多谢仙君关心，我打小身体不好，生病是常有的事。咳咳咳咳……”

萧珏抿紧嘴唇，视线从他青筋分明的手背上滑过：“既在病中，何故来此？”

渝占亭对他的关切感到疑惑，但又不好不答：“实不相瞒，在下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萧宗主。萧宗主大义，不吝援手，占庭铭记于心。”

萧珏半天没说话，渝占亭有些站立不住：“仙君可还有旁的事情？”

“没了。”

渝占亭看看他，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躬身行了个礼，这才随引路的弟子离去。

*

金岭关本是大业与叛军必争之地，此次双方在关前对峙多时。天来河从天而降后，竟成了关前一道天险。林玄毅部本来节节败退，有了此险，无疑多了一道护身符。大业国君亲征，最后也不得不班师回城，如今竟大有化河而治之势。

单云阁最近这段时间心情都很不错。庆城王死了，妖界大乱，云淮不知为何为天君斥责，还关了禁闭。云逸也因此番羽沉河泛滥巡视不力，而遭训斥。反倒是他，因着萧莲舟得力，不仅人界安然无恙，天来河畔禁制林立，可谓一片赞扬之声。他也因此得天君夸赞——细致入微，深谋远虑。

他难得高兴一回，这次下来带了不少好东西，一股脑儿塞给萧莲舟。萧莲舟略略过了一眼，道没看出几分欢喜。

单云阁难得心情好，也没跟他计较，拿出里面几件宝贝给他示范用法。

什么冬暖夏凉的玉石，能变化七种色彩的珠子，能将声音放大数百倍的金音罩，还有能变化声音的丹药……

他自己示范了半天，见萧莲舟无动于衷，顿觉无趣，撂下手上的东西，走过来问他：“怎么？都不喜欢？趁我心情好，喜欢什么跟我说。”

萧莲舟边看公文边问他：“鬼章的事情算是落定了吗？”

单云阁仰靠在睡榻上，幸灾乐祸道：“庆城王那老不死的一直咬着我不放，这回看他还能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

“不是还有两位殿下？他们若要继续追究此事，恐怕……”

“你说那两个草包？放心，就他们那个脑子，翻不出什么水花。你那个跟班，也不用自裁谢罪了。”

明明是随口一句，但却像是恩赐。

萧莲舟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单云阁扭过头看他，见他这个时候还一门心思在公事上，心里有些不舒服：“你过来。”

萧莲舟阖上公文，起身走过来。单云阁拽了他一把，两人便倒在睡榻上，萧莲舟压在他身上，修长挺拔的个子并不是那些纤细的女儿家可比，单云阁轻哼了一声，手开始不安分起来：“我多久没来了？”

“有段时间。”

单云阁在他身上掐了一把：“有段时间是多久？”

“不记得了。”

单云阁上下其手将人“检查”了一遍，捉住他的下巴，轻咬了一口：“有没有想我？”

“嗯。”萧莲舟顺从的说。

单云阁不依不饶：“有多想？”

“很想。”

单云阁笑了，翻身将他压倒身下：“我也想你。”

几乎没有任何前戏，便开始了粗鲁的征伐。

萧莲舟紧抓着身下的锦被，疼得额间细汗涔涔。

单云阁的身心却在此处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不知道几轮攻伐之后，直到他野蛮的体力完全泄尽，萧莲舟的意识才慢慢从混沌到清醒。

单云阁伏在他身上，惬意的喘着粗气：“你都不知道我忍了多久？”

萧莲舟说：“你可以找别人。”

单云阁捏了他一把：“说什么胡话？别人哪有你有意思？”

单云阁重振旗鼓，新一轮征伐再次开始。

“对了，我听说沧川渝氏来人求你救命。”

“嗯……”

“那小子还真是不长记性，鬼章之事若不是他找出所谓的真凶，哪里会牵扯出后面那些事情？得狠狠给他个教训。”

“他承认自己是凶手。”

“是吗？那就如他所愿。”

折腾到傍晚，才终于消停。萧莲舟撑着力气收拾干净，让人送了些饭菜进来，单云阁扒了两口，实在疲倦，将萧莲舟拉进怀里，倒头就睡。

萧莲舟盯着屋顶看了一会儿，问他：“上次的洪水是怎么回事？”

单云阁连指头都抬不动，瓮声瓮气道：“魔界羽沉河泛滥，不只是人界，魔界跟妖界都遭了殃。”

“那条河经常泛滥吗？”

“据我所知，是头一回。这次水淹三界，后面指不定有多少人要遭殃。”

“怎么说？”

单云阁闭眼搂着他的腰蹭了蹭：“羽沉河本来出自冥界，泛滥之后，神主下令回引，哪知道回引途中出了岔子，导致水淹魔界十二城。后来，这洪水突然分流涌向了妖界和人界。有传闻说，是屠寂为了解魔界之危，故意将洪水引向其他两界。若真是这样，这位魔君怕是完蛋了……”

“神主会降罪于他？”

“只怕神主都自身难保……不过你这次做的很好，”单云阁亲了亲他的脸颊，呢喃道，“人界无一伤亡，连天上那些神仙都叹服。定然费了不少力气吧？其实何必这么拼？你虽是修仙者，但在我眼里，跟凡人没什么两样，何必把自己搞的那么累？”

单云阁戏谑道：“你不会以为，能攒功德升仙吧？有捷径不走，非要绕路。我早就跟你说了，你要是想成仙，就别当这什么宗主盟主，跟我去天界，到时候在我跟前做个小仙侍，又轻松又自在。”

“我自小学的就是如何管理一个宗门，其他的我不会。”

单云阁偏头咬在他脖子上，萧莲舟忍不住发出轻哼，单云阁轻声说：“什么叫不会？你不是还会谷道吐纳之术吗？简直炉火纯青，举世无双。”

一瞬，萧莲舟满脸潮色。

单云阁戏弄他：“害羞了？别害羞啊，我夸你呢。”

萧莲舟偏过头说：“你不是累了吗？休息吧。”

单云阁翻起来，调笑他：“你不打算向我展示你的本领吗？”

“……”

有没有答案都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