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有节体育课被化学老师占了用来考试。
郑君战一边看题,一边悄声念题目——这样他理解起来容易些。
“化合物F是,合成某种抗肿瘤药物的重、重要中间体,其结构式如图……”
坚持了三分钟后,他放下笔,怅然地叹了口气。
难道又要这样了吗?
——那多不好……
口嫌体正直的手工小达人趁化学老师转身的功夫,拿手压着草稿纸的边,几乎无声地撕下一小条来,唰唰两笔,团成团扔到林昭桌上。
其实他的位置离冷澜更近,他之前也给他扔过几次。
奈何冷澜软硬不吃,哪怕沦落到宁绍也坚持着作为学霸最后的一点尊严——绝不作弊。
林昭跟着冷澜学了这么久,高一还看不出来什么,上了高二成绩涨了不少,关键是耳根子软,问他题他只要会都告诉你。
果然,林昭不太自然地抿开纸团,看到纸条上的字,先低头认了五秒钟。
认出写的是什么后,瞥了眼自己的答案,写在纸条背后反手扔了回去。
化学老师转身转得猝不及防,捉住了一个纸团飞过的虚影。
她几乎是本能地低头将视线往五班学生桌子上扫。
郑君战一把将纸团划进自己手心里。
林昭还装模作样地把卷子翻了个面。
然后发现这一面大题自己不会,又把它翻了回去。
化学老师也是从高一开始教他们,虽然换了班,学生认不太全,但只要是教过的,大概扫一眼就知道这一片是谁作弊的概率大,过去搬了把椅子坐在郑君战身后。
五分钟后郑君战攥着纸条那只手悄无声息地往眼前挪了点儿,正在发呆的化学老师似有所感向前探身。
郑君战又默默地把手挪了回去。
化学老师就在他身后坐了半小时。
直到打铃收卷,郑君战都没有打开手心里的纸条借鉴一下的机会。
交完卷,冷澜扣上笔帽,站起来抻了抻筋骨。
他前桌林昭还坐在座位上,伏着身子在草纸上写写算算。
林昭体型偏瘦,伏身的时候冷澜能看到微微凸起的肩胛骨,头顶的两根呆毛经年不倒,永远叛逆地支愣在发旋正中。
冷澜突然就生出了一股想拨一下这一撮毛的冲动。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像是被人施了法一样,一只手不受控制地伸向林昭头顶。
骨子里的教养让他悬崖勒马,那只手快要碰到乌黑的软毛时,倏地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拍向林昭肩膀。
林昭头也不抬,知道是他,回手拽他校服袖子,“冷澜,这道题四个选项,我怎么觉得都是对的,你帮我看看,是我哪儿没算对啊?”
冷澜顺着他用力的方向俯身,他一弯腰,校服外套前襟就空了一大块,衣角垂下来,扫过林昭的桌边。
他那只手随意地停在林昭肩上,另一只手支着桌子,侧着脸看他,“哪道?”
刚考完试,冷澜的手心还温热,热度隔着校服传到林昭肩膀,让他有些不自在。
林昭斜了斜身体,把冷澜的手滑下去,细细的笔尖将题目指给他,“多选第四道。”
刚做完的题,自然记得清楚,冷澜听他报完题号就想起自己的答案,“我选的C和D。”
话音刚落,只见林昭痛心疾首,“我选的是A、C、D!”
冷澜挑眉,粗略地扫了眼他草纸上列的式子,拿着他递来的笔,把A项的方程式在一长串式子的后面重新配了一遍。
配完他不厚道地笑了一声,“A项前半句没问题,但后面的化合价升降配平配得不对,肯定是错的,恭喜,三分没了。”
林昭幽怨地转过头瞧他。
冷澜示意他看方程式——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林昭也无法,勤勤恳恳地把这道题改在了错题本上。
冷澜看着他改错题,说:“对了,我还没问你,郑君战刚才问你的是哪道题?”
林昭找到那道题给他看。
“答案写的多少?”
“十五点六。”
这下冷澜的表情就有点微妙了。
林昭心里顿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我不会这道也错了吧?!”
冷澜摇头,“错没错不知道,但跟我算的不一样。”
林昭:……
那就悬了。
林昭现在的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就像好不容易有个人认可了你的实力,结果自己下一秒就狠狠地讽刺了他看人的眼光。
他抿了抿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仰天长叹道:“幸亏老师管得严,没让他抄到啊———”
冷澜也哭笑不得,两个人不过是谁比谁更菜的问题,也不知道在互相借鉴个什么。
考完下一节是孟卿仁的数学课,她见班里紧张的考试氛围“久久不散”,觉得不如趁热打铁,把数学也考了。
考完,五班同学们的脑袋“嗡嗡”作响。
“卿仁,大过节的,咱就晚几天发成绩呗~让我们与自己的家人维持一个短暂的和平假期。”
孟卿仁觉得自己实在是理解不了现在的学生每天都在想什么。
“晚几天不是一样挨揍?”
林昭甩头,“不一样,这叫节日的仪式感!”
孟卿仁无语,不过她今天心情不错,很好说话,大手一挥——“行~今天中秋节,中午就放学了,回家好好跟家人团圆去,别忘了写作业啊~”
刚准备全体起立给猛人鼓个掌的众人听到“作业”二字默默收回了嘴角的微笑。
中秋节虽然不调休,但实际上也就多放半天假,但学校是按放寒假的标准留的作业,量比平时的周末作业多了三倍,放了假比没放还累。
“看你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滚吧~回家该补课补课,该刷题刷题去吧。”孟卿仁好笑地看着他们,“上了高二还想有假期,你们怎么不想上天呢?”
五班诸位同学集体扁嘴,卿仁总是说这些扎心窝子的话。
不过早半天放学到底是够人开心的,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上完,大家一窝蜂地挤出了校门。
林昭被洛枫拉着上了他家的车,洛枫打算约几个以前的同学去他家“聚众开黑”。
赵叔今天请假了,兰絮英没叫别人来,冷澜就在门口叫了辆车,去滨齐路找徐缱。
—
陆上车水马龙,天上斗转星移,时光就在陆与天之间静静地流淌。
—
清朗的天空很快变成晚霞的主场。
沿海的一条环线上,银白色的轿车伴着尘土与暮色呼啸而来,擦得锃亮的挡风玻璃上浮散的瑰云如流星般划过。
“你要带我去哪啊?”
洛家的司机太猛,开车像开战斗机,林昭的声音都被颠得断断续续的。
据说这司机是洛枫自己挑的,就因为洛二少爷喜欢他惊险刺激的风格,林昭对此表示自己没什么好表示的。
今天他俩拉了一帮人来洛枫家里玩,打完了游戏还一起吃了顿饭,吃完饭走的走散的散,等就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洛枫突然神神秘秘地说要带林昭去办件大事。
“别着急啊,马上就到了!”
洛枫用事实证明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三十分钟后林昭打开车门,颤颤巍巍地下了车,洛枫指着不远处,“就在那儿,你看!”
洛枫只来得及走远一步,只见林昭找路灯杆、弯腰、张嘴三步走——
“呕—————”
洛枫猝不及防,连带着也跟着干哕了几下。
林昭吐得昏天暗地,到最后吃的已经吐干净了,一点一点往外吐苦水。
洛枫赶紧把水递过去,司机还跟他道了个歉。
林昭咕嘟咕嘟几口,可算缓过一口气,不在意地朝司机摆摆手,问洛枫:“你刚才叫我看什么?”
洛枫仰头,下巴点了两下不远处的六角卖报亭。
林昭看看卖报亭,又看看洛枫,挑眉——你看我像不像傻子?
洛枫示意他凑近点,林昭一脸嫌弃地把耳朵挪过去,一旁的司机识趣地跑去江边吹风。
“想不想抽烟?”
我不想抽烟,我特么想抽你。
林昭心想。
洛枫指指司机吹风的背影,说:“这家店的老板是他儿子,已经通融好了,今天的事绝对保密,咱俩一人来根黄鹤楼尝尝?”
林昭被他的话砸了个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洛枫已经跑到六角亭前,像对暗号似的,背过身反手敲了两下货桌。
林昭嘴角抽了抽,这货的中二病怕是没治了。
这地方虽然也是钱塘江边,但这一段潮势不大,中秋节也没有被游客挤得满坑满谷。
那老板刚打发走上一个来买东西的游客,此时正悠闲地躺在摇椅上追剧,听到敲桌板的声音,他眼皮一抬,从兜里摸出一包烟和一瓶打火机塞到他手里。
“来根?”
林昭歪头看他,“你会抽?”
“不会,但我见过啊,照着他们学呗。”
他说的他们,指的是宁绍里面的,一群经常躲在男厕所抽烟的不良少年。
原本藏得挺好,后来有一次教导主任去那儿上厕所,跟他们撞了个对脸。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洛枫学着他们的样子,“啪”的一声点燃打火机,两根手指掐着烟管,烟头往火苗上燎了一下,烟管的顶端瞬间出现一圈焦黄,白雾和烟草味一同飘出来。
他吸了一口,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又把打火机递到林昭面前。
跳动的火苗在空中画了个圈,将林昭手中的烟也点着。
一缕白烟伴随着轻微的“嘶嘶”声,从烟管末端燃着的火星子里吹出来,像云中若隐若现的蛟蛇。
林昭看着眼前一缕飘渺的白雾发呆,突然猛地将烟含住,闭上眼用力吸了一大口。
一股辛辣而苏爽的气息从喉咙滑到天灵盖。
紧接着林昭吐掉烟管,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本来吐了半天脸色就苍白,这下更是没人样,洛枫都有点吓着了,问他要不要去医院。
林昭拜拜手,一屁股坐到地上,气若游丝——“姓洛的,我他妈,要是再跟你出来,我就是狗。”
洛枫听完笑得不怀好意,“这可是你说的?!”
林昭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点头,“我说的,我发誓。”
洛枫拿起烟管又嘬了一口,然后转过头,背对着林昭把烟圈吐到一旁——“告诉你个好消息,学校马上要军训,到时候你还得跟我一起出来——你要不先叫两声,提前适应一下新身份?”
林昭虽然吐得浑身难受,但力气还在,徒手把路肩掰下一块来。
洛枫转头就跑。
—
他跑了没两步,迎面撞上一个人。
“不好意思啊哥们,没看路………………冷澜?!”
林昭倏然抬眼。
冷澜穿着一身黑色常服,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看起来随意又不好接近。
他左手插兜,右臂曲着,身旁的女人将手挂在他臂弯,是一个很亲密的姿态。
那女人看起来四十出头,淡雅的妆容盖不住扑面而来的美貌,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一双桃花眼微弯,林昭心里有些意外,感觉好温暖的一个人。
他将她和一个人对上了号——冷澜的妈妈。
洛枫刚才把他们撞了个趔趄。
但两个人都没在意。
此时的冷澜和徐缱在看林昭。
少年身穿茶绿色卫衣,面色苍白,瞳孔和眉睫却乌黑,唇色浅得几乎看不见,整张脸只剩黑和白两种颜色,显得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黯淡了许多。
他手里抱着一条五拃长的灰色石条,目测有三十斤左右。
凶狠的神情还没从脸上消下去,让人觉得前一秒这石条还是竖在手里当棍子用的。
徐缱拽着冷澜的衣袖,悄悄地往他身后躲。
林昭:……
冷澜在一片尴尬中缓缓低下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路肩。
也就是传说中能把人卡秃噜皮的马路牙子。
脚下灰色的有些潮湿的路缘石连成一排,在林昭身旁露出一个豁口。
冷澜:……
林昭把掰下来那块路缘石安回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想让冷澜的妈妈看到自己这样的一面。
他不自在地骚骚头,盯着地面上的蚂蚁,小声解释道:“这块石头,刚才松了,我拿起来检查一下……”
冷澜还能不知道他什么德行,但没有戳破,顺着他的话给他解围,“嗯,路肩的质量太差了,回去打电话投诉他们。”
目睹了全程的洛枫捂着脸,不忍直视。
这时徐缱说话了,“儿子,你同学啊?”
冷澜把两个人介绍给他认识。
徐缱听到洛枫的名字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
洛枫嘴甜,“阿姨真年轻,我刚还以为是冷澜姐姐呢!”
把徐缱哄得喜笑颜开。
“你们俩来这里玩的吗?”
“额……对。”
“咱们一起呀,我正准备带他去大垒口看潮呢,小孩子一天天不出屋子,闷都要闷出病来了。”
林昭和洛枫互相看了看,家住钱塘湾附近的人对看潮都没什么兴趣,想拒绝又不忍心驳了徐缱的面子,只好答应一起走。
冷澜看林昭脸色还是不太好,走上前把他扶起来。
林昭身上有一股浅浅的烟味,冷澜闻着皱了皱眉,没说话。
冷江宥和洛枫兰絮英一直就不让冷澜见徐缱,不过后来冷澜被冷江宥放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冷汐不知道其中的关节,对这件事还是挺忌讳的,冷澜当时说那句话是为了考验冷汐。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秋·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