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安步当车，悠然来到大垒口，这里离着钱塘江入海的地方就不远了。
一轮明月悬挂海上，岸边人头攒动，钱塘江水波涛汹涌，在月地引力下强势地冲击着堤岸，江潮、旅人和岸旁的建筑各自披着一层流纱般的月光。
洛枫实打实的场面人，和徐缱聊得热络，林昭和冷澜也顾不得看潮，在一旁侧着耳朵听个端详。
“阿姨生冷澜的时候成年了嘛？”
“成年了啊。”
“那你怎么看着这么年轻，像冷澜的姐姐～”
“哎呦～小帅哥嘴这么甜哟。”
徐缱挽着洛枫胳膊，对冷澜使了个眼色——学着点儿，以后也这么讨好我。
冷澜望天——我回炉重造一遍也学不成这样。
徐缱抬手就要拍他，冷澜躲到林昭身后。
徐缱这才将目光聚焦到林昭身上，“林昭，怎么不说话呀？”
听见这句话，林昭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仿佛时隔多年，又感受到了小时候寒暑假被家里长辈逼着发言的恐惧。
“阿、阿姨。”
“哎～别紧张，我叫你小昭还是叫你昭昭啊？”
“叫我小昭就好。”
洛枫在一旁插嘴：“阿姨他小名叫昭昭，你叫他昭昭崽。”
林昭冲他一跺脚。
徐缱笑道：“小名叫昭昭啊～。”
林昭有些赧然，小声嗯了一声。
徐缱看他的表情，了然，“懂了。男孩子大了，不想让人叫小名，我还是叫你小昭吧。”
林昭冲他笑笑。
徐缱也笑了，她笑起来和冷澜超级像，都是一双桃花眼，弯起来像盛着水的月牙。
不过冷澜的笑更平静，徐缱的笑更狡黠。
她似乎是觉得自己得回报他们点什么，问林昭和洛枫：“想不想知道冷澜的小名叫什么？”
林昭、洛枫两个人一挑眉，异口同声，“想！……
徐缱对他们两个招招手，那意思——附耳过来！
两个人乖乖将耳朵伸过来。
徐缱趴在他们俩耳朵上，悄声道：“他小名叫澜精灵～”
林昭和洛枫嘴还没合上，又张开了。
两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冷澜。
蓝……蓝精灵？！！！
徐缱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平地一声雷给了两人多大的震惊，又补了一句：“我起的，可爱吧～”
冷澜的额角已经控制不住了，一个劲儿地抽搐，甩开他们几个人大步往前走。
徐缱连忙带着林昭和洛枫追上去，嘴里也不停：“ 你看你，还不好意思了，小时候多可爱呀～一叫你澜精灵你就笑。”
冷澜停下身回头怒视徐缱。
徐缱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眼角还是不受控制地弯起来。
风华正茂的岁月已成过往，她的眼角被风霜刻下了抹不去的纹路。
冷澜目光软了下来。
他回过头，挑了几个话题打算转移那两个人的注意力，林昭和洛枫也愿意配合他，默契地不再提起小名这一茬。
大垒口观潮的地方在西北角，那里的栏杆有两圈，第一圈在最外围，紧挨着堤坝，浪小的时候可以站在那里。
第二圈比第一圈要退后十米，潮势大的时候安全起见都会在这一圈看。
林昭还在观察今天的潮势适合站在哪儿的时候，冷澜已经熟门熟路地站在了第二圈。
潮水一浪又一浪地冲向堤岸，水势浩大而张扬。月亮悬挂在浪尖，将潮水的末梢映成银白色。
四个人纷纷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
“冷澜很少出门吗？”林昭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了句。
徐缱想了想，道：“反正我没见他去看过潮。”
这句话其实说得很笼统，给人一种母子俩关系不远又不近的感觉，林昭不解，“可我看他挺熟练的嘛，是不是经常趁你不注意偷偷过来玩呀？”
徐缱耸耸肩，“可能吧。”
林昭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他还要追问，手却突然被掐了一下。
不疼，像一种无言的提醒。
林昭便不说话了，洛枫熟练地接过话头，聊起了自己小时候看潮发生的趣事，妙语连珠，逗得徐缱直拍手。
潮水也配合着他的节奏一涨一落，林昭那些疑惑而探究的念头，被轻巧地遮了过去。
—
“蛋黄馅的月饼是我的最爱。”林昭嚼着月饼，如是说道。
看完涨潮天已经黑了，洛枫提议一起去吃饭，徐缱连忙说自己请客，洛枫回她我们也没打算请，徐缱假装生气上手拧他耳朵，洛枫一边说你们母子俩怎么一个毛病，一边抱着头往前跑。
正是中秋佳节，徐缱点了一桌杭帮菜和三种口味的月饼，林昭捧着个椰蓉蛋黄月饼赞不绝口。
他对美食方面的研究不是一般的深，简称又会吃又会做。加上和徐缱慢慢熟起来，就没那么害羞了，从扬州狮子头聊到西湖醋鱼，侃天侃地，唬得徐缱一愣一愣。
冷澜和洛枫显然已经习惯了林昭的贫嘴，淡定地啃着月饼，保持着自己富二代的“矜贵”气质。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老一班这帮傻逼同学。
洛枫也不端着了，骂骂咧咧，“王画杉这个大傻帽，嘴馋眼又瞎，拿我的卷子垫鸭骨头，我妈看到我卷子都气蒙了，说我们不要求你成绩但你好歹捡点一点吧，这给我气的！”
他愤愤不平地说：“关键是这么傻逼，他竟然还有女朋友！”
林昭一边嚼着丸子，一边闷闷地乐。
徐缱偷偷地问洛枫：“你们学校还有谈恋爱的？”
林昭抬眼看了她一眼。
洛枫凑近她目朵，悄声说：“有的是。”
他眼睛里闪烁起八卦的光芒。
徐缱疑惑道：“老师都不管的么？我们当年上学的时候老师管得可严。”
洛枫"唔"了一声，“其实也管，只不过我们学校闹心的学生实在太多，老师都管不过来，早恋也就适当地放松了一点，毕竟我们能安安静静听完一节课她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徐缱"噗"的一声哼笑出来，伸手戳了一下冷澜的脑门——“你们这帮熊孩子，一点都不让老师省心。”
洛枫和林昭不约而同地撇撇嘴一一是啊，有时候我们都有点心疼她们。
徐缱眼睛亮晶晶的，她接着问：“那我们家澜澜呢？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同学？”
“额……这个么……”
洛枫和林昭对视一眼。
洛枫——要不要把他和校花的事告诉阿姨？
林昭吃惊脸——你连这个都知道？！
洛枫傲娇地“哼”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永远不要怀疑我八卦的能力，再说他和宣梓珊的事早就传开了好么！
林昭有些犹豫——毕竟是假的，还是不要告诉阿姨了吧，免得误会。
洛枫——你怎么知道是假的，我听她们传得有鼻子又有眼的。
林昭——冷澜自己说的呗～
“咳。”
两个人眼神交流太久，故事的主人公冷澜不乐意了。
洛枫连忙摇摇头：“没有的。”
冷澜还怪郁闷的——我清清白白处男一个，你们两个有必要犹豫这么久吗？
“真的？”徐缱眯着眼睛看自己儿子——我儿子这么帅这么有魅力就没有哪个女生献殷勤打动了他吗？
洛枫坚定摇头，“没有。”
“好吧。”徐缱叹了口气。
林昭和洛枫松了口气。
“那男同学呢？”徐缱接着问。
林昭：!
洛枫：!
洛枫下意识看了眼林昭，林昭摇摇头，反正他没跟自己说过。
徐缱期待地看着他们。
“没有，真的没有。”洛枫更加坚定地说。
没想到徐缱紧接着下一句：“那老师呢？”
两个人：……
阿姨是真不挑啊。
“还是……宿管？”
眼看徐缱马上嘴里就要蹦出保安、厨子、保洁大妈这类词汇，冷澜连忙出言拦住她。
——“妈，别问了，我没有喜欢的人，什么人都没有。”
徐缱蛮失望——“唉，还想着能给你帮帮忙呢……”
林昭擦擦嘴，问她：“您不反对冷澜早恋呀？”
“不反对呀，趁着年轻多谈几段恋爱是好事。”
徐缱转过头，盯着洛枫看了一会儿，道：“哎～我看你情商蛮高的，对我家澜精灵有没有兴趣呀？”
洛枫一听这话连皮都紧了，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和冷澜纯兄弟情。”
我已经过了喜欢看动画片的年纪了。
徐缱抿唇。
吃完了饭，冷澜把剩下的月饼打包装起来，徐缱给林昭和洛枫单独订了两份月饼让他们带回家。
林昭揣着几块月饼，又啃着一块芋泥蛋黄月饼，乐呵呵地朝她摆手。
—
“妈，你确定你了已经好了？不用再找李医生看看？去做个检查吧，我也放心。”
冷澜比徐缱高不少，低着头，温和地对徐缱说。
李医生是徐缱的私人医生，徐缱抑郁症从生完冷澜开始便时常复发，冷澜五岁之后很少能出来看她，前些年多亏了李医生的陪伴，让徐缱不至于走上自残自虐的道路。
“行，那你陪我去。”徐缱回答得干脆利落。
“好。”
—
“中秋节也过完了，成绩是不是可以发下去了？”
放假归来一早，孟卿仁靠着讲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蓉朵朵自觉地站起来要发卷子，孟卿仁摆摆手让她坐下，“今天咱们玩个新鲜的——我把卷子打乱顺序，给你们一组一组的传下去，收到谁的卷子你就帮他写笔记，写完笔记我收上来，谁的笔记写得不好我罚谁——只按卷子上的名字算，不管是谁写的——怎么样？”
台下同学集体一愣。
丁简凡试想了个场景，问她：“那我要是抽到冷澜的，然后我一笔都不写，到时候你也罚冷澜吗？”
孟卿仁点头，“没错——”，她话音一转，“但是他如果课后找你算账——比如我揍他一顿，他揍你两顿——这我就管不了了。”
五班众人互相瞅了瞅，眼里多少带了些玩味。
“怎么样？玩不玩？”
“玩！——”
丁简凡脱校服放在指尖当手绢转，郑君战跷着腿吹口哨，刘介安拍桌子，还有几个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交头接耳，憧憬着自己能拿到暗恋对象的卷子，班里开始炸锅。
孟卿仁“咣”的一脚踢到第一排刘介安的桌子腿。
“……”
班里迅速复原，个个坐得板板正正。
孟卿仁将卷子传下去。
班里又瞬间“哗啦啦”作响。
“……”
很快卷子便分了下去。
柳兆拿了丁简凡的卷子，连笔都扔了，打算让丁简凡成为平白无故挨罚还找不到对家的冤大头。
郑君战拿了秦楠的，做了和柳兆一模一样的动作——把笔一扔。结果被前桌秦燕发现，跟她哥告状，秦楠就要把他脑袋塞桌洞里。
秦燕拿到了林昭的卷子，心思一点都藏不住，红着脸偷偷瞄了林昭好几眼。
郑君战戳戳林昭，“你小子女人缘可以嘛～”
林昭昂首挺胸，“那是！”
冷澜等着自己的卷子，目光在前方一男一女身上流连了一瞬。
一摞卷子传到林昭这里的时候就剩下两张，林昭翻了翻——一张蓉朵朵的，一张冷澜的。
林昭第一反应就是扣下冷澜的，要将蓉朵朵的给冷澜。
转身转到一半，突然想起蓉朵朵看冷澜的眼神，甩到空中的手一滞，又甩了回来。
被卷子扑了一脸的冷澜：“……”
林昭刚刚脑子里只是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胳膊便不听使唤地收了回来。
林昭看着眼前两张字迹工整的高分卷，出了出神，心说蓉朵朵长得漂亮性格好，自己为什么要防着她？
自己这个做兄弟的难道真的要给冷澜张罗一个白富美才满意？
冷澜不等林昭将蓉朵朵的卷子重新传给他，探身就要自己来拿。
身侧被笼上一小片阴影，熟悉的体温隔着两人的校服传过来，林昭心尖一跳，连忙将冷澜的名字捂住，示意他拿蓉朵朵那张。
受班里氛围影响，冷澜一看他捂着名字就觉得这卷子是他暗恋对象的，敲敲他桌面——老实从宽抗拒从严，告诉我你喜欢班里哪个女生。
林昭死死捂着不给他看。
一旁郑君战看了半天好奇得不行，冲着他后脑勺来了句：“猛人来啦！”
林昭一惊，手忙脚乱地转过头，这才发现被骗了，郑君战已经趁乱从他手底下抽出了那张卷子。
“让我们来看看林昭的暗恋对象是谁啊～”郑君战清了清嗓子，抖开卷子，大声念道。
“……冷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