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
早上五点四十,一阵尖锐而急促的哨声将一栋楼的学生都惊醒。
冷澜一个翻身坐起来,开始穿昨天晚上发的军训服。
他晚上没睡好,一个梦接一个梦做,眼眶直发青,像从哪里跑出来的吸血鬼一样。
其他几个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顶着肿眼泡骂骂咧咧地爬起来,王画杉抱怨说自己肚子都被折腾瘦了,郑君战捂着|裆说自己都被吓|萎了。
隔了一个床板,冷澜都听见林昭闷闷的笑声。
他们随便叠了叠被子就冲出宿舍,慌慌张张地吃过早饭,再一路小跑到各个班的集合地点,冷、林、钟、郑几人急赶慢赶到了五班,万幸只差一分钟就迟到了。
教官瞥了他们一眼,林昭脑袋缩得像个鹌鹑。
他们所在的训练场位于一座雪山上,四周都是铺雪的山峰,也不知道学校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不过宁绍到底还是比较人性化的,没有让他们站在雪山上挨冻,给他们准备了加绒加厚的军训服,所以虽然学生们露在外面的脸被冻得通红,但身上还是热乎的。
教官只比他们大两三岁,国字脸,浓眉大眼,是一个一眼看上去很板正的年轻人。
他板着个脸,声如洪钟——“同学们好!!!”
五班学生站也没个站相,拖着稀稀拉拉的声音回应他——“教官好……”
他不满意,加大音量又喊了一遍:“同学们好!!!!”
这帮人对这种套路熟悉得不行,加大音量:“教官好!——”
“同学们好!!!!!!”
“教!官!好!!!!!!!!”
教官终于满意地点头,开始自我介绍。
他姓黄,叫观南,观音菩萨的观,山南海北的南,一口标准的藏式普通话,粗犷又豪迈。
最先开始练的是站军姿。
黄观南手里拿了一把戒尺,男生站得不规范就打屁/股,女生站得不规范就打手背。
林昭昨晚上床的时候是一点多,到现在眼前还都是星星呢,一不留神双手离开了裤线,被黄观南照着屁/股抽了一下。
林昭晃晃悠悠地将手放到裤线上,黄观南扶着他肩膀让他站稳。
结果林昭刚站稳没多久,浑身的劲儿又松懈下来,双腿酸麻酸麻的,他忍不住将屁/股轻轻/撅起来。
“啪!”
林昭一个激灵直起身,头上的呆毛直晃。
黄观南站在他身侧瞪着他。
林昭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
“还乐!还有脸乐!”
黄观南气得不行,指着他旁边的冷澜,“你看看别人怎么站的,再看看你是怎么站的!哪有当兵的像你这样撅着腚站岗的!”
林昭瞄了冷澜一眼,冷澜挺胸收腹站在一旁,站姿挺拔但不绷,像一棵自然生长的松。
林昭看不见自己什么样,觉得跟冷澜没差多少,顶多就是没他帅嘛,干嘛这么凶。
黄观南这气,一个一个指给他——“你看他手,紧贴着裤缝,再看看你,手里都够塞个鸡蛋了,你再看他脚,脚跟并拢,脚尖呈六十度,标准的军姿,再看你,那脚是缝上了?一点空都没有!——我今天早上都白教你了!”
林昭被他骂老实了,规规矩矩地大喊:“报告教官:我错了!”
黄观南让他喊十遍。
林昭照做,这才被放过。
孟卿仁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训练服在一旁给他拍了张照。
不过林昭实在是太困,没过一会儿,骨头又软了,这回不仅屁/股是撅着的,腰板也塌了下去,垂着头像朵雨后的黄花。
事不过三,黄观南“唰”的一下转身进食堂,像是去找什么东西。
其他同学趁教官不在偷偷转过头,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林昭。
林昭慢了半拍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也没精神折腾了,闭上眼,坦然接受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果然,等黄观南回来,林昭头顶一沉——“这是你今天中午吃饭用的碗,你中午不许吃饭,一直站到集合的时间!”
黄观南穿过学生群往前走,自己小声咕哝道:“不给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一点颜色看看,你们还真以为当兵是个多轻松的活计咧。”
林昭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给自己播放了一首《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然后头顶一只硕大的铁皮碗,眼睁睁地看着同学们练习口号和队列,排队去食堂盛饭。
孟卿仁要带队,抽不出身来管他,悄悄对他说:“要是身体不舒服赶紧跟我说。”
今早高反的学生还挺多的。
林昭笑笑,对她感激地点点头。
冷澜经过他的时候还给了一个抱歉的眼神。
林昭也是狗脾气,心情竟然真的好了一点。
—
黄观南是个死心眼,说要罚他就真的让林昭站到了中午吃完饭的集合时间,不过等同学都站好后特意网开一面允许他坐着听他讲规矩。
林昭也是真的老实,虽然不怎么标准,但实打实地站了一上午加一个中午。
他慢慢活动着又酸又硬的身板,坐下去的时候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也亏得他身体素质好,要是一般人早都晕过去了。
——“你们的内务我检查了,全部不合格,被子必须叠成一个豆腐块,谁把被子一团就出来了?在学校老师都没有教过你们吗?宿管都不管吗?!……”
黄观南说着说着也开始骂。
没错,是“也”。
林昭觉得自己的前半辈子像在玩一个经典的游戏——萝卜骂。
老张骂完老邓骂,老邓骂完老孟骂,总之就是这个骂完那个骂。
林昭都麻了。
五班同学大部分都跟林昭一个情况,站着听黄观南念叨了半个小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到午休的铃声响起可以解散了,所有人都是疯跑着回的宿舍。
林昭直着身板向后仰,“嘭”的一下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累死大爷了——”
黄观南弯腰戳了他一下,“才站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
林昭鼓着腮帮子看他,“又累又饿又困又想家。”
把黄观南逗乐了,拍拍他脸,“再坚持坚持,还有两三天就结束了。”
林昭让他拍得漏了气,一扁嘴。
黄观南直起身走了。
林昭挣扎了一下,扑腾半天,发现实在起不来,正打算午休就在地上睡一觉,一个馒头和一瓶矿泉水突然被人塞到了他怀里。
冷澜擦擦脸上的汗,单膝着地,蹲在他旁边,“别的都带不出来,只有馒头了,将就一下。”
那一刻林昭觉得冷澜特别帅。
天神下凡一般的帅。
帅的他想“mua”给他一口。
林昭冲着冷澜傻乐。
站了一上午的小萨摩耶脸上脏兮兮的,眼睛却亮得发烫,冷澜摁着他脑袋,“快吃。”
林昭一个劲儿点头。
馒头是拿纸巾包着的,干干净净还带着香气,林昭肚子直叫唤,说了声谢后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冷澜看着他,想起他平时吃什么都要点评一嘴的挑剔样子,问他:“这儿的馒头做的那么样?”
林昭竖起大拇指,“相当好!”
冷澜忍笑,“什么问题都没有?”
“什么问题都没有!”林昭拿着水顺了一口,气鼓鼓地说:“有馒头吃已经很幸福了,你知道我在太阳地一动不动地站几个小时中间只能偶尔歇五分钟有多痛苦吗?最特么烦人的就是食堂的门还不关!我还得看着你们吃饭闻你们的饭香味!!!”
冷澜听后轻笑了好几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聊做安慰。
林昭吃完向他伸出手,冷澜会意,拉着他起来,两个人的手短暂的交握了几秒,彼此都是一手的汗。
然后冷澜没松手,温热的手掌向上滑了一段,握住林昭的手腕,“走吧,我扶着你回宿舍。”
林昭点点头,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走。
“回来啦?”
宿舍里的六个人已经在打牌了,看到他们小声道。
林昭疑惑,“你们中午不睡觉啊?精力这么好么?”
这种事情没有男人愿意认输,本来几个人商量好了这是最后一把,临出口改成了“不睡啊,一点都不累。”
冷澜:……
林昭是真不行了,哆哆嗦嗦地爬了一节床梯,第二节就蹬空了,差点摔下来,冷澜把他接了下来,让他睡自己床,林昭冲他锤胸脯,“你这辈子都是我兄弟!”
然后沾床就着了。
冷澜对剩下六个人使了个眼色——别撑了,该睡睡。
六个人把牌一收,钻进被窝就不动了。
冷澜脱了外套,爬上林昭的床,林昭的床单是自己带的,带着股洗衣液的清香味,冷澜将被子抖开,轻轻盖在身上。
—
下午是跑圈、列队和边防教育。
黄观南给他们讲了讲这些年边防部队对国家安全的贡献,学生们年纪小,有的还没有那么大的感触,但孟卿仁和宁绍上了年纪的老师听完都悄悄转身擦掉了眼泪。
一天的军训把宁绍这帮“公子小姐”治得服服帖帖,在站军姿又站了一个晚上后,所有人回到宿舍都睡得酣酣沉沉。
林昭半夜起身上厕所,爬梯子爬到最后一阶,迷迷糊糊感觉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双人床摇摇晃晃,发出“吱呀”一声,林昭慌忙扶稳床梯,向下铺的位置看了一眼,生怕打扰到他睡觉,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下铺那人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在背心和短裤外面裹上被子,悄无声息地走出他们住的那排矮房。
宿舍有暖气,还不算冷,等到了室外,凉飕飕的风在大门打开那一霎扑了他一脸,他裹紧被褥,曲着脖颈,把半张脸缩进被褥卷成的窝里。
守门的两个兵官问他:“去上厕所?”
林昭点点头。
“行,快去吧,对了,刚才还出去了一个,挺久没回来,你要是看见了记得把他叫回来。”
林昭心知他说的是谁,抻着脖子点了一下,算是应了下来。
厕所在营地的另一头,林昭一路小跑解决完,就开始到处找冷澜。
所幸没有多久就让林昭找到了。
松林旁边的空地上,不知怎么多出来两节石阶,冷澜穿着军训服,仰头坐在第二节台阶上,双手撑在身后,一双长腿随意地搭着地面。
林昭走上前,喊了声:“澜哥。”
冷澜像是在走神,闻声愣了一下,才回过头来。
冷白的皮肤在月光照耀下薄得几乎透明。
林昭脚步一顿,轻声道:“做什么呢?怎么不回来睡觉?”
冷澜的眼睫轻轻扫过卧蚕,温声道:“做噩梦了,跑出来看星星。”
林昭一愣。
他想过是不是冷澜有点高原反应或是嫌他们打呼噜太吵了,睡不着才出来散心,却没想到是这样。
冷澜出了出神,像是在回忆些什么,缓缓地对他说:“有人曾经跟我说过,如果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只有你在仰望星空。”
林昭坐下来,偏过头看他。
他神色淡淡的,嘴角却有笑意——“那么整片夜空的星星都是为你而亮的。”
原野之上星河流淌过山脉,山顶的白雪倒映着星光。
林昭看向冷澜,在冷澜漆黑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怔忪的倒影。
两个人呼出的白雾交织在一起,夜空和映满了星星的雪山都裹在白雾里。
在一片漫无边际的纯白中,林昭听到自己渐渐加快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