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冷澜冲出大门前给林昭打了几通电话,每通电话收到的都是这样机械而毫无起伏的声音。
冷澜咬牙,摁掉电话。
推开宿舍楼大门那一霎,半空中翻涌的风雨劈头盖脸地拍到他脸上身上,像有人兜头泼了盆冰水过来,浇得人身心都冰凉。
第三层除了男女宿舍楼之外就是一个足球场,这时足球场上已经没有人了,林昭只会在第二层。
冷澜脱下刚换好的校服外套,撑在头顶,飞跑着下到第二层。
食堂、操场、教学楼、小树林、花圃……林昭会在哪儿?
冷澜喃喃道。
雨珠打在塑胶操场和青石地板上,发出“啪嗒嗒”、“啪嗒嗒”的声响,与地面接触的一瞬间跳起细碎凌乱的小水花。
风从海洋呼啸着吹向陆地,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气旋,冷澜站在连接二层和三层的灰色台阶上茫然四顾,只觉得天地间静得骇人。
“赶紧回去!我让你出来了吗?!”影影绰绰有人对他吼道。
孟卿仁的夹袄已经湿透了,从鲜艳的大红变成暗沉的深红,雨水顺着裤腿往下滴。散着的头发被雨淋成一绺一绺,她拨开挡住眼睛的部分,指着宿舍楼让冷澜回去避雨。
冷澜抬眼,缓缓摇了摇头,重复着:“林昭不见了,我去找找他。”
“我知道!”孟卿仁被冷澜气得不行,“我去找!你回去!”
冷澜没有动,沉默地看着她。
天昏地暗中,两个人影相对而立,僵持了片刻。
风裹着泥沙拍在两人脸上,孟卿仁被吹得向斜后方退了一步。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渍,着急地左右望了望,妥协道:“这样,外面交给我,你去那几栋楼里找——每间教室都看眼!”
“好。”冷澜说完最后一个字,拔腿冲进了雨幕。
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林昭阖眸呆呆地坐了一阵,腥咸的雨水一部分洇透校服,湿漉漉地黏在身上,一部分贴着皮肤蜿蜒向下,不一会儿就将地板淌得潮湿一片。
窗户大开着,狂风暴雨没有阻碍,直直地冲进来。
林昭屈膝环抱住自己,脑袋埋进双臂筑成的巢里。
还是冻得发抖。
热量想要通过接触输导到四肢,刚一出门便碰了壁,被衣服中残存的雨水吸收,不见一点踪影。
不能再这样坐下去了,会生病的。
林昭对自己说。
他单手向后,贴上身背后的瓷砖,撑着自己站起来。
他的眼睛还是酸涩得睁不开,只好继续摸索着往前走。
穿过摇摇欲倾的小树林,穿过瓢泼的大雨,冷澜踩着因人流踩踏而泥泞的地面,顶着疾风向前跑去,又猛地停下脚步。
操场旁一棵老树终于扛不住风雨的摧残,拦腰折断,“嘭”的摔倒在冷澜面前。
冷澜的心脏久违地开始狂跳。
他回过神,小心翼翼地迈过树干,然后朝着教学楼狂奔。
林昭摸到一块凸起。
他直觉觉得是道门,往里摸了两下,找到门把拧开。
瞬间一股潮湿的发霉味道充满了他的鼻腔。
很熏,但不难闻。
他关上门,细细嗅了几下。应该是个储物间,他想。
他又四下戳了戳。
戳到一个塑料壳,声音闷闷的,他忽然想起高一那年在操场上办的的艺术节,他们班没几个人参与,全都坐在塑料凳上敲塑料玩。
那时冷澜被吴玉霏临时任命为纪律委员,专查谁敲凳子。
偏偏他还没有什么威慑力,管住一个另一个又开始敲,林昭被他抓了五次,丝毫不知悔改。
塑料凳像是备用的,十几个摞在一起,上面还放着一个被人捏扁的篮球。
高中的体育课总是很轻松,经常是跑两圈再做套操就放他们自由活动。
男生们就开始组队打篮球。
林昭是现役,冷澜是替补。
体育课逃的人少,冷澜常常轮不到上场,还时不时被推进女生堆里,让他跟她们一起当拉拉队。
冷澜也不挑,举着彩旗给他们加油。
打眼望过去,一群女生里最好看的还是他。
旁边有几根铁棍,林昭起初以为是窗帘杆,后来上下/撸/了一遍才觉得不对。
是操场角落里那个坏掉的双杠。
双杠是高二刚开学的时候坏的,据说是道旁一棵树移栽的时候不小心砸断了一根。坏之前他们哥几个经常在那里聊天。
聊着聊着男人的好胜心上来了,宁柠吊着双杠就给他们来了个挂壁屈伸。
冷澜没事喜欢扒着一根杆双腿悬空着晃悠。
一边晃还一边给林昭讲错题,气都不喘一下。
林昭拿着错题本在一旁听着,时不时趁他不注意大吼一声吓他一跳。
冷澜最早被吓掉地上几次,后来习以为常,听见吼声只是淡定地朝他瞥一眼,接着便又讲起了题。
之后林昭还摸到了几件衣服,看面料应该是哪个学生丢的校服,埋了吧汰的,还带着股汗味。
冷澜的衣服就从来都不脏,也很少能闻到汗味。
林昭想。
最后只剩下一张废旧的课桌。
林昭想起每一个和冷澜一块学习的中午和晚上。
冷澜讲题并不是死板型的,有时候讲着讲着还会和郑君战一起逗他两句,他立场没那么坚定,一旦郑君战说得太过分,就立马站到他这头,帮他怼郑君战。
两个人配合默契,看到郑君战跳脚又一块开怀地笑起来。
点点滴滴,都让他想起过去一年多时间里美好的回忆。
林昭想到自己,又想到冷澜,不由得想笑。
冷澜披上外套,推开最外边那栋教学楼的大门。
一间一间教室地找。
这些教室有的窗户关着,有的窗户没关,关着的安然无恙,没关的桌椅“吱呦吱呦”直响。
风最迅猛的时候,整栋楼都轻微地摇晃。
冷澜不一会儿便将这栋楼的三层都找遍了。
他连校领导办公室和机房都翻了个遍,唯独不见林昭的身影。
台风在岸边掀起巨浪,高的时候能有五层楼那么高,宁绍沿海的第一层已经被淹了。
冷澜在打开最后一间教室的时候看到下面的场景,心尖一跳,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在第二栋楼里搜寻了。
林昭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还攥着手机呢,连忙开机打算给孟卿仁报个平安。
黑漆漆的房间里光亮一闪而过,林昭忍着不适睁开眼,眼前模糊一片。
他费力地打通孟卿仁的电话,给她报了声平安,孟卿仁那头松了口气,让他再给冷澜打个电话,说他去找你去了。
林昭挂断电话拨给冷澜。
冷澜正在他们平时上课的那栋楼里找他,听到电话眼神一亮,连忙接起。
“喂,在哪呢?”冷澜尽力平复着呼吸,林昭在那头还是能听到明显的呼吸声。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如往常那样动听,带着焦急和庆幸。林昭怔愣地捏着手机,许久没有回话。
委屈。
瞎子一样走了一路没觉得委屈,浑身上下泡在雨水里没觉得委屈,被风吹得好几次险些撞到头没觉得委屈。只是乍一听到冷澜的声音,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便从心底泛上来。
林昭嗓子里像堵了团棉花,半天说不出话来。
冷澜皱眉,又问了句:“在哪呢?说话啊,我去接你。”
林昭蹲下身闭上眼,“我在……高三那栋楼。一层,储物间。”
“等着。”冷澜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台风越刮越大,半空中的树木被刮得张牙舞爪,雨珠还没落到地上就被风卷跑了,与风同流合污,朝着人、车和建筑袭去。
冷澜打开储物间的门。
眼前突然有了光亮。
林昭抬眼,面前的人逆着光,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模糊的狼狈的轮廓。他的呼吸有些重,林昭能感觉到,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林昭仰头看着他的身影发呆。
头发凌乱,有的还打了绺,细密的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一双明亮的眼此刻呆滞而无神,眼皮红肿,向上看的时候眼珠里还泛着血丝。
脸上湿漉漉的,水珠挂在眼角眉梢,迟迟不肯往下坠。衣服裤子湿透还非要蹲着,手机撂在地上,紧紧扣在一起的双手脏兮兮的,灰尘混着血污凝在上面,像是刚从某个危险处逃出来一般。
冷澜看着林昭比自己还狼狈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摁了一下,心口陷下去,又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填满。
冷澜犹豫了一霎,上前两步,蹲下身抱住他。
少年的身躯很薄但并不瘦弱,抱过来时热量穿过两个人的校服,烘得林昭心口发烫。
他开始抱得很小心,像是怕碰到他手上的伤口,只有手搭在林昭的脖颈上,身体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直到林昭松开紧扣的手,用力地回抱住他。
冷澜的怀抱倏地收紧,紧到两个人之间再无一丝缝隙。
一场台风,在宇宙中,渺小得堪称微不足道。
在地球中,卫星云图里飘浮的气旋像白色的凶兽,袭击着祖国东南绵延的海岸。
教学楼外,天地昏黑一片。怒涛席卷着堤岸,分不清是江还是海。
在一片人类的静默中,只有大自然在怒吼。
“别怕。”冷澜说。
林昭听到了。
大家台风天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所学校没有原型的,大部分学校都是很靠谱的,不会出现不关窗户还有台风天不停课的情况,我属于戏剧加工~
冷澜和孟卿仁的做法都是不可取的哦!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秋·避雨(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