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两日过去，到了弟子下山历练那一天，琼华掌门突然起了什么疑心似的，决定见见小帝姬。
卫方辞虽然一直说，小帝姬生性孤僻，不善言辞，害怕见人，如此百般推脱，最后还是带容华去见了。
“不需要用化名？”
卫方辞说到这些时，她敞开着客栈上房的门，已经整理好了行装，旁若无人拿着自己的剑去擦拭。
“世人只知灭煞魔尊恐怖可憎，却不知容华为何人，用本名也无妨，用化名若被查出，才更会惹人怀疑。”
“是吗？真的是因为这个？”
容华此刻坐在客栈房中，反复擦拭着剑，语气突然冷了几分。
“本座有时候都怀疑自己不是魔尊。”
卫方辞似乎是察觉到了她不好忽悠，正想回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垂下眼睛，语气温和：“不论如何，你信我，我绝不会诓骗你。”
“怎么保证？”
卫方辞回头，那把剑就架在自己脖子上。
“什桉，动不动拿剑指人可不是好习惯。”
“一不小心就架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剑用起来特别顺手。”
她语气倒是很无辜，想看他怎么狡辩。
她失忆之前并不是魔尊，失忆之后人人都说她是便就是了，魔教狐假虎威她的强大，她也借着魔尊的身份压人，这一群人这里演戏了太久，卫方辞便是最会演的一个。
从除夕到现在，她一个冲动答应他来琼华门看一看，到现在有了身份，还要跟随弟子游历，似乎都太过巧合，被安排得太顺利了。
他口头上保证一下，并不可信。
“现在名门正道就算猜出你是魔尊，也不会贸然行动，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何？”
“曾经，一只老虎非要宣布自己是猫，想躺在普通人家里晒太阳，这座山上几户村民也就把它当猫儿养，喂它东西，它也温顺。谁会疯了非要指着它大呼小叫，戳破它，等它扑上去把人吃了？倒不如装糊涂一辈子。”
卫方辞无非是在暗示她是那老虎，名门正道畏惧她，不会戳破，只会配合她演戏。
“那若是山上的村民先缓住它，暗中观察，然后趁老虎不注意，偷偷谋划杀虎呢？”
他们配合演戏是一方面，可她不管失忆之前是不是魔尊，这几年在魔教不是假的，一旦身份暴露，又岂会相安无事。
“村民要是有这能力，早就主动讨伐这老虎了，还有等到老虎来？他们弱小又不和睦，忙着争山上的一块无主之地。大部分人想借这老虎除掉竞争对手——还有一位住在后山的，冷心冷情，爱看热闹，从不帮忙。”
“那位住在后山的，我兴许见过。”
他说的应该是那日后山见到的灵空仙师——程九寻。
那日见到她时，她妆容衣着皆是素净寡淡，长相也模糊让人记不起，就连出现和告别都像一阵风一样悄然，本应没什么存在感，却偏偏又让人能记住。
容华放下了剑。
“好，不管怎样，来都来了。去看看吧。”
卫方辞也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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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华外门渺渺峰整日荒凉冷清，连绵阴雨，此时却分外热闹，只因下山必须经过这里，有许多资质一般的外门弟子翻墙围观这次出行。
这里议事厅也比较简陋，黑白相间，色调单调，摆了三把乌木黄玉椅子，掌门坐在中间，左边是韩峰主，右边是程九寻。
明掌门留着一撮白胡子，头发灰白，一身白袍，眼瞳灰白，看人似乎没有焦点，手里拿着拐杖，似乎是眼盲。听到弟子过来就微笑一下，看上去十分和善。
韩峰主似乎有些郁郁寡欢，还带了那些宿醉，眯着眼睛快要睡着，掌门用拐杖戳他，他一脸不耐烦，还小声抱怨了一句。
“应生是昨日喝酒了？”
明瑛捋了捋胡子问着，眼一眯嘴一笑，虽是肓了，却能看出脸上的得意与嘲讽。
“没有……我也不知怎么了，忘了昨晚去干嘛了，浑身酸痛，头也痛……”
韩笑拍了拍脑袋，有点烦躁。
“不是醉了忘事？莫非是失忆了？还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作为弟子表率，还是尽量不要那么为老不尊。”
听到他过得不好，明瑛心情似乎越发好了。
“滚，管好你自己吧。”
“哎……注意言辞。”
卫方辞饶有兴致看着他们吵架，韩峰主突然看见了他，皱了皱眉头，似乎在回想什么，卫方辞连忙转过眼神，装作无事，喝了口水。
“西盛帝姬容华，见过明掌门，见过韩峰主，见过程谷主。”
容华从门口进来，礼数周全，脚步轻快，依旧是红白黑一身华丽，拱手一拜。
“这声音倒是熟悉，像她姨母。”
明瑛饮了一口茶，并未着急，还是让她站在那里，转头说道：“卫医仙，你不是说她怕人吗，我看也不怎么怕。”
“不仅声音像她姨母，这小姑娘长得也像，这衣服也挺好看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还是说只是做花瓶？卫医仙可别护着她，我们琼华门，还是要有实力的。”
韩峰主说这话时，也看向掌门，两人还笑了笑，似乎在评价一个商品。
容华当魔尊当惯了，突然感觉被忽视，莫名有些恼火与不适。
卫方辞喝下一口茶，语气不紧不慢：“我也被骗了。帝姬在此处还需要帮那位陛下处理事务，估计是忙吧，就懒得来拜见了。西盛国陛下最尊敬这个姐姐，她在那边身份高贵，更是在陛下年轻的时候辅佐过，不过她一心好奇，崇拜她姨母，非要来历练，想吃点苦，西盛皇帝也拗不过她。”
“是吗…怪不得…我还以为是……”
明珺语气一顿，有些错愕，敲了敲拐杖，轻咳两声，韩峰主使了个眼色，一个女弟子连忙拉着容华，请她坐下。
“有这般看重的？还真是想不到……”
韩峰主有些怀疑。
卫方辞笑了笑，表情虽是温和，语言却锐利：“琼华门是天下第一大门派，贵女慕名而来接受培养不是很正常的吗？也许只有琼华门不行了，才会送些不看重的……咱们现在正是兴盛，慕名而来的人都是如此高贵，若是怀疑送来的都是一般人，岂不是也看轻了自己。”
卫方辞说完，对她一笑，容华也笑了笑，几句话就抬高了她的地位，也让他们下不来台。
“我们琼华虚名在外罢了……现在这是外门，有些简陋，招待不周，请帝姬海涵…海涵……”
韩峰主正这样说，突然被掌门用拐杖戳了两下。
“咳咳，小帝姬在那边平时都是做些什么呢？”
“西盛现在男女平等，皇弟平时会让本宫管管帐务，啊…科举这样的事情本宫也会过问一下，不过不会当面管，主要是事物繁杂，过问不了太多。本宫也曾经领兵讨伐过北漠，让北漠变成了属地，算不上大军功。什么都会一点，都算不上精通。来这里不过是想……与民同乐。”
容华一边说一边语气平淡，韩峰主脸上却已经有点挂不住了，明掌门更是下一秒就要笑得谄媚。
只有程九寻面无表情，眨着眼睛，似乎正在走神，像一只猫头鹰，有些呆中透着可爱。
卫方辞刚才温和微笑也有些挂不住，刚喝了茶差点没呛到，绷着嘴对她点了点头。
容华倒是一脸得意，正冲他挑眉。
“叔父！我想起来了！她就是昨天救我的好心人！”
席间一姑娘突然站起身指着她，一脸惊喜。
明掌门笑着：“哎？还有这层缘分……明月，你怎么不早说，还不快去谢过恩人！”
“我，我刚认出来啊……漂亮姐姐！真巧啊！”
小姑娘没有了昨晚的紧张怯懦，这才看出长得很甜，眼睛清澈明亮，冲她招了招手，容华顿时忘了端着架子，也一脸开心地招了招手。
“明月是我侄女，她在这山上无忧无虑，没见过什么事情。大小姐脾气惯了，帝姬殿下别计较，掌门我替她谢过了……”
“叔父，不必，姐姐，我改天请你吃饭。你昨天答应了，记得吧？”
容华莫名有些心虚，想说忘了。
昨晚她醉得头疼，也就是顺手一救，还记得这个姑娘当时问起身份的时候，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原来是这层意思。
“啊，是……”
明月看样子并未入门修仙，却没想到还是掌门亲戚，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倒真是奇怪。
不过明月看起来比她叔父可爱多了。
这两位峰主掌门，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卫方辞觉得被当成名门正道算是侮辱了。
这样的伪善名门，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第一大门派又如何，交给了不太行的人。
如此外强中干，要是知道自己是魔尊，估计会直接吓晕过去。
真不如魔教，至少快言快语，有话直说，不会在这来回变脸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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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基本到齐时，明掌门正在夸夸其谈，讲着年轻人都不愿听的废话。
容华思绪还在飘远，而卫方辞正一脸不解看着她，皱了皱眉。
他想不通，只是昨天一个晚上，容什桉什么时候又背着他英雄救美了，真是奇怪，她何时认识明月了……
她总是这样，一身少年意气，又免不了平易近人——即便已是魔尊。
她有时候就是太好了，很难不招人喜欢，也很难不被人欺骗。
明月也长高了，都成大姑娘了，真是物是人非。
卫方辞突然有点想饮酒，摸了摸钱袋，算了。
弟子听完了掌门废话，去山下集合，卫方辞才走到门前，容华突然用胳膊肘捅捅他，打量着，直接调侃：“小辞与他们曾经认识吧？怪不得隐居。”
“我与韩笑，曾经是师兄弟。”
“那个暴脾气老头？我说他们如此尊重你，还以为是你修为高，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辈分。他还不如明掌门，看上去像是缺根筋一样，你能跟他相处也是辛苦。”
卫方辞轻笑一声：“骂的好。最近这几年，修道越来越不以强者为尊。不过作为长者，我也不是占不到便宜。”
“那看来，你也是个老头？”
“嗯，但是我长得好看，因为驻颜有术，他们嫉妒我，我就被逐出师门了。”
卫方辞说起来时垂一下眼睛，带了些抱怨，似乎有些故意可怜卖惨。
虽是玩笑，以他的性子，被逐出师门这事未必是假的，不过嫉妒容貌的原因倒是在调侃。
“所以就只剩下一群这样的了，赶得好，留你在这里岂不是明珠暗投。”
“其实当年清涟仙尊也被赶出去了，这些年他们往自己脸上贴金，说她是琼华的。他们甚至还想劝我来这里坐镇收徒，给我月钱，让我来做招牌，好赚弟子学费。”
容华发现卫方辞对清涟仙尊似乎颇为在意，刚刚又有人说她长得像清涟仙尊。
容华突然有些莫名烦闷。
“嗯。他们让你来坐镇，你怎么说的？”
“就跟当初我被赶下山，他们对我说的一样——快滚。”
“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