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街的仪仗停在街道中央,原先欢庆的民众四处逃窜,乐器被撞翻在地,鲜花被踩在脚下。
“娘亲!呜呜呜……”
一个女童不小心摔倒,小小的身子趴在地上毫不起眼,眼看着身后一位男子即将踩上去。
女童的哭声混在人群里细不可闻,突然一根长鞭出现,卷起女童的腰身。
女童再睁开眼,便见到一位比方才扮演的花仙还要漂亮的女郎。
“囡囡!”
姜繁把女童交给哭着找来的妇人,皱眉看向前方的混乱。
花神节流程是,在女郎献花过后,便是游街,而游街时,扮演花仙的女郎会手捧鲜花吸引蝴蝶,在这过程中,一旦有蝴蝶落在自己身上,也会被视为有福之人。
外城人无法入选鲜花女郎,求的便是此时的福气。因此游街时人头攒动,声势浩大。
而此时这份浩大的声势,让情况更加糟糕。方才女童的事故必定不是唯一。
街道中央已经开始有人呼救,方才花仙乘坐的软轿倾倒在地,几位女郎闭着眼,倒在轿子里。
绯红的轿帘被风吹开,一只冰蓝条纹的凤蝶乘风飞舞。
“咻——”
一道黄纸符咒如利剑一般直刺而来,穿过轿帘,符光一闪,化作网兜试图抓住凤蝶。
那凤蝶快速扇动蝶翼,眨眼间便飞出软轿,阳光透过双翼,那冰蓝显得愈发清澈。
姜繁一击不成,还不待再次出击,那方拥堵的人群突然爆发出更大的哭声。
她余光迅速扫过人群,一位男子衣衫染血地挤出来大喊;“别挤了!别挤了!”
姜繁一惊,怕是有人受伤了。
那蝶妖擅长幻术,倒下的花仙女郎大概率是入了幻境,如今大量人群只是从众恐慌,并非人人中了妖术,但就算道出实情也没人会听。
看那严太守带来的侍卫甚至一并被推搡,尽管他已经喊得声嘶力竭。
姜繁随手又向蝶妖扔去一张符咒,而后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一只匣子。
这是当年狐妖放在玉佩里的半颗妖丹。
血红的妖丹悬空,粉色妖气弥漫,霎时间,远处刚躲过符咒的蝶妖下坠几寸,似乎有了压制。
姜繁双手结印,少女眉目如画,道光灵韵划过靛蓝的衣裙,如梦似幻。
妖力中的邪气被去除,元炁带着一丝粉色云雾散向人群。
既然你用幻境制造混乱,那我便用幻境安抚,看看是谁更胜一筹!
淡粉的云雾笼罩在人群上空,纷乱的人群安静下来。
正逆着人流奔跑的男子停下,正要踩在摔到孩童的脚缓慢落下,正在惊恐大叫的妇人合上嘴巴,方才乱做一团的人群一瞬间进入幻境。
一切暂停。
见势不对,凤蝶的双翼变大,扇起大风,几名昏迷的女郎随风而起。
“真是倒霉!”
凤蝶低声骂了句,准备带人离开。
就在此时,一道刺骨的寒意从它背后袭来。
“越清剑!”
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划过狂风,“铮”的一声穿过方才凤蝶所在的位置。
少年出现在视线里,姜繁才舒了一口气,有人来搭把手,自是能减少伤亡。
她看向那一旁清醒着的太守府侍从:“愣着干嘛?劳烦将那位婶子扶起来。”
“是,是!”侍从这才如梦初醒,抖着手去拉起那些摔到的人。
而半空中,谢雁鸣与那凤蝶已经缠斗在一起。
谢雁鸣招式凌厉,凤蝶扑闪着蝶翼躲避,鳞粉纷扬。
谢雁鸣一手结印,灵炁化风,将那鳞粉又吹了回去。而后速战速决,一剑穿透凤蝶的薄翅。
“啊!”
凤蝶吃痛,妖力凝滞,双翼又变回原本大小。
那些顺着风被卷到半空中的女郎失去妖力维持,如落叶般坠下。
“我的美人!”
凤蝶另一只完好的蝶翼疯狂扇动,试图再次卷起女郎们。
“什么情况?”
姜繁聚起风力,稳稳地将女郎们托着落地,低声嘟囔了一句,听着那蝶妖竟然还挺紧张?
“那都是我的美人!”
凤蝶不辨男女的嗓音尖利地叫起来,刺得人耳朵生疼。
姜繁一道符咒打过去,封了它的嗓子。
“谢道友,让它解了那些幻境。”
凤蝶剧烈地挣扎起来,明显的抗拒。
谢雁鸣手腕一动,长剑往下划了几寸,薄薄的蝶翼破了个大口子。
“老实点!你可知道今日若是我们不在,会有多少人丧命于此吗?”
剑光划过少年冷峻的脸庞,他斥道:“妖物害人,我今日便是招来天雷劈了你,也是你罪有应得!”
姜繁瞧着那蝶妖扇翅膀的动作慢了些,手背在身后祭出一张符咒。
“轰隆!”
朗朗晴日,突现雷光。
那蝶妖吓得一哆嗦,飞速地消了那些幻境,地上的女郎缓缓转醒。
眼看着那些侍从已经将摔到的人全部扶起,姜繁手一挥,收起妖丹。
叮——
她腰间铃铛一响,灵炁荡开,推散粉色云雾。
混乱过后,又是一片晴光。
严太守虽说混乱发生时被护在后方,但当蝶妖被收服时,还是迅速反应过来,连调兵士,亲自过来处理后续。
姜繁送王大娘回了家,便被严耿的仆从请进了太守府。
姜繁到时,谢雁鸣茶已经喝了两盏。
引人进来的侍从上了茶,道是严耿已经在回府路上了,请他们二人再稍等片刻。
姜繁快步走来,在谢雁鸣邻座入座。
谢雁鸣敲了敲两人之间的条台上放着的匣子,里面关着蝶妖。
姜繁的视线落在匣子上一个眼熟的图案,像是随意的水墨笔画又像是几座山峰。
“这个印记?”
谢雁鸣放下茶盏,看了一眼道:“那是我师尊的私印,这匣子是他留给我的。”
是他师尊自创的印记,师尊偶尔孩子性上来了,便喜欢刻在各种物件上。
姜繁想起阿奶留下的书册上的印记,问道:“请问,尊师是?”
“我师从衢阳子。”
谢雁鸣莫名地抬眼看姜繁,微微侧头,疑惑。
姜繁翻出一本姜阿婆留下来的书册,指着内页给谢雁鸣看。
“这是我阿奶留下来的,许多书册上都有这个印记,且注有衢阳子的名号。”
谢雁鸣接过,仔细瞧了瞧:“确实是我师尊的的书册。”
他想起自家师尊好为人师的性子,不在意道:“我师尊有个习惯,只要碰上一个好苗子,便爱赠书,或许是他们两人曾经见过。”
以至于教他时,书籍甚少,基本只靠他自个儿口述。
他将书册还给姜繁,笑道:“如此说来,你也算我师门之人。”
姜繁曾问过阿奶关于书册印记,但阿奶闭口不言,到没想到如今能解惑。
她笑道:“那繁便道声师兄。”
“不妥。”谢雁鸣眉梢扬起来,声音清朗,“我应是你师叔。”
这时,严耿匆匆忙忙迈进门槛,向两人致歉:“久等了久等了!”
姜繁适时侧过身去:“师兄,太守来了。”
谢雁鸣唇角微弯,没再计较这师门辈分。
严耿说了些后续的处置,那些晕倒的女郎都请了大夫,所幸只是昏迷,并无其他损伤。
严重的是在人群中被踩踏的伤患,好在姜繁施法及时,制止了更大的混乱,让那些人得以及时救治,也无性命之忧。
“此番多谢二位了!”严耿再次揖了一礼,心中满是庆幸。
“不知此次作乱的妖物可是和我府中是同一个?”
谢雁鸣点头:“是同一个。太守放心,妖物已经降服。”
谈及此,谢雁鸣想起来那死活不肯透露妖物一个字眼的映梅,或许这蝶妖需要审问一番。
严太守抚掌而笑:“好!好!好!”
而后他又摸着胡须长叹,姜繁看穿他的欲言又止。
“太守还有何要问的?”
严耿想到今日那硕大的凤蝶,以及送医时人们惊恐的神情,心中不免苦涩。
他这多年来的心血或将功亏一篑。
“容我多问一句,花神节与临春城民生息息相关,那凤蝶二位可有替代之法?”
姜繁与谢雁鸣对视一眼。这严太守问的是凤蝶,又不止凤蝶,更深层的含义是想问,今日的花神节带来的负面影响能否消除。
姜繁道:“我今日所施的术法,也是幻术的一种,今夜过后,那些人便会模糊记忆,只留下欢愉之感。”
“至于凤蝶……”姜繁倒还真一时想不出来如何替代。
万物有灵,开了灵智的凤蝶又何其稀有。
谢雁鸣道:“凤蝶赐福本是虚无缥缈,太守找个由头扯过去便罢,再没有比生命安康更重要了。”
严耿沉思:“只能如此了。”
日头西斜,屋内落下暗影。
林千儿跪在王大娘身前,脊背挺得笔直。
“你倒是能耐!”
王大娘气狠了,说的话像是从她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那日与你说的话,你是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啊!愚蠢至极的蠢货!”
各处的门窗都关着,隔绝了他人的视线。林千儿沉默,任由王大娘打骂。
“嫂子好大的气性!”
堂屋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众林家族亲闯进来,打头的男子留着八字胡,毫不见外地坐在王大娘身侧的椅子上。
“我看我这侄女,可不是什么蠢货,聪明着呢!”
“你来做甚?”王大娘一听便知道来人是谁。
说话的是她隔房的小叔子林福,听他身后凌乱的脚步声想必便是林家的族亲。
林福笑起来:“侄女要立女户,我这叔父自然要来瞧瞧的。”
说着,他便伸手去扶跪着的林千儿。
“好侄女,你说说,择婿艰难如此重大的事,怎地不告知叔父!作甚要立什么女户!”
林福大手一挥:“你婶子娘家,忒多好儿郎,改日带来予你瞧瞧!”
林千儿避开他的手,狠声道:“不劳您费心!”
林福媳妇娘家的儿郎,早些年间便领过来让她相看过。那些人,顶着读书人的名头,百事不烦,万事不管,张口便是必须要供他读书,且还要带着一家老小全住进来。
她娘瞎着眼,提起扫帚将他们赶了出去。
即便带过来的不是读书人,也不过是盯着她家这几分薄田,几间房屋,还嫌弃她娘是个累赘。
林千儿的冷脸,让林福的手收了回去。
他也沉下脸:“不过是一个瞎子一个小丫头片子,给你们脸了!”
“我告诉你,我林家子孙昌盛,没有立女户的道理!”
他身后的族亲也纷纷搭腔:“就是就是,便是过继一个小儿,也好过立女户。”
“立了女户,到时这么好地段的房子,每年的租金,不都便宜外人了?”
王大娘的手杖重重地敲在地上,便是她也不同意立女户,也不能让林福在她家为所欲为:“林福!我千儿可是花神娘娘赐了福的!”
林福轻蔑地笑了声:“赐了福?那不过是求了个愿,能不能成还得瞧着呢!”
“你!”王大娘气得手抖。
院内的闹腾传到院门处,姜繁推门的手顿住,尴尬地看了谢雁鸣一眼。
严太守极力邀请姜繁入住太守府,刚好姜繁想与谢雁鸣一道审问蝶妖,便答应了。
谢雁鸣便说送她回来收拾行囊,正巧碰上这番场面。
谢雁鸣落后姜繁一步,修炼之人耳力极佳,自然也听到了。
正当两人不知如何应对时,一位女子推开二人,一把冲进了堂屋。
“真是好大的威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