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屿一怔,不由得看了他几秒,这才点头道:“好,那你等我几分钟。”
他将剩下的工作收了尾,去员工休息室换好衣服,带着自己的东西上了周寂青的车。
周寄青调出导航,问他,“地址?”
白屿报了一个地址,不算远,可若真走过来也得花上个把小时。想到这里,周寂青不由得看了白屿一眼,但鉴于两人目前还没熟到互相关心的地步,周寂青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路上格外的顺畅,连红灯都没碰上一个,很快就到了地方。
车停下后,白屿先道了声谢谢,旋即犹豫了一下,觉得对方送自己回来,出于礼貌也该请对方上去喝杯茶什么的,于是开口问道:“你要不要上去坐……”
话音未落,白屿余光一瞥,瞧见了不远处居民楼下的一道身影,脸色突然一变。
见他脸色不对,周寄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三三两两的人在居民楼下散步,并无什么异常。
赶在周寄青开口问自己之前,白屿率先道:“今天麻烦你了,回去路上小心。”
说完直接开门下了车。
白屿径直向前,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难看到了极点。
而他此刻盯住的那个人,正在居民楼下坐着,时不时不断往楼上张望着。
——他张望的区域,刚好就包括了白屿母亲留下的那处公寓。
见到白屿过来,那人眼神一闪,扭头下意识想躲,但似乎又觉得这样认怂有点不甘心,啐了一口后主动迎了上去。
白屿一把抓住他往就近的楼道去,十分暴力地把他甩了进去。
那人吃痛,咒骂了一句就想动手,却先一步被暴怒的白屿攥住衣领狠狠推到墙上。
“我他妈说没说让你别来找我小姨?你他妈上次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胡宏才有一瞬间的心虚,但很快又恼怒起来,一把推开白屿,“谁让你不回老子消息?老子没钱了,找又找不到你,不来找她还能找谁?”
白屿冷声道:“上周不是才给你转了三千,这么快就用完了?”
胡宏才揉着刚刚被撞到的地方,骂骂咧咧,“这点钱够个屁,没两把就玩没了,老子是你亲爹,你打发叫花子呢?”
经验在前,白屿已经学会在某些事上不跟他计较,“你要多少?”
胡宏才转了转眼珠子,“给我五千,我立马走。”
白屿皱眉,“你疯了吧,我上哪去给你弄五千?”
胡宏才哼了一声,“没钱?没钱我去找你小姨要,我听说她在大公司上班,那她手里肯定有不少钱……”
白屿皱眉,“你从哪听说的?”
胡宏才得意洋洋,“别说她公司在哪,包括你家地址,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个小区的?”
经他提醒,白屿这才猛然想起前几天回家时身后那若有若无的视线,脸色顿时难看无比,“你跟踪我?”
胡宏才咧嘴笑了,“什么跟踪不跟踪的,你一个人走夜路多危险,当爹的跟在后面保护自己的孩子,那不是天经地义嘛。”
“少他妈说这些恶心人的话!”白屿怒声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上去找……”
声音突然夏然而止,白屿打量着面前的胡宏才,眯了眯眼,“你只是知道我们住在这个小区,但并不知道具体哪一间房,对吗?”
胡宏才的笑僵在了脸上,嘴上却道:“谁说的?”
“不然的话你就直接上去等了,何至于在楼底下打转?”白屿反问道。
见被识破,胡宏才干脆摊牌了,“对,没错,我之前趁你放学跟着你找过来的,当时天太黑了,就只看清你进了这栋楼。”
白屿闻言心下稍安,然而还不等他想出办法打发胡宏才,对方却先向前了一步,干瘪的脸颊上挤出一个微笑,“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不打算有什么表示吗?”
白屿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什么表示?”
胡宏才一脸理所应当,“我是你老子,难道不应该跟你住一起吗?”
白屿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说什么?”
“别担心,我这个人很大方的,一点都不介意让你小姨继续住我们的房子。”胡宏才说着嘿嘿笑了两声,“虽然还没正式见过,但再怎么说也是白缃的亲妹妹,长得肯定很不错。”
话音刚落,白屿一拳打在了胡宏才脸上。
他正在气头上,这一拳下去,让比他高壮的胡宏才都往旁边趔趄了两步。
胡宏才吐出一口血沫,“我操你妈——”
又是一拳下去,胡宏才嘴角立马流出了血。
他不敢再开口了,呲着嘴角一把将白屿推到地上,随手捡起半截砖头,抡圆了胳膊要往白屿头上砸过去。
凭着这么多次挨打的经验,白屿本能地闭上了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几秒钟后,白屿听到了砖块落地的声音。他小心地睁开眼,等看清眼前的场景后,眼睛慢慢睁大了。
胡宏才拿砖头的手被人牢牢攥住,向外扭转到一个扭曲的弧度,冷汗从他额前流下,那张聒噪恶臭的嘴此刻疼得话都说不出来。
在他身旁,周寄青逆光而站,看不清表情。注意到白屿的目光,他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白屿愣愣地摇了摇头。
周寄青又道:“发什么呆?还不快过来。”
白屿眨了下眼,迅速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周寄青身边。
周寄青这才放开了对胡宏才的钳制,拉着白屿的手腕将他扯在自己身后,目光看向靠着墙哀嚎的胡宏才,“最近的警局离这里只有两公里,现在报警的话,十分钟就能到。你要试试吗?”
胡宏才脸色一阵青白,低下头藏起眼中的狠毒,“……不……不用了,我这就走……”
周寄青拉了白屿一把,“走吧。”
白屿点点头,刚要转身离开时,胡宏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当着周寄青的面,他气势弱了许多,但眼中的得意和恶毒却丝毫没少。
“小贱z……”胡宏才看了周寄青一眼,默默咽下那个词,重新换了个称呼,“那个……白屿,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可别忘了啊,这几天我就……”
白屿利落地转身大步离开,理都没理胡宏才。
胡宏才脸一垮,习惯性地张嘴就想骂,被周寄青不咸不淡的一眼堵了回去。
他目光闪烁着,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但好在那些难听的话没有传到白屿耳朵里。
于是周寄青也不再逗留,循着白屿的方向离开了。
白屿一个人闷头向前走,脑子里全都是胡宏才说过的那些话,愤怒拉扯着他的大脑,让他轻易想起这些日子的谩骂、威胁和殴打。
他抬手握住胸前的吊坠,将那个小小的戒指紧紧握在手心。
那是白缃生前的戒指。自她死后就白屿就一直带在身上。
白屿手指收紧,力气大得挂绳都勒进了皮肉,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他却仿佛感觉不到。
如果不是他胡宏才,白缃怎么会死?
他怎么还敢把主意打到白月身上?
白屿脑海中冒出了白缃躺在停尸间时面容,白色的棉花塞在她的耳鼻和口中,身上狰狞的伤口是推搡间被胡宏才留下的。
她的人生毁在了18岁时遇见胡宏才那天。她逃离了一辈子,痛苦了一辈子,最终却还是死在了那个人手里。
那个人、那个恶魔、那个畜生!
他决不允许那个畜生再伤害他的家人。
哪怕……
白屿松开戒指,摸向口袋中细长尖锐的匕首。愤怒的面容爬上一丝阴霾。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他……
突然有人拉了他一把,止住了白屿前行的步伐。
白屿一惊,立马松开手,回头看去。
周寄青微微低头,对他对视,语气平淡道,“想什么这么入神?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白屿怔了一下,一瞬间忘了收起脸上的表情,“……怎么了?”
周寄青却好似什么也没看见,将手中的背包递过去,“走这么急,东西都不要了?”
愤怒与压抑缓缓消散,白屿接过背包,讷讷道:“……谢谢。”
周寄青看了看明显不在一个方向的居民楼,“不上去吗?”
想到胡宏才此刻也许正躲在某处,白屿顿了片刻,道:“……刚刚走得太急,把钥匙忘在酒店了,我坐这等一会,等我小姨下班了,跟她一起进去。”
周寄青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躲闪,显然不想多说,终究还是没多问,转身上了车。
白屿送走周寄青后,在原地站了好一会。
他不敢回家,怕被胡宏才知道门牌号,可又找不到地方可去,茫然了好半天,才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走到小区外的长椅旁坐下。
*
周寄青刚要掉头离开时,接到了何鸿书的电话。
聒噪的声音通过车载蓝牙传出来,吵得周寄青想直接挂了电话。
“我靠!我靠!!你记不记得之前让我查那个谁,查出来的东西简直震惊我!活了这么多年,我他妈第一次见这么惨的人!”何鸿书还没开始说,自己倒先哽咽上了。
周寄青正要挂电话的手顿了顿,“你说白屿?”
“对!就是他!哇靠真的太惨了啊呜呜呜呜呜呜……”
耳听着那边的哭腔,周寄青十分冷漠地调低了音量。
他再怎么说也是跟何鸿书一起长大的,这人什么秉性他可太一清二楚了。
何鸿书从小就心软,泪点奇低,连看个新闻都能看到眼泪汪汪,也因此每当他说到此类话题,周寄青都自动将他口中的程度打个对折——偶尔视情况多打几个。
等到电话那边情绪宣泄完,能够语气平稳叙述时,周寄青才又调高音量。
“……他妈妈生了他之后,身体亏空得厉害,到他七八岁就生病去世了,之后一直是外婆带,可是他外婆身体也不好,没带三四年人也去了,再之后就辗转于他两个舅舅家里,这家住两个月,那家住两个月……
“他两个舅舅收了他妈妈留下的遗产,刚开始态度还不错,也愿意提供吃穿,但是没几年后就开始各种找借口,不愿意让他往自己家住,再到后来,干脆直接将他赶了出去……
何鸿书说着又要开始哭,周寄青揉着眉头打断了他,“他父亲呢?”
“他爸在他还没出生就坐牢了,具体原因那边还在查。”
何鸿书叹了口气,“之后他就一直跟着他小姨生活了。他小姨很忙,一年里有是十个月都是在外出差的,就算回家,也顶多住一两晚,”何鸿书停了停,语气有些困惑,“还有一点很奇怪,他最近几个月好像挺缺钱的,接了不少兼职,但是吧,他接兼职这事,一直瞒着他小姨。他小姨本来在家的时间就不多,每次回到家的时候,他又提前算好了时候不去兼职,所以他小姨也一直没发现这事。”
周寄青问道:“他小姨现在在哪?”
何鸿书往后翻了翻,“出差了,今天刚走。白屿应该今晚也去兼职了,我看看……”
车内响起纸张翻动的声音,周寄青抬眼,看着后视镜里呆坐在长椅上的那道身影,心想这人说起谎来真是太明显了,也不知道怎么瞒着他小姨这么久。
“瑞英酒店?有点耳熟啊……”何鸿书声音一扬,拉回了周寄青的思绪,“这不是我们今晚去参加晚宴的酒店吗?”
周寄青道:“晚上我碰见他了。”
何鸿书这会正心疼白屿,忍不住就多问了几句,“他现在人呢?下班了吗?”
“下班了。”周寄青看着后视镜,“人在外面,还没回去。”
“一个人在外面吗?大晚上的多危险啊。”何鸿书大概是把白屿带入了什么柔弱角色,同情心泛滥成灾,“他该不会是无处可去吧?你知道他在哪吗?我去找他!”
周寄青颇有些无语,“他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应该还不至于需要你担心。”
何鸿书显然听不进去,“你没看新闻上说最近一段时间盐城的犯罪率呈直线上升,好几个人在路上走着都被堵着抢了钱,你看他长得那么好看,真被人盯上了怎么办?”说着又要开始抹眼泪,“儿歌都在唱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他才十来岁就没有妈妈了,他爸更是指望不上,你说他小时候该过的多艰难啊……”
周寄青不为所动,反问道:“他连联系方式都不想给你,难道会想你知道他家地址?”
何鸿书一哽:“……”
被呛了声,何鸿书闷闷道:“我不问就是了……你这会儿在家吗?我让司机把刚才的资料给你送去。”
周寄青道:“不在。”
何鸿书啧啧两声,“怪不得我一晚上没见到你,原来是背着我有别的约了啊?”
“宴会快结束了我才到,你估计走得早,没碰上。今晚我有点事,”周寄青顿了顿,道,“回了老房子一趟。”
何鸿书刚要开口,突然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心里顿时一咯噔。
他到底也和周寄青玩了这么多年,总不会连自己发小母亲的忌日都不知道。
没记错的话,周阿姨去世时,周寄青也才十来岁,比白屿也大不了几岁……
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顿时悔得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让你记性差!让你乱说话!
戳人刀子也不看看时候,非要挑今天这么特殊的时间,真是蠢到家了。
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小心起来,“你……这会在哪?我去找你?”
“不用,”周寄青语气平淡,“我正在回去的路上。”
何鸿书有心想说些什么,可安慰人实在不是他的强项,只好又闭上了嘴。
周寄青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别查了。”
何鸿书一下子没转过来,“……啊?”
“我说白屿。不要再查他了。”周寄青将车启动,缓缓驶离了这片小区,“知道他不是蓄意接近歆然就够了,我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这些资料记得销毁,你和他们说一声,就说是我说的,不该说的别乱说。”
周寄青挂了电话,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分出些余光注视着后视镜里的身影。
周围的路灯都亮着,唯有白屿此处一片黑暗。
那人坐在一片黑暗中,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还是只是单纯在走神。
因为没有光的缘故,那微佝的身影看上去格外孤独。
没等周寄青看太久,等驶过下一个弯道,身影便消失了。
周寄青收回目光,视线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散落在副驾驶上的照片。
——那是他和周衡大吵一架后,独自去了墓园前拿出来的。
照片已有了些年头,边角都有些泛黄了,可表面却干干净净,不见丝毫污渍。照片中的女人生的极美,对着镜头微微笑着,胳膊揽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一点的男孩与女人眉眼如出一辙,一脸严肃地看着镜头,小一点的女孩瘪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女人旁边依稀可见站着一个人,然而一道撕裂的痕迹突兀地纵贯过去,将那人的存在从照片上暴力地抹去,只留下西服模糊的一角。
周寄青自动忽略了那部分痕迹,视线在照片中的女人脸上停顿了片刻。
没来由地,何鸿书刚刚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周寄青薄唇慢慢抿了起来。他伸手扯了扯领带,看着十字路前的红灯,眼底没来由得多了几许烦躁。
他按下点烟的冲动,耐着性子等前方的倒数归零。
眼前一分钟仿佛被无限拉长,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出现孤身一人坐在黑暗中的白屿。
周寄青闭了闭眼。
再下一刻,倒数归零,红灯转绿,周寄青一踩油门,猛地调转了车头。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已再度停在某个小区前。车灯驱散了长椅周围的黑暗,而在明亮的正前方,一道身影正缓缓站起来。
周寄青摇下车窗,与白屿对视在一起。
良久,他听见自己说——
“没处可去的话,要不要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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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P-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