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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037 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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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南道失守后,广贤军又以风卷残云之势进攻向岭南道。

便是在这一年,圣人改年号为“永显”,取光明永驻之意。

永显元年,清明时节雨纷纷。

泽州乃鱼米之乡,向来人杰地灵,太平盛世时文人墨客趋之若鹜,哪怕现在乱世祸乱四起,泽州繁华仍不减当年。

泽州刺史几日前便带着人来到了文县,眼下正住在文县县令的家里。文县县令的私宅不算大,与刺史本人的私苑自然是无法相比的,但好在还算是干净整洁。

泽州刺史落脚后,便叫文县县令收拾出来一座院子,命其新买来一众仆人,只等着贵人来临。

清明当天,长安来的马车驶过文县街巷,车辙碾碎水中之景。马车上套三匹毛泽锃亮的枣红马,陇西李氏的家徽显赫至极。

府衙门口,泽州刺史和文县县令恭敬相迎。

马车里走出的那位身着紫色襕衫且精神矍铄,长风微微吹起他的衣摆,那双锐利似芒的眼睛在两位身上稍稍一停。

两个人携身后一众官吏行礼。

“下官见过李尚令。”

李珀均声音平静:“诸位请起。”

泽州刺史几步上前,自然免不了一堆寒暄,一长串的话说完后,李珀均向来不苟言笑的面皮轻微牵动了两下,皮笑肉不笑看得人心惊。

“李尚令一路舟车劳顿,府内已设宴,还请李尚令移步。”文县县令及时道。

李珀均点了点头算是答应,几个人又移步至文县县令府上,佳肴美馔一道道摆在桌案上,亭外潇潇雨歇,入眼皆是苍翠的绿。

温酒入喉,文县县令试探着。

“李尚令从长安而来,想来必然是辛苦至极。泽州处处人杰地灵,李尚令不如多停留些时日,也好歇息歇息。”

李珀均不置可否,向那泽州刺史问道:“前些日子本官已派人快马加鞭先来一步,想来也向诸位清楚传达了圣人的意思,不知可有准备妥当?”

泽州刺史满面堆笑,连声回答:“自然,下官从泽州之内寻了十个术士,只要李尚令一声令下,便可带出来见您。”

“带上来吧。”

话说完,在桌旁候着的下人疾步而退。

长廊逶迤绕过阶柳庭花,文县县令的院子虽不太大,但修葺还算是精致,处处都是赏心悦目之景。温酒倒映着亭内雕梁,李珀均轻轻摇了摇,水中之景霎时化作虚无。

十个术士很快出现在了李珀均的面前,或着道袍或着僧袍,或是淡定肃穆而立,或是战战兢兢。

李珀均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便是这十个?”

“大人,在下曾受仙人点拨,不知大人可要求什么?我仙家必然……”一个贼眉鼠眼的人抢先开口。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李珀均打断了。

杯盏被重重一掷,李珀均缓缓抬起头,如寒冰般的眼神叫那人还未说完的话尽数卡在喉咙里,当即不敢再置一词。

“拖下去,杀了。”

“……李尚令?”泽州刺史不可置信道。

李珀均并不想说第二次,脸上显露几分不耐烦的神色:“目无尊卑,投机取巧。”

短短八个字,算是给那个人彻底判处了死刑。

剩余九人眼睁睁看着那穿着长袍的人被拖拽出去,所谓的作法工具也零零碎碎落了一地,直至那人的长啸声再也听不见半分。

亭内针落可闻。

便是连泽州刺史也不敢再说一句话,文县县令更是吓破了胆子,不住用袖口擦着满头汗液。

唯有李珀均看着亭外之景,面无波澜:“剩下的九个人先带下去,好生招待着。”

坐着的另外两个官员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小心揣测着李尚令口中的“招待”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顿饭吃得食之无味,他们二人好似在刑场走了一遭。

·

夤夜,李珀均未眠。

他坐在八角亭内,看着月光泠泠下的波澜湖面,石桌上一盏昏黄的烛火映亮了半边的面孔,余下的半边尽数隐在黑夜里,就连那清冷的月光也无法将他彻底照亮。

疏雨洋洋洒洒,滴落在房瓦、树叶、湖水中,如翠玉相撞般轻灵悦耳。

一汪明月,碎成千百片。

一柄雪亮的剑突然刺到了他的面前,离李珀均的咽喉不过咫尺之寸,他甚至没有看清那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雪亮长刃倒映雕梁,以及李珀均肃穆的面庞。

紧张稍纵即逝,旋即又是一片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的镇定。

“敢问阁下……为谁所派?”李珀均在朝中为官多年,大大小小的刺杀经历了不下几百场,但没有一人的本领能与眼前这位相比。

来人身穿夜行衣,黑色面罩之上只露出了如芒一般的眼睛,像是黑夜里蛰伏的野兽,一旦看准便会即刻亮出獠牙,叫猎物毙命于瞬息间。

李珀均好像听到了那人一声轻笑。

“不求饶吗?”

“阁下气势凛然,手上想必沾染了不少人的鲜血,眼下更是下定了决心要杀我,我即便求饶又有何用?大丈夫,该顶天立地的死。”

李珀均垂眸,看到了剑身上篆刻的“昆霜”二字。

“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有骨气。”

李珀均复又道:“能不动声色杀到我的眼前,我看阁下有几分本事。既然有如此本领,又为何要为乱党卖命呢?帮助乱臣贼子蚕食我朝正统,此乃大丈夫所为?”

裴韫扫了李珀均一眼,怒意一瞬而起似是火焰般灼烧着五脏六腑,他暗暗压下心中的滔天海浪,到了口中唯有轻蔑。

“乱党?我不屑与宵小之人为伍。你可以安心,杀你,只是因为你该死。”

李珀均稍稍一怔,手指不自觉回蜷几下,拳头一张一合倒使他语气更平稳了几分:“那敢问阁下,本官究竟为何而死?你总要让我死得明白些。”

裴韫于面罩下的唇轻轻抿了一下。

师门被广贤军屠杀殆尽后,裴韫一夕之间手刃仇敌,福地洞天之处恍然变成了人间炼狱,所见所及无不是尸体。

自此世间唯他孑然一人。

无来处,无归处。

一人一剑在世间游历许久,又看到了许多心酸无奈之景。他童年时的遭遇依然在九州之地上演着,无处可归的流民只增不减。

官府与广贤皆不是致白。

他看到了贪官污吏强取豪夺,也看到了广贤军官攻破城门后命手下士兵大肆屠城,青砖亦染成血色。

曾以为的道原来在这世间根本不值一提,无人有值得坚守的信仰,处处得过且过,有今朝不求明日。

他想起当初那个壮志凌云负剑下山,意图平乱世的自己。

此生纵然可以如他人一般浑噩度日,反正他只身一人了无牵挂,荒野之处吊死也不会有人收敛安葬,说不定还能肥沃一方大地。

可是裴韫不想就此死去。

哪怕死,他也要拖着那些为祸之人一起死。

于是从那刻起,裴韫便只身收集情报,或是杀广贤中为恶之人,或是杀朝廷中的贪官污吏。

手中沾染了不下百条性命,裴韫看着哀鸿遍野的人间,却觉得自己所作所为远远不够。

听闻李尚令离京赴泽州,于是裴韫便来了。

李珀均问他自己为什么该死。

裴韫决定让他死个明白:“收受贿赂、网罗术士、蛊惑帝心。你既为暴君之走狗,便自然该有人送你下地狱。”

这回答似乎在李珀均意料之外,他本以为眼前的是广贤派来的杀手,在听到执剑之人否认后,又下意识以为是政敌所派来的。

可都不是。

此事或有转圜之机。

“你可知我网罗术士为何?”

裴韫不假思索:“圣人为求延年益寿之法,你奉命出来寻找术士为圣人炼丹。”

李珀均不敢点头应允,只能缓慢眨了一下眼,示意眼前之人说得对:“似乎在阁下的眼中,我李某就是那种奸臣权佞,为该杀之人。你我并不熟识,我不想在只言片语之间就改变你的看法,但我只想问你,你知道白天那十个术士如何了吗?”

裴韫自然清楚,当下应声:“有一个顶撞了你,被你杀了。”

“剩下的九个呢?”

裴韫一怔。

李珀均的声音甚至带着几分笑意。

“自然也都被我杀了。”

令人瞠目的答案,裴韫眼中警惕毕现,李珀均说话滴水不漏,很那让人相信他口中之言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说不定这只是让他放松警惕的周旋之语。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裴韫反问道。

李珀均注视着眼前这个如鹰隼般的少年:“带他们回长安无非就是一个结果。你我都知道靠丹药延年益寿根本就是虚妄之语,圣人不懂以史为鉴,我身为朝臣自然该懂得。李某来这里,根本就没想着要带什么灵丹妙药回去。只想以此为饵,肃清朝野。”

裴韫的剑有几分犹豫。

李珀均抓住机会:“阁下若是不信,我可以叫人把他们的尸体都抬上来。”

说完,他方想一动,却察觉到脖子上一凉,殷红的血染红了衣领。

“别动。”

李珀均不敢再动半分:“阁下不信我也是人之常情。可你有这样的好本事,只当一把杀人之刀难道不是可惜吗?既然你想平乱世,不如跟我走。”

长风拂过,裴韫指尖微凉,似是有血脉喷涌。

“跟你走?昏庸无为的朝廷,也值得一味愚忠?”

李珀均欣赏极了这个直言不讳的少年,他阅人无数,自然看出了裴韫对自己剑下留情。此刻他竟也分不清自己所说的究竟是一时的周旋之语,还是真的对这个剑客起了几分英雄相惜的真意。

“你觉得我是奸臣,又觉得朝廷昏庸,但你依然在靠自己去拯救这个国家。虽然阁下的方式李某不太苟同,但却觉得阁下是可敬之人。我这个人、这个国家,你难道不想亲手改变吗?

“跟我走,回长安,这条命你先还给我,假日时日你若真觉得我该死,那以阁下的本事自然如探囊取物一般。”

李珀均的眼中似有浇不灭的火,熯天炽地 ,要灼烧尽一切黑暗。

夜风迎面,裴韫发觉自己的手竟然在颤抖着。

他好像被李珀均说动了。

坦白来讲,已经厌恶够了这种日子,每日不是在杀人,就是走在杀人的路上。杀的人多了,他也曾看见被杀之人家人哭嚎。以此剑平乱世,救黎民,裴韫自以为此乃救世之道。

但那些被杀之人的家人,不是黎民吗?

趴在尸体上喊着父亲的孩童,难道不是黎民吗?

……

李珀均眼前剑光一闪,裴韫负剑而立,一袭黑衣披着月光,就站在那里注视着他。

“我这条命,随时都是你的。”李珀均捂着被划破口子的脖子,缓缓说道。

裴韫未置一词,只是拿出了一枚药丸丢到了他的手里,平静说着:“吃了它。”

“这是什么?”

“慢性毒药。”

裴韫说完,便看眼前的李珀均动了动,没有丝毫犹豫就将药放入口中,自顾自倒了盏冷茶,吞服了下去。

“你便这么吃了?”饶是裴韫,也不由有几分愕然。

李珀均释然地笑了笑:“既然是慢性毒药,相信阁下对我定有几分考察之意,相信假以时日相处下来,阁下定会给我解药的。”

如此魄力,裴韫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杀他。

李珀均看着挺立如雪松般的他,缓缓问道:“你叫什么?”

“裴韫。”

“久积而显,是个好名字。在下李珀均,过几日,你便随我回长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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