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明烛垂眸与他对视片刻，问：“你想做我的面首许郎君？”
前些时候，她也问过同样的话，不过那其中的调笑挑逗意味太过明显。可是眼下，她的语气是沉重的，是认真的。
她其实有些猜不透许靖池这样不怕死的跟在自己身边，究竟图谋什么。
许靖池脸色瞬间红白变化，而后坚定地摇摇头，说不是。
冷明烛不解：“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还是摇头。
“无欲无求？”冷明烛嗤了一声，“凡是人，皆有所求，因有所求才有所交易，才会有短暂的联盟与信任，因利而聚也因利而散，你说你什么都不求，真是有点……让我意外啊”
许靖池道：“属下所用、所行，所为，都因主人而来，所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主人也许不信，起初属下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人怎么会无所求？”
“后来呢？”冷明烛听他这样说，知他自己必定思考过，也得出了结论。
许靖池：“后来属下发现，属下是有所求的。”
冷明烛：“是什么？”
许靖池慢慢说：“那天主人说要把属下赠给四公主殿下，属下心里想的是，要求您把我留下来，后来您说想属下舞枪给您看，属下便想一定要在主人面前好好表现，再然后主人时常让属下跟在身边进出，属下想的就是希望能时时刻刻跟随主人、保护主人。现在看来，属下所求的这些都实现了。”
“我一直以为你不善言辞，却没想到竟也是个能言善辩油嘴滑舌的。”冷明烛收敛目光，失去耐心，“你闯进来到底想做什么，别再跟我绕弯子。”
许靖池闻言，一个头叩在地上，连着叩了三下后才直起上身，说：“属下愿为主人分忧解难，忧主人之忧，乐主人之乐，但求主人不再像方才那样折磨自己。”
冷明烛无奈扶额，道：“说来说去，绕了半天，你还是在无凭无据的表忠心。行了，你的忠心我收到了，请马上滚出去，不要烦我，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
许靖池见她眉眼间的戾气消散大半，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偏执疯狂状，渐渐放下心来，又叩了个头，认真道：“属下就在门外候着，主人如有吩咐，唤属下即可。”
利落地站起身，退出门口，将房门掩上，到廊下距房门五步远的位置站定。
他一出来，华英、胡符箓便围过来。
华英有些急切问他：“殿下情形如何了？教你的话，可有说给殿下听？”
许靖池点点头，“主人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姑姑的话我都说了，还……”他犹豫一瞬，道：“还说了些别的。”
“还说了什么？”胡符箓好奇问道。
许靖池乖乖摇头，“不想告诉你。”
胡符箓：“……”这孩子只是看着乖，其实一点也不乖。
华英道：“不想说便不说，殿下无事就好，无事就好。”转而对胡符箓说：“今天这一闹，午食也没顾上用，上午还跑了大半天的马怪消耗体力的，我去吩咐厨下做点吃的，你们就在这儿仔细守着。”
“去吧，这个时候，殿下也该吃点东西了。”胡符箓说道。
华英下去台阶，走出几步，而后又转过身来问许靖池：“许侍卫也小一天儿没吃东西了，我让人一块给你的那份做出来，如果可以的话，过会儿你劝着殿下用饭，能陪着一块吃就更好了。”
胡符箓面色古怪地看向华英，却被对方眨眨眼望回来了。
许靖池没拒绝，本本分分道：“姑姑安排，属下遵从。”
华英这才朝着厨房去了。
胡符箓围着许靖池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将人从头到脚，从头发丝到鞋底，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通，觉得华英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华英说殿下许是对那许侍卫有点意思，不如让他进去劝劝。起初胡符箓还死活不肯相信，觉得他一个小小二等侍卫能在这个时候起什么作用，可奈不过想不出别的法子，最后只能决定试一试看看。
华英亲自教他如何与冷明烛对话，如何淌着她的脾气引导她平复情绪。刚进屋那会，许靖池的确按照华英所教的去说，后来说着说着，就开始加入了自己的想法，也加进去了自己真真切切的希望与恳求。
不过，那些话他自己知道便足够。
胡符箓看着他脸上那道巴掌印，以及胸前已经破烂的衣襟，难得生了几分同情心思，从袖口摸出个手掌大小的小白瓷瓶来，从里面倒出颗黑色小药丸递给许靖池，“喏，这是活血化瘀的良药，吃了过后，伤会好的快点儿。”
许靖池伸手接过去。
“吃吧，这可是好药，一般人我还不给他呢。”胡符箓道：“咱家殿下啊，性子急脾气爆，动不动就踹人打人，手劲儿还极大，要不是有这好药顶着，我这小命早就奔了西天极乐了。”
许靖池道了声谢，吞下那药丸，刚放进口中还没觉出有什么，等咽进腹中后，方觉药丸经过的地方一路清凉，使火辣辣的胸口好受许多。
他瞧了瞧胡符箓，有些难为情地问：“寺人的药，能再给我一颗吗？”
胡符箓笑眯眯道：“那可不成，这药一次吃一颗就够啦，吃多了人可受不了。”
许靖池点头哦了一声，再次真诚道谢。
胡符箓道：“殿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愿意出来，等一会你陪同一起用饭的时候，最好能委婉的劝一劝殿下，靳妈妈那事还是要低调处理。”
许靖池看向他。
胡符箓深深叹了口气，“靳妈妈这人，说她好吧，她的确背叛了殿下，说她不好吧，她又是实心实意地疼殿下，至于有些过往的事，那根本就不是一句两句能讲清楚的，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处境艰难。”
眼见许靖池似乎有些迷惑，他也懒得与他认真解释，只继续说：“宫里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哪有简单的？宫门高墙，那就是一口吃人不吐骨头的井，你在里头费尽心力挣扎，恐怕到死还不知道是在给旁人做垫脚石呢。反而李淑妃，是个真没脑子的，想耍点阴谋诡计，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是她干的，这种人，最容易给人当枪使。”
许靖池默了半晌，忽然问：“寺人的意思是……”
“我可什么意思都没有，”胡符箓打断他的话，“我就是希望你劝劝殿下，给靳妈妈个体面后事。”
许靖池于是没再问什么，只点头说好，“属下会尽力而为的，寺人放心。”
………………………………
冷明烛坐在靳妈妈的床上，想了很多，最多的即是靳妈妈那句“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她想查明真相的心，靳妈妈一直是知道的，却从未和自己提过当年任何一件事。而自己想要为外祖为阿娘报仇的心，靳妈妈也十分清楚，所以她为何会说出知道了也没用的话来？
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除了当今皇帝和皇太后，又曾把谁放进眼中过。
皇帝……
皇太后……
冷明烛突然打了个激灵，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森森冷意。
这两个人，若是这两个人，自己还真是没有办法。
倒的确应了靳妈妈的话。
难道靳妈妈是这个意思，冷明烛只觉得脑子里一团糟，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一团团乱线一样理不出个头绪来。
只有明帝和皇太后的脸庞，一直在眼前萦绕不散。一会是明帝威严沉默的模样，一会是皇太后慈眉善目的脸，一会是明帝微笑着把小小的自己揽在怀中，叮嘱好好上学的情形，一会又是皇太后传授阿娘管理偌大后宫方法的片段。
过往的一点一滴，竟像一幅幅色彩鲜明的画面一般，重新映在眼前。
这是要提醒我什么，还是我疑心太大，不由自主胡思乱想起来的？冷明烛头疼欲裂，越是想理清，那些画面便越是繁多复杂、越堆越多，多到她不知道该想起哪一段，多到她怀疑那些画面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自己虚构幻象出来的。
她双手抚头，疼得难以忍受，在床上不住翻滚，痛呼声愈来愈大。
头像炸开以般，满满的东西就要溢出来。
正在她意识不清头痛欲裂时，屋门被谁一把推开，一道明晃晃的光从洞开的门前照进来。
随即有一道欣长的身影快速跑进来，朝自己跑过来。
那人嘴里呼喊着什么，声音似乎很大，很低沉动听。
可是她却听不清他究竟说的是什么。
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面容愈发清晰，竟是许靖池。
许靖池手忙脚乱扑到床前，想动手又不敢。
冷明烛双眼迷蒙，显然是陷入了梦魇当中脱不出。
“主人，醒醒，我是许靖池，主人醒醒！”他奋力呼喊，企图把人唤醒，可是无论怎么喊，好像都无济于事，反而陷得更深。
无计可施之下，许靖池膝盖抵在床上，上半身探过去，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冷明烛捞进怀里，左臂格挡住她温软的身体，右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拍了拍，“主人醒醒！”
胡符箓慢他一步进来，就瞧见许靖池把自家殿下抱在怀里这一幕。他顾不得说些什么问责的话，急忙叫他将人抱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烛：你不想做我的许郎君？
池：想啊，想！
烛：那你为啥说不？
池：我没说，我只是摇了个脑袋，不是亲口说的不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