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圣诞节最近的一个周末晚上，六点刚过整条街的灯光瞬间被点亮，银光素裹的街道被五彩闪烁的灯带装饰，让忍受寒冷奔波回家路上的人们疲惫厌烦的脸上有了些温度。

沈卓尧穿着灰色大衣围着厚厚的羊毛围巾从路边咖啡店出来，肩章衬得原本笔挺的身板更像走秀场似的，捧着两杯热咖啡环顾马路大步走回车里。

车厢内瞬间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和面包的香味。

工作繁忙也不能委屈自己。

坐在副驾驶的许劲坤放下手里正在看的书，接过咖啡喝了一口之后愣了一下望着手里的馥芮白，又看看沈卓尧手里的美式——

沈卓尧像是猜到似的：“你身体尚未康复，喝的太苦影响晚上睡觉。”

说完，像是避嫌似的：“我怕你睡不着晚上闹我。”

说完，又想到什么，沈卓尧瞪大眼睛红了脸尴尬轻咳一声，在避嫌上再添避嫌：“我是说，折腾我。”

说完这个令人浮想联翩的词，整个车厢安静下来。

沈卓尧抿抿嘴，狠狠闭上眼睛认命般的举起咖啡终止避嫌这个意图：“综上，就是，我是一个非常单纯的想要谄媚领导的傻X。”

“你千万不要高看我。”

圣诞节前的关心，就像是在甜上又加了一层奶油。

“你对自己，还是挺了解的。”看到对方躲避自己探究的眼神，许劲坤也适可而止的没有乘胜追击。

许劲坤一边说一边佯装云淡风轻的点点头表示双重肯定，别过脸对着窗户望着雪地里艰难行走的路人，这才开心到眼角皱起三层纹。

他心里有我！

沈卓尧垂下眼暗叹一声丢脸，但也没有太在意丢脸。

沈卓尧将许劲坤借给自己新买的Gucci羊毛围巾取下来叠好放在后排座位，跟着喝了一口咖啡望着前方省委大院门口禁卫：“省委这么严格，领导的女儿还能走失？会不会是领导得罪了谁？当时应该也有警方专案负责吧？”

“当年的负责人就是冯局。”许劲坤抬手敲敲对方的脑袋：“当年第一时间我们也是先调查家庭环境，刚好那段时间领导就在处理全市第一批拆迁工作，我们将侧重点放在了是否有人心怀不满恶意报复。因为牵扯关联人员太复杂，光是筛除无效信息就花了很久。你也知道，失踪人口最佳找回时间就是24小时，等我们发现没有人要赎金要条件，早都过了时间。此后便成为一件未结案件沉寂于市局。”

“据了解，当时是受害人和家人吵架，一时气急在晚上十二点离家出走。现在受害人终于在前天晚上回来，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幸运。冯局安排我们来看看，一方面是表示警方的内疚与慰问，另一方面能不能找到当年拐卖或者这么多年影响受害者自由的人，尽可能的做些什么来减少未知的受害人。”

“冯局招呼打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去？”听到受害人已经回到阔别多年的家庭，未来至少不会再遭遇恐惧和悲伤，沈卓尧放下心享受等待的时间。

“说到这里，”许劲坤修长手指握着咖啡，眯着眼睛想起什么，握着咖啡的手伸出一根食指朝对方的方向伸了伸：“如果不是你把我的登山杖拿去丢小偷的脑袋，强行迫使我恢复身体，我们现在应该在我家整理圣诞树坐在沙发热着红酒吃肉看法律与秩序特殊特殊受害者，就连屋里充斥着的都是明亮的灯光食物的温暖甜美香味，而不是现在泛着空虚冷外勤的苦涩。”

“都怪你。”说完，许劲坤收回伸出的手一本正经的望着认真观察路况的沈卓尧。

是谁说的，男人小心眼起来，一颗心能吓死密集恐惧症患者。

沈卓尧语塞，瞥见对方重新低头在看书，瞥了一眼对方的嚣张，冷哼一声：“哟，文化人也会欺负人。”

凑过身微微歪着脑袋看清书上的名字，回身坐端时又瞥了一眼明显油嘴滑舌攒着坏水的许劲坤，反差太大，令人难以相信他是真的在看。

“认清人类，知己知彼。”许劲坤将怀里的《奥斯维辛》抱的紧了些，望着前方路况，想到什么回过头望着沈卓尧：“如果遇到惨绝人寰的凶手，保不齐我会考虑学习下。”

沈卓尧发现自己怎么说都赢不过对方，干脆打开车载音响望着车外街头雪景默默喝咖啡。

许劲坤坐在身边，听着一些老歌继续认真看书。

世界在吵，这里却莫名祥和平静。

有种，哪怕至此世界终结，也可以心甘情愿接受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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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局的信息发来之后，院门口卫兵核查之后，沈卓尧趴在方向盘上踩下油门一边左右观察环境，缓缓向院内驶去。

偌大的院落被粗壮的梧桐树隔绝，仿若世外桃源一般。

大多数的房间没有开灯，偶尔有大人带着孩子在院子里堆雪人。

沈卓尧将车停在院子里灯光最亮的一栋小院里停下，跟在许劲坤身后一起上门询问。

“——妈妈救我。”

在门被打开的瞬间，厚重的高温瞬间笼罩两人冰凉的身体，温度高到两人觉得自己宛如遭受了一场热电波袭击。

浓重的烘烤食物香味和水果奶油香味混合在一起，甜呼呼的味道闻了直泛晕。

耳边还传来小孩的尖嚎声，马桶里的抽水声，父母的絮叨声，形成刺耳的白噪音。

堪比一场战后狂欢派对。

能理解，这就是家的味道。

“你好，我们是市局刑侦队，许劲坤，沈卓尧。”看到开门迎面是位成熟优雅的女人，许劲坤一只手撑在登山棍上，腾出另一只手握手介绍。

沈卓尧则越过对方望向门口走廊——

肚子圆鼓鼓的小男孩跌跌撞撞走向女人，用被口水嘬到亮晶晶的手指抱着女人大腿哭啼：“妈妈我不要舅舅，舅舅拿我的手给鱼吃，我害怕——”

“安杰你又在搞什么，别吓宝宝！”女人熟稔的将孩子抱起来，对着身后卫生间怒吼了一声，回过身倒是热情的招呼两人进来：“先进来，我是我们家老大，安莉。”

很快一位六七十岁的妇人过来接过孩子，望着陌生人有些迟疑——

“妈，这两位是警察，调查亚宁失踪案的。亚宁起床了吗，让她下楼来吧。”安莉利落有礼的示意两人落座，并向家人介绍两人。

警察的出现，安家妈妈明显有些惊讶。

或许是接二连三的惊喜令她有些接受缓慢，呆呆抱着孙子几秒，想起什么有些埋怨的嘟嚷着：“这都多少年了，有十二年了，失踪的时候我们天天去市局都没人管，顶多一年打一个电话问孩子回来了没。现在孩子回来了，又上门开始调查了。”

安家大女儿安莉和二女儿亚宁小儿子安杰年龄相差较大。案发当年二十八岁，刚刚获得一个非常优秀的工作机会，在家宛如母亲一般说话毋庸置疑的强势和利落。

据了解，十二年前亚宁才十六岁，本就贪玩而回家迟的她因为在餐桌上说喜欢和同桌每天搞笑被安莉当着很多家人和父亲的下属怒斥：一天就知道搞笑，上大学不考搞笑，考不上大学才是笑掉大牙的搞笑。

正处于青春期的亚宁当天晚上便离家出走。

这件事成了安莉一生的愧疚。

“当年的事不是我姐的错。”卫生间的门被推开，浑身酒气的安杰从厕所出来，远远靠在客厅外的楼梯扶手上，晃晃悠悠解释。

作为全家最宠的小儿子，安杰手腕上的百达翡丽无声无息透露着他的心高气傲。

大学即将毕业的他看到正在调查的警方，率先维护家人：“一切都是亚宁的错，她讨厌我们，喝酒抽烟，背着我姐什么都干，我姐不过就是说了两句。这么多年，我爸将所有重心放在工作上，逢年过节一家人都没有吃过团圆饭。既然她一直活的好好的，为什么一直不和家人联系？现在倒是回来了，保不齐是在外面玩不下去回来骗钱了！”

说到这里，安杰又将怒气洒向警方：“当年没调查出个结果，现在扒着扒着来结案，年底冲业绩了是么？！”

“——安杰！”安莉和安家妈妈同时喝止：“回房间去。”

安杰还想说着什么，抬眼望着许劲坤静静探究的眼神，下意识低头躲避，愤愤跺着脚上楼。

听到安家妈妈的话，许劲坤脸色有些难看。但他并没有生气：“对不起阿姨，当时我们的各种条件限制，没有及时破案，我理解两位的心情。如今，当时的案件负责人正是我们冯局，听到亚宁回来的第一时间，冯局就要求我来调查，一方面是了解亚宁这么多年的委屈，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可以找到凶手，还亚宁一个公道，也希望减少其他受害者。”

说到这里，许劲坤又加了一句：“我们也希望，有更多黑灯瞎火的家重新点亮灯光。”

听到许劲坤这话，安莉表情明显有些动容。

一边等待安家妈妈将亚宁带下来，安莉打开笔记本电脑向两人介绍：“我根据我家的情况，这么多年也参加了许多社交平台，比如最早的人人网，□□空间，博客，微博等，现在还有抖音什么的直播什么的——”

笔记本上很快展现出一个某寻找亲子网站的相关介绍页面——上面全是安莉怀念亚宁的故事。

“亚宁，今天是你离开的第2000天，你还记得嘛，也是一年秋天，我在二楼对着窗户写作业，妈妈让你叫我吃炒鸡蛋，没想到我戴着耳机在听歌，被你轻拍一下后背，吓到我直接跳起来...”

“亚宁，今天是你离开的第3000天，夏天到了，我们以前经常挑战自身限制，我最多一天吃了五根冰棍，你呢？你是两根，因为妈妈怕你吃坏肚子，剩下的我们趁你下午睡觉的时候全吃了...”

“亚宁，今天是你离开的第4000天，你在哪里？还在世嘛？走在路上我见到的每一个陌生人，和你年龄相仿的，我都会仔细观察看是不是你。和你年龄不符的，我都会想，这个人是不是就是抓到你的那个人，是不是现在在看我的笑话，我们家的笑话....”

“亚宁，我见了很多和我情况类似的人，我们经常互相给予彼此鼓励。直到今天我为了参加电视台找到你的节目，将宝宝交给安杰照顾，你知道安杰的，自己就是个大男孩。等我回家的时候，两个人就趴在地板上睡着第二天宝宝就发高烧了。亚宁，我不能让坏的情况变得更早，我觉得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心酸的故事，句句未提，但句句都是对警方未作出有效线索的不满。

以及，很多很多，同样伤心的家人留言。

“我让你们看这个不是为了指责，”安莉看到两人表情明显有了内疚的波动，将笔记本收回道：“现在亚宁回来了，我们本可以回归宁静的生活。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们可以还亚宁一点点的公道，找到那个拐卖她的人，让她这辈子都不要害人。”

“谢谢您。”等到安莉说完，整个客厅只能听到另外房间的动画片声音，许劲坤顿了顿冷静有礼的微微欠身，随即抬起头询问：“抱歉我还是需要问一句，您家人和亚宁的DNA...”

“已经在做了，结果大概7-15个工作日出来。”听到扫兴的话，安莉有些不悦，却还是如实回答。

沈卓尧一直背着手观察着安家客厅里家人照片。

照片大部分是家人和小孙子的合照，和小孙子的单人照片。偶尔也有安家妈妈和安莉安杰的照片，完全没有亚宁的照片。

“不好意思，亚宁已经走失十二年了，您是怎么确定回来的女孩就是亚宁呢？”沈卓尧在工作时，永远很难共情案件关键人：“毕竟，十二年没有联系，一条街几年都能翻天覆地判若从前，她是怎么找回来的？”

“我自己的妹妹我怎么能认不出来。”安莉明显不悦，语气也凌厉起来：“这么多年，想要骗我们家的人不在少数，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家庭。我看到亚宁的瞬间，我就知道她是我妹妹。亚宁是这么多年一直被□□在地下室，遭受了非常不好的事情，唯一的念想，就是回家。她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时的细节，不是亚宁根本不可能知道的！”

三个人在客厅等了十几分钟，彼此之间都觉得有些尴尬，安莉明显已经没有了耐心率先拿起电话一边拨打一边走出客厅趴在楼梯扶手往上看：“怎么了，亚宁不愿意出门吗？”

“那我们上楼见见吧。”作为刚刚唐突的歉意，许劲坤主动提议。

“可以吗？”安莉下意识望着许劲坤的腿，不过很快也回：“好吧，早处理早结束，我们晚上还要吃团圆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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