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的楼梯是00年代的古典港风，亮棕色的实木楼梯顺着扶手蜿蜒而上，在尽头拐了个弯消失了。
安莉站在前面转身向两人抬手示意，干脆利落的就往上走。
沈卓尧从许劲坤的身后绕至他身边，转过脸望着许劲坤侧脸，眼神垂落打量着受伤的腿询问：“这楼梯挺陡的，你可以吗？”
许劲坤望着目标楼层，收起登山杖，似笑非笑的抬起手腕——
触及沈卓尧抬起头纯纯的关心眼神，歪歪脑袋提醒：“搭把手。”
沈卓尧警惕的瞄瞄二楼以防被受害人家属看到警队内讧，望着许劲坤得意洋洋的表情，下意识拒绝：“要不，我跟着上去，你视频参与算了。”
“要不以后案件我们去办，你视频点评一下！”听到对方拒绝自己，许劲坤没好气的反驳：“这是工作！想什么呢！”
话音刚落，沈卓尧的手掌已经撑在许劲坤的胳膊下。
许劲坤下意识朝对方的方向倾斜重心，脖颈扫过一丝细风——
那是沈卓尧在闷声闷气的吐字。
像是嚼着一颗细碎的糖，甜甜的黏黏的。
“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委屈兮兮。
许劲坤听到，毫不客气的整个人半个身子罩在沈卓尧的肩头，宽大的手掌恰到好处的握住对方的手。
温热而有力。
沈卓尧觉得有点那个，抬起头眯起眼打量对方——
正迎上许劲坤更加用力的扣住沈卓尧的肩头，望着前方台阶低头侧脸凑近沈卓尧的脸颊，就在即将贴上沈卓尧如同火山熔岩般滚烫的脸颊时，陡然疏离。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厘米。
熔岩已经感受到来自西伯利亚地底深处的寒风。
不过十几层台阶。
对方没有什么异动，但沈卓尧总有种猪八戒背媳妇越背越沉的感觉。
他指的，不仅仅是重量。
“小心眼。”到达二楼之后，许劲坤很快便松开沈卓尧，撑着登山杖大步寻找亚宁的房间。
沈卓尧望着对方的背影默念一句。
一时之间，这句感慨，不知道是描绘许劲坤，还是在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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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宁，这两位是负责调查你失踪案件的警察。”
亚宁的房间只有安莉和亚宁两个人手拉手在聊天。
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安莉一脸开心晃着两人的手不断回忆从前，而亚宁缩着身子坐在床边一点点地方轻声迎合，唯有眼睛活动灵敏，一点点的声音都足以令她非常惊恐。
许劲坤循声进屋，第一眼便看到亚宁。
亚宁和沈卓尧差不多大，但比沈卓尧看起来要年纪大许多。
——许劲坤看到美女的第一反应，是和沈卓尧做对比。
怪不得安莉第一眼就说亚宁是自己的妹妹。
纵使经过十几年的失踪颠沛流离，亚宁依然浑身上下有种，和安莉一样的气质。
女孩手腕常年被束缚的痕迹以及脚上被束缚没有清洁的痕迹，令她看起来很命苦。
沈卓尧跟在许劲坤身后环顾房间四周，房间摆设明显还有着十几岁女孩的爱好。
写字台前的墙上挂着软木板，上面贴着小亚宁当年喜欢的独角兽和火烈鸟；书柜上到处都是一家人的照片，美式的床铺也是小女孩喜欢的模样。
一切都说明了全家人对亚宁的怀念。
看到警方在屋内观察，安莉也没有反对，继续询问亚宁：“你还记得吗？那年除夕夜我们三个趁人少去长安公园玩。天气冷到整个公园几乎没有人，湖面全部冻成冰。安杰非要上去滑冰，我们怎么说都不听。没过多久脚下的冰如愿裂开，那小子跟鱼雷似的，我们还没反应呢，人已经消失了。”
“结果还是喊来一个好心人，大冬天的跳下河里救了他。”亚宁低着头抱着胳膊道。
“就是就是。”听到自己似回忆又似考题的话得到满意的答复，放心了的安莉重重的握着亚宁的手，这才将询问问题的权力交给许劲坤。
“亚宁，我明白这么多年你受苦了。但是为了保证尽快抓到凶手，我可能会问你一些你不想回忆的内容，请你配合。”
听到许劲坤的话，亚宁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将身子缩的更小了些。
“限制你自由的人有没有说过他的身份？是你父亲的仇人吗？还是其他人？”
亚宁将半张脸藏在头发里，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许劲坤并不意外，继续询问：
“那里还有其他受害者吗？”
亚宁摇摇头。
“是没有，还是你不知道？”作为警察，许劲坤明白人性的卑劣和高达，在没有得到确认的答复，他一定会落实。
“没...没有其他人。”亚宁轻轻开口，低着头躲避许劲坤的眼神陷入回忆：“我一直在一个地下室里，没有人，只有我一个人。”
许劲坤和沈卓尧对视一眼，听闻没有其他受害人，下意识松了口气。
这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
“我听说你是前天回来的，怎么回来的，从哪里回来的还记得吗？”
“就是，就是我走在路上，打了一辆车，走了很远的路，走回来了。脚很疼，肚子很饿。”
长期处于被限制自由状态的人不清楚东南西北也是能理解。
“没关系没关系，”许劲坤摆摆手，望着安莉道：“明早我们过来，希望亚宁能带我们重新走回去，看能不能找到当时拘禁自己的地方。”
如果按照这样的办案流程，只要找到拘禁的地点，通过现场的搜索，以及周边视频证据，人脸识别等手段，凶手就算是逃到天南地北，也能抓回来。
“不行，我怕，我不敢，我不想...”一听到说要抓伤害自己的人，亚宁下意识反应是抗拒的，她抖着肩膀哭着问大家：“就不能，我回来就算了嘛...我发誓我一定一定会听话，我乖乖上学，我乖乖做你的妹妹，我不想...”
“没事没事，”听到亚宁的哭泣，安莉心都要化了，她坐在亚宁身边，轻轻搂着对方：“都怪我，都怪我当时和你吵架。你放心，咱现在家里条件还行，你想上学，我们给你安排，我们出国留学，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不想学光玩也可以。到时候想留在国外，就在国外常住，想姐姐了，我们也可以在其他城市见面，我们不在伤心地，好不好？”
“——我呸！”听到安莉的话，安杰突然冲进来，气到面红耳赤，伸手就要抓亚宁的头发：“利用我姐的愧疚，现在装绿茶了，你给大家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和你当前吵架没有关系！”
“安杰够了够了！”安莉上前拦在两人之间，气恼弟弟的不懂事：“我是给你脸了，较什么劲！警察还在这里！”
听到警察还在，安杰这才停了手，讪讪放开对方，离开了房间。
一个家闹成这个样子，谁也没有心思再继续呆下去。
许劲坤和沈卓尧对视一眼，两人便表示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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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之前，许劲坤看到在一楼抽烟的安杰，上前打招呼：“你和亚宁有矛盾吗？”
安杰停下手里的烟，上下打量许劲坤冷笑一声：“So？”
“关于亚宁当年的失踪案，你有什么是警方没有发现的线索吗？”
安杰对于亚宁的敌意，看起来不只是原本最宠爱的孩子为了重新夺回关注的小打小闹。
“阿Sir，”安杰嘴角上扬，歪着脸戏谑的哼了一声，浑身懒洋洋晃晃：“这是我家好吗，请你干好自己的活，我可不会吃里爬外，吃饭砸锅过河拆桥。况且，我还没有吃完饭，没有过完河呢。”
“那麻烦问下卫生间在...”许劲坤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拒绝而生气，打了个哈哈便和沈卓尧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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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累。”
关上车门的瞬间，沈卓尧像是回到了人间似的，躺在座椅上长吁一口气。
半晌，他歪着脑袋掰着修长手指细数：“一个内疚的大姐，一个逃避的母亲，一个被宠坏的弟弟还有一个从未出现的父亲。这亚宁就算斯德哥尔摩创伤后遗症不重，这么多年也够呛。”
“把你的东西拿出来。”许劲坤坐在车上，直接伸出手掌。
沈卓尧慢吞吞的将手从口袋里掏出来，将一团卫生纸交给许劲坤。
许劲坤微微倾身从车载储物箱里取出纸袋，小心翼翼的将卫生纸展开，将里面的头发塞进纸袋里封口：“这是你在亚宁房间的卫生间里找到的头发？”
“是。”沈卓尧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边看着许劲坤手里的动作一边盯着许劲坤的表情——
夸我。
快夸我。
许劲坤重新拿了一个纸袋，从口袋里取出另一个卫生纸团展开，将里面的头发塞进纸袋里封口：“这是我在安家一楼卫生间梳子里找到几根棕色的头发，根据长度和颜色，应该是安莉的。”
许劲坤收好之后，这才感受到头顶似乎正在遭遇光学扫描——
抬起头触及沈卓尧一脸期待看看纸袋又看看许劲坤的眼神注视，许劲坤不由得笑起来，抬起手揉揉对方的脑袋：“没想到咱俩想到一起了，做的好！”
沈卓尧这才收回身望着前方开始开车：“那我们现在是下班回家？”
“嗯。”许劲坤一边给冯局发微信汇报，一边检查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家里还有两盒泡面，回家吧。”
行车的速度明显慢了些。
偶尔汇报的间隙，许劲坤看到前方路况良好，但身边人黑着脸匀速开车，造成后车跟的憋屈最终借道超车，成功之后还刻意行驶到两人车前踩一把刹车泄愤——
许劲坤放下电话，转过脸望着旁边这位弟弟的侧脸试探道：“要不，我们去超市买点吃的？”
“麦德龙晚上十点下班，我们得加快。”
原来冰山融化，只需要一家超市。
窗外路人稀少，到处是路灯缠绵万家灯火。车厢内温暖如春，车载音响低声哼唱着一些粤语老歌。
两个人彼此慵懒的瘫坐在座位上没有交谈。
一个拿着电话认真回复微信。
一个随着音乐手指轻敲方向盘，一边认真观察后视镜确保车速适中，道路安全。
就，和喜欢的人坐在一起开着/坐着喜欢的车听着喜欢的歌做着喜欢的工作通向喜欢的地点即将回到喜欢的家。
糖度极限接近十分甜。
然而——
“算了，你在哪，你现在回局里现场说。”
冯局一句话，切断了许劲坤的高浓度糖分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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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劲坤的车缓缓停在单位门口。
沈卓尧一句话能叹三回气。
等到车辆停稳的瞬间，沈卓尧已经按下安全带开关，下车小跑着来到许劲坤车门边，为他打开车门，找到登山杖。
“行不行？”
唉。
“不能请假吗？”
唉。
“要不我送你上去？”
唉。
“——去超市的时候刷我的会员卡。”听到对方鞍前马后全方位的因自己缺席的遗憾叹息，许劲坤也大方回敬：“买完过来接我。”
“Ok！”关闭车门后，听到许老板的安排，沈卓尧拍拍口袋，小跑着回到车上，摇下车窗对许劲坤比了个ok的手势。
下班之后的空气，清爽清新清澈清明，有种，美好未来即将无限展开的幸福感。
而许劲坤一瘸一拐和门口同事打完招呼，仰头看到电梯还在十二楼，他环顾四周，收起登山杖，大步走向楼梯间，一步迈五个台阶直冲领导办公室。
——要无限尽可能的压缩不必要的加班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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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情况我了解了。”冯局站在办公室窗口边，望着楼下车水马龙浇着花。
看到许劲坤的汇报，冯局并没有着急谈论工作，看到对方满脸汗水，又看看收起的登山杖。
“什么时候结婚？”
刚刚喝下一口水的许劲坤被呛到不行，憋红了脸抬手擦拭满脸水咳嗽，一脸惊恐望着冯局。
冯局冷笑一声，抬手将一卷卫生纸丢给对方：“道行。”
“能让你慌里慌张让同事送过来，连电梯都来不及等，直接跑上来——”冯局重新倒一杯茶递给对方，望着许劲坤的呆滞反应：“想来，只要对方不拒绝，你这年底保不齐能当爹。”
“哪有。”说起儿子，许劲坤轻轻一声叹息放下水杯。
“看来是对方不太喜欢你。”冯局歪着脑袋望着对方撇嘴点头。
“那不会。”说到彼此的感情，许劲坤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回答：“我相信我自己，我喜欢他，我愿意无限向他靠近，直到契合。我相信我自己的人品，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但凡他给我任何不对的感受，我都会停下我的速度，目前我没有这种感受，我会向他继续靠近。”
“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难言之意，当然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男人一认真，世界将坍塌。
不过，任何处于幸福的状态都是非常好的状态。
看到自己的下属终于有了幸福的顿悟，说明对人生也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对这份一直和人性打交道的工作，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冯局点点头这才接着道：“你对案件的把控可以，我找你来是提醒你，安家已经遭受太多磨难，能少事尽量别多事。”
许劲坤眼神陡然凌厉，坐直身体抬眼扫视冯局：“您是指安杰吸毒的事？”
冯局迎上对方目光，并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也就不需要再追问原因了。
许劲坤自言自语似的回忆晚上的会面：“恐怕安莉和领导不知道，否则她们不会同意我们登门拜访。过高的温度，甜腻的空气，奇怪的牙齿，还有情绪波动极大表情极为夸张。我还在奇怪，为什么安家一楼的卫生间，一件男性用品都没有，想来是因为我们来的太突然，全部收起来了。”
冯局坐在椅子里，胳膊搭在把手上，两手相握食指指尖相触，整个人忽然被疲惫笼罩似的。
“很多次。”
“毕竟地点特殊，只要他不出来，我们就进不去。”
“上次我们好说歹说，等到进去了，所有的证据已经被倒进卫生间冲走了。”
“我知道你聪明，但如果这次的案件没有证据证明和安杰和毒品有关...”冯局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声音低沉：“有上级部门统一部署，就别打草惊蛇了。”
“我明白了。”找自己来加班，原来是来敲打自己的。
许劲坤原本的热血有些凉意。
还未等冯局继续说话，手机已经收到来自沈卓尧的微信。
“——算啦冯局，”有人等待自己，迎接自己回家的感受，真的足以抵御人生一切晦暗。许劲坤站起身，哪怕在说非常严肃的工作，情绪却莫名的欢喜轻松，得努力才能勉强将上扬的嘴角遏制住：“各人负责各人的案件，我这边只看证据，安杰最好没有牵扯，如果有证据证明他和亚宁有关，我一定抓。”
冯局沉默。
大家彼此明白，这已经是许劲坤做的最大的让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