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意识说谎也想维护的虚假形象，这么快就暴露在封晋面前。

虞然舔了舔略微干涩的嘴唇，声音堵在喉管里发出不来，索性沉默着。

背脊发僵，夜风吹得脸皮冰冷，脑袋也跟水泥也似的凝固，这下扯再多谎都说不清了，“人赃并获”。

封隋嘟嚷：“我就说吧，你还不信呢。”

他指虞然抽烟的事，封晋回过头哼笑一声，“学聪明了，会先发制人，企图分散我注意力了。”

“我就是想重申事实，我可不是空口诋毁。”封隋狡辩，拒不承认。

封晋抬眼扫向几个混混，“你们几个散了吧。”

他话一落，小混混还没动，倒是虞然当即拔腿跑了。

皮肤下的血液随着奔跑而沸腾起来，恍然发觉没有要去的方向，沿着大路跑了一阵，留心到身后不远处的动静，一头扎进眼前的巷子里。

虞然动作迅速且出其不意，小混混半晌才反应过来，街头回荡的高喊：“草，有种别跑！”

几个不着五六的混混叫嚷着地穿街过巷，引得零星路人频频回头。

赋仁高附近有一片后现代化建筑群，勉强算是景城的一处小众景点，不过因为知名度实在不高，一直较冷清。

封晋一巴掌拍在封隋后脑勺，催促道：“还不上车。”

封隋哀叫一声，被他哥撞见他要整虞然的时候心慌得不行，本以为教训虞然的计划夭折了，没成想峰回路转。

算他们还有点职业操守，收了钱就得办事。

他喜滋滋地想着，抬头一看，他们居然在朝那片老巷子趋近。

封晋将车停在路边，封隋不解地问：“哥，咱不是要去吃饭吗？”

虽然他不想去那种无聊的家庭聚餐，但让他找虞然他更不乐意。

“你最好祈祷人没事。”封晋推门下车，淡淡撂下话就跑进巷子里。

封隋：“……”完球！

那狗东西身手那么好，一打三应该不会太吃亏吧？

凉风穿耳而过，封晋边跑边解开衬衣领口，同时沉下心来捕捉四周的动静。

围墙不高，他轻轻借力就能翻过去，不知翻过第几道墙才慢慢辨出大致方向。

骂声陈杂，隔着几条巷子相互报告消息的声音四面云集，最后从最东面的一条死胡同传来集合的哨声。

封晋连翻几道墙，赶到那里的时候，虞然正被两人左右挟持，第三个人正举起木棍，骂骂咧咧直冲他门面。

看得他眼皮一跳，箭步往前一个飞踢过去，直接将那人踹趴在地。

幸好那一棍没落下来，封晋暗舒口气，打量着虞然的同时不动声色地猜测他跑掉的原因。

要么好学生被人抓包干坏事觉得羞愤，要么就是他封晋招人厌。

他不由仔细想了想，虞然好像是不怎么待见他。

在学校遇到时候，对方一直垂着脑袋，下巴贴着胸口满脸漠然。

还有在公寓那次，不顾伤口浸水发炎，冒着雨坚决离开。

总结出来虞然好像是不待见他，封晋无奈笑了一下，很快收起心思解决眼前的事。

眼见同伴被一脚搞定，那俩小混混吓得往后瑟缩，他们三人加起来都很难动制服得了虞然，更别说再加上一个高大且身手很好的成年男人。

虞然的胸膛起伏不定，他又被封晋救了一次，虽然这次完全有自保能力，但封晋动作更快，由不得他不承情。

封晋沉默地解开袖扣，刚转身袖子被人扯住。

虞然的眼皮终于消肿，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在昏黄的灯下光华暗转，宝石似的。

封晋扬了扬眉，笑道：“小虞老板有什么要交代的？”

“别动手。”虞然关注封晋的这几年，对娱乐圈的事情有了些了解。

这些混混不认识封晋，还不知道他是一位演员，难保他们以后一直不知道，万一哪天曝出来成了黑料，影响不好。

即便他们占理也没用，到时候白的教人说成黑的。

他自然不能这么解释，指指地上痛嚎的那位，“已经够了。”

“你们是傻逼吗！”封隋姗姗来迟，待看清胡同里的形势，急赤白脸地赶人，“还愣着不跑，想留下来当沙包？”

他哥拿过几个拳击比赛的冠亚军，虽然都是业余性质的，但在寻常人中算得上是专业人士了。

两混混彼此看了看，再瞅瞅地上那位，干脆且默契地把人捞起来。

经过封隋的身边的时候，封隋嫌弃地踹那伤员一脚，“赶紧的，净给老子丢人！”

“嘶！”混混吃痛地抽了口气，“隋哥，那医药费……”

封隋脸色相当难看，不敢往胡同里看他哥的脸，又给对方一脚，“快滚吧你！”

磨磨蹭蹭老半天屁事没干，还想让他倒贴医药费？

另外两个是明白人，再没纠缠，拖着人麻溜地跑了。

巷子重归寂静，封晋把虞然从胡同里拉出来，上下审视一番问他有没有受伤。

“没。”虞然摇头，封晋说：“我送你回去。”

在虞然拒绝前他先一步抓住对方手臂，有些强硬地将人按进副驾驶，绑上安全带。

“今天的事，错在封隋，理应让他给你赔礼道歉，”封晋瞥向车后座努力想要降低存在感的人，“别装死，道歉。”

小打小闹就算了，今天这几个显然想动真格的。

他并非存心替虞然伸张，封隋十七岁很快要成年了，再这样下去心性更不易矫正。

没听见任何回应，封晋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在车里发出几声闷响。

“不用。”虞然哑声说，这事追根究底应该怪他。

“呸，他妈少给我装，”封隋一听他说话就炸，深吸口气，“对不起，我的错，不该找人打你，行了吧？”

虞然还没出声，封晋头疼地问：“道歉就这个态度？”

他从后视镜对上封隋的视线，封隋赌气地不说话。

这不是没开打嘛，而且他也决定在场看着，就只是教训一下而已。

封晋知道他的德性，语气缓和了些，“就不能再真诚点儿？”

僵持良久，封隋将头偏向阴影里，咬咬牙，彻底放低姿态：“对不起。”

虞然说没事，嗓子依然哑得厉害，几天了也不见好。

封隋余光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直接把他们带到目的地。

*

中心商业街五楼转角的位置，有一家家常菜餐厅，店面不大，但装修舒适温馨。

一进门橘色的光晕映进眼里，在这片灯红酒绿的世界中，显得分外有人情味儿。

店内不超过十桌，虞然看到长相清秀的男人笑着走来，捶了下封晋的肩膀，两人很相熟的样子。

许成辉摘下厨师帽，压低声音笑，“就没见过比你还闲的演员。”

他说着看向虞然和封隋，两人都是挂彩的模样，难免会让人觉得他俩干过架。

其中一位是封晋堂弟，他认识，另一位眼生。

肩膀被拍了一下，封晋会意，回头看向虞然，说：“封隋的同学，同桌。”

“怎么瞧着他俩看起来像是死对头的那种啊。”许成辉探究的目光望着两小孩。

封隋轻哼，朝他竖大拇指，“还是我辉哥有眼力见儿！”

不像他哥，明知他跟虞然不对付，还拉着他们一起吃饭，纯纯影响食欲。

许成辉心下了然，好友今晚是来当和事佬来的。

“虞然，好学生，学霸，”封晋跟许成辉介绍说，“跟封隋可不一样。”

瞧这话说的，分明是来引战的。

许成辉是故多看了虞然几眼，调侃好友：“你自豪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叫虞晋呢！”

封晋笑了笑说：“你还别说，比封晋顺口多了。”

许成辉也笑，领他们去他特意留着的老位置，角落靠窗，能将三分之二的商业三角区收入眼底。

这是许成辉给几位好友的专用座位，平时人再多那桌也都空着不待客，店开了四五年，从未破例。

封晋点了一杯蜂蜜水给虞然，把菜单给他，“喜欢吃什么自己点，这顿封隋请，别给他省。”

虞然接过菜单，草草看了两眼，点了一道松仁玉米把菜单还回去。

封隋接过去一看，目光怪异地瞅他，点一个菜就算了，还捡全店最便宜的点，瞧不起谁呢？

一阵腹诽，他面色不虞地将菜单推给他哥。

封晋一眼就能区分他们各自点了什么，一个嗜甜，一个嗜辣。

饭席间除了那道松仁玉米，虞然没碰过别的菜，好像惯用左手。

封晋记得他抽烟的时候用的是右手，双指夹着烟，动作闲散，尽管没看清他的神色，但见他不徐不疾地吞云吐雾就知道，必然是老烟枪了。

封晋用公筷给他夹了几次菜，他低声说谢谢，此外再没说过话。

整顿饭吃得太过安静，连封隋都安分下来。

最后封晋让他再次致歉，并保证以后不找虞然的麻烦，他乖乖做了。

只是在回家的路上，封隋还是不甘，“哥，你对那狗……不是，就那个虞然，好得太过分了吧？”

“不是我爱背后说人坏话，他可有心机了，特会装可怜，”封隋抱怨说，“不就是成绩好吗，整天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私下里，抽烟打架，无一不精！”

“冠冕堂皇，徒有其表。”

封晋失笑，拍掌叫好：“没白做同桌，有长进，连成语都会用了，还连用两个。”

封隋一口闷气直接堵在了嗓子眼，“听我说，谢谢你。”

好在他很快想到虞然挨呲儿的事，顿时又得意起来，“我倒看他要怎么写出一万字的检讨。”

封晋见他一脸幸灾乐祸样儿，大约又跟虞然有关。

他想起下午封隋信誓旦旦地跟他说，他这次一定考得比虞然好。

他这种吊车尾的水平都能比年纪第一考得好，只有一种情况。

虞然交了四科白卷，但凡他少交一科，封隋都不会那么有底气。

这位好学生还真是频频让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