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手机适时震动，给了虞然逃遁的借口，飞也似地跑了。

秦炀打来的，虞然在等人之际买了包烟，当即坐在马路牙子上抽起来。

越抽越不得劲，眉头深锁。

很奇怪，明明馋了一天，如愿攫取入口之后，却觉得索然无味。

“眉头快能夹死苍蝇了，少爷，”秦炀停了车，在他旁边蹲下来，“有什么少男心事，说来听听？”

虞然被盯得心烦，把烟伸到他面前，“秘书的业务这么广？”

“啊，包括万象，”秦炀抽了一根咬进嘴里，“大前门现在什么价？”

“十块。”虞然不耐烦，第一次抽，轻柔不呛口，没劲儿。

“前几年才三块。”秦炀抽了一口把烟灭了，从口袋掏出整包的和天下给他。

虞然没要，抽完烟自顾自地抖了几下衣服散味儿钻进车里。

闭眼没多久，半梦半醒，似乎又回到才离开不久的公寓。

推开门，玄关处的墙上贴着检讨书，足足七张纸，张贴人为了醒目，用红色胶带贴成一排，进了门一眼就能注意到。

他一一看过去，看到最下方的检讨人正是他的笔迹：虞然。

“呼……”虞然被吓醒了，脚无意识地猛踹了一下车门。

秦炀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虞然搓了把脸，“没事。”

“想不想去看看他？”

虞然从后视镜对上秦炀的目光，不消思索就明白了这个“他”是谁。

脑袋浮现出那张全家福来，依旧觉得后背发凉。

见他不点头也不拒绝，秦炀便替他做了决定。

车辆渐渐驶离喧闹的市区之后，偶尔可见低矮的山头，极目苍茫的原野，直至夜幕西垂，晚霞的余晖洒下来，他们停在了一家离景城很远的疗养院前。

秦炀引领虞然上楼，径直走到二楼尽头，敲响房门。

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女人，穿着护士服，看到虞然，平静的面容闪过刹那的震惊，但很快反应过来，帮他们带上门。

套房极宽敞，设施更是一应俱全，堪称豪华。

窗前的花瓶中摆着文心兰，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香息。

虞然深吸口气，收回打量的视线，在秦炀的指示下走进最里间的卧室。

要不是有加湿器细微的声响，他会以为眼前不是三维空间，而是一副平面画。

床上躺着的毫无生气的少年，身上插着诸多粗细不一的管子，连接一旁的仪器。

仪器上闪动着他看不懂的线条，昭示着这个人似乎还活着。

虞然感觉心脏突然缩了缩，莫名地悸动，他在离窗一米远的位置站定，不敢往前。

视线在房里扫一圈，才在那张和自己相同的面孔上落下，到底还是往前迈了一步，以便更清晰地将那张苍白的脸纳入眼中。

仔细一看，并没有先前那种照镜子般的惊悚感。

少年较他明显苍白瘦弱，有些塌陷下去的眼窝，显得山根都突兀起来。

虞然心生不忍，先前心里怀存的对这位少爷的不屑消了大半。

富家少爷也不是好当的，更别说虞家还有个疯女人方兰歆，要是方兰歆对他足够好，他怎么会主动查他们有无血缘。

“大少爷的心脏病是天生的，先后做过几次修补手术，几乎快痊愈了，没想到最后一次手术时发生意外……”

秦炀在回去路上告诉虞然，“如你所见，从那之后他一直陷入昏迷状态，至今未醒，以后会不会醒，也未可知。”

尽管各方面的体征早已恢复正常，但数月来，始终不见要醒来的迹象。

虞然问：“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七月初。”秦炀说，“期末考后的第二天。”

秦炀给他领的成绩单，照旧是第一名，除了语文，每科成绩都接近满分，虞闻声和方老爷子都很满意。

虞然面无表情地想，这就是好学生的自我修养？

在路上的服务站吃了晚饭，回到虞家已经十点了。

一楼的书房门没关，虞然从门口路过，目不斜视地往二楼走，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头也不回。

“衣柜还空着，明天带你去买。”虞闻声在他关门之前，递卡，要他收下。

虞然握着门把，仅开了能看见脸的宽度，漠然道：“明天没空。”

“我知道你有一些积蓄，”虞闻声说，“但景城消费高，以你现在的积蓄，要跟你朋友和周围的人保持一样的档次，并不容易。”

无非是要他维持一种虚假的体面。

虞然就没打算久留，他等查清想知道的事，有条件跟他们谈判就离开。

“这就不牢虞老板挂心了。”他关门落锁，将虞闻声拒之门外。

*

冲了澡出来，坐在床边擦头发，看到书桌上新买的笔纸资料书，过去翻了翻。

忽然间心血来潮，他在书桌前坐下，打开台灯，在手机的搜索框里输入检讨书。

过去的两三年里，写检讨对他来说算是家常便饭。

为图省事，他常常把“反省”两个字反复抄他个十几二十遍，更多的时候都是别人给他写，根本不用操心。

拿笔的动作微顿，烦躁地丢开，唇舌刚发出声就被掌心盖住了，硬生生把差点破口而出的脏话给憋了回去。

他差点被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气笑了。

静坐片刻才重新拿起笔，试图在肠肚里搜刮出一点醒悟性的字眼。

老僧入定似的半天没动，结果不仅没琢磨半个字出来，还差点睡着了。

最后只好精确搜索，挑挑拣拣，连抄了十来篇，总算凑齐一万字。

就为着区区一万字，夜都被熬尽了。

他盯着白纸黑字，字迹勉强还算工整，瞧着瞧着不觉乐了，没乐多久又觉得丢人。

手腕发酸，仍在轻微地痉挛，高中以来，什么时候写字写到这种地步过。

检讨尚且能抄抄就完事，那第一名呢，也要去争取么？

这么想着，他心底竟隐隐钻出一捻罕见的念头，奋然挣向四肢百骸，传达给他此刻每一条疲惫却清醒的神经。

“疯了吧……”虞然毫不犹疑甩了自己一巴掌，震得耳朵一阵轰鸣。

他如果没疯的话，怎么会想着试试呢。

他随手抽出物理资料书，专注地看了几秒，刷地移开眼，脑子里嗡嗡作响。

那些字像带着过剩的特效，花哨到晃眼。

导致他一夜未合的眼睛胀痛感更明显了，看到自己熬夜抄完的检讨书都不顺眼起来。

他心一横，拿起来利落地撕成了碎片，团成个球一起丢进垃圾筒。

顺道掐灭心底刚冒出来的诡异念头。

“这才对，去他妈的第一。”

粗暴地说服完自己，他才终于感觉到困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