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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虚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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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西南,逍遥王府。

朱裴麒乘一辆特别普通的轿子,下轿时差潘泉贵前去叩门。

不想府门并未上闩,吱呦一声露出一道缝儿。

潘泉贵回头请示朱裴麒之后,推开府门,然后就全都看不见了。

“什么东西!”潘泉贵狠狠拽下扑到他脸上的毛耗子,朝地上猛一掷。

待他回头时,朱裴麒脸上也挂着一只。

这还得了!

潘泉贵急忙过去把主子脸上的那一只拽下来,“太子殿下您没事儿吧?”

朱裴麒脸黑如炭,“这是什么东西!”

待主仆二人镇定之后看过去,只见整个逍遥王府已经乱到疯魔。

一群奇珍异物呼啸而过,身后追着三十来个家丁。

又一群家丁呼啸而过,身后一群奇珍异物追的甚是欢脱。

彼时他听禀报的人说,逍遥王近段时间过的不是很消停,说的真是太肤浅了。

不是很消停?

这他娘是要死啊!

好在逃跑的家丁里有眼尖的,倏的转了方向跪拜到朱裴麒面前,“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本太子要见逍遥王,带路。”时间紧迫,朱裴麒也管不了许多。

家丁登时起身,带着朱裴麒走进正厅。

看着眼前一庞然大物,朱裴麒黑目凛寒,“本太子要直接见皇叔,无须你通禀!”

家丁欲哭无泪,“这就是……”

忽的,眼前这只庞然大物抖动起来,露出真身。

朱裴麒以手抚额,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看向朱三友,“皇叔你这是怎么了?”

“近日甚觉孤寂,圈养了一些小可爱。”朱三友一张俊脸上,至少挂了二十种不同品种的毛发,说这话时,怀里抱着一只会放臭屁的小青狸。

别问朱三友为何在被温去病抱走一只之后,逍遥王府里又多了一只。

因为他不知道。

“皇叔你真是……童心未泯。”朱裴麒知道原因,却未拆穿。

“是啊,本王近日仿佛也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朱三友抬起眼皮,看向朱裴麒时赤眼如荼,目测至少两三日没有休息好。

朱裴麒的这种猜测也是太保守了。

严格算起来,朱三友至少有半个月没正经阖过眼。

再这么撑下去,朱三友自信可以很快见到佛祖。

“咳,侄儿今日来找皇叔,是有要事相求。”宫里头凤臻就快查到东库,朱裴麒不好拐弯抹角。

朱三友闻声,示意旁侧家丁退下。

这会儿潘泉贵在给自家主子搬了把椅子之后,亦退出正厅,守在门口。

“什么事?”朱三友低头,十分有节奏的抚着小青狸。

跟久病成医差不多,被这些玩意祸害到一定程度,朱三友似乎也找到一些驯化它们的窍门儿。

“侄儿想跟皇叔借钱。”朱裴麒视线紧盯着自己这位皇叔,连他一眨眼的表情都没放过。

朱三友抬起头,一脸错愕,“你缺钱?”

朱裴麒不语,否则呢!

“不应该啊,衡水门就快把本王的食岛馆给连根拔除,你怎么还能缺钱呢?”朱三友一副你别骗我的表情不解问道。

就因为这样,他才缺钱的好吗!

“皇叔只管说借与不借。”想到衡水门,朱裴麒火气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朱三友依旧抚着怀里的小青狸,“私动国库了吧?”

“皇叔猜的准。”朱裴麒冷笑,心底顿生寒凉之意。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此时此刻的朱裴麒就在这一念之间。

“钱,本王不会借给你。”朱三友音落之际,眼前身影陡然起立。

待其行至门口,朱三友又道,“别想着孤注一掷,这大周皇城的水有多深,你没搅过还真不太好判断。”

朱裴麒止步,“皇叔想多了。”

“钱虽然不能借给你,但皇叔想跟你谈一桩生意。”刚刚被朱三友抛出去的小可爱们,又都开始围上来,上窜下跳好不欢乐。

朱裴麒回头,“什么生意?”

“国库亏空多少只要你一句话,本王都能给你填上,条件是衡水门。”朱三友说的云淡风轻,却把朱裴麒气到吐血。

“皇叔果然年轻了许多,连想法都跟孩子一样幼稚!”衡水门是他在鱼市的根本,代表的是一方势力,他怎么能给逍遥王!

“告辞。”相比之下,朱裴麒更愿意孤注一掷。

“钱可以再赚,势力也能再培养,路若错了,可就未必能回头是岸重新走。”朱三友抖了抖身子,“本王只求财,你看朝堂之事本王何时参与过?如果不是衡水门欺人太甚,本王今日也不会落井下石。”

朱三友把话说的特别明,“条件本王已经讲的非常清楚,如果太子同意就抓紧落实吧。”

看着眼前那道门,朱裴麒犹豫了。

他不愿意,但若真迈过这道门,他又有几分胜算?

穆挽风余温未消,他若再强行镇压朝中那些反对的声音,会不会激起民怨?

又或者像朱三友所言,牵一发而动全身。

介时那些平日里中立的官员跟各方势力,会有怎样的选择,都还不一定。

怎么办?

朱裴麒在这一念之间想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回头。

照着现在的路走下去,短则半年多则一年,他应该能坐至帝位。

反倒是孤注一掷,他是否真能控制住局面还很难说。

‘噗……’

小青狸放屁了……

臭气熏天的正厅,所有小可爱们呼啦逃窜出去。

唯剩两人石化一般僵在里面,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于朱裴麒,他不能跑,迈出这个门就等于拒绝,权衡利弊之后他自认拒绝不起。

于朱三友,温去病说了,如果他能把衡水门从朱裴麒手里买下来,鬼窟罗刹的事温去病就能替他摆平。

这一个臭屁他没忍住,等待他的将是千千万万个臭屁。

所以他也不能跑。

时间一刻一息过去,朱裴麒深知皇宫那边时间有限,于是大步走回来,“赤足黄金三十箱,皇叔应该知道国库箱银的尺寸,半柱香内送入皇宫,自有人接应!”

朱裴麒撂下这句话,风一样消失了。

成了?

朱三友惊喜之余心花怒放。

说起来,突然要告别这些小可爱,他还真是……

一点都不留恋!

时间于天地商盟里的钟一山,一样难熬。

直至逍遥王府传来消息,他方狠狠舒了一口气。

成了!

所有忐忑跟疑虑在这一刻消失,钟一山激动起身,伤口微痛他却丝毫不理。

失去衡水门对朱裴麒来说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钟一山清楚。

毫不夸张的说,这跟断朱裴麒一根手指没有区别!

“小心伤口。”温去病知道钟一山高兴,他也高兴。

可他跟钟一山不一样,钟一山若不注意伤口就要裂开,裂开就需要补药,补药则需要银子买。

别说他小气,就因为不小气他才心疼的……

“一山感谢盟主一夜相陪,此间恩情,永世不忘。”钟一山转向温去病,眼底隐隐泛红。

温去病忍住那份心疼,“接下来便无甚急事,二公子早些回去休息。”

钟一山感动之余,离开天地商盟。

二楼雅间,温去病依旧坐在桌边,以手抚额,不时叹气。

“毕运啊,你不知道,刚刚看到钟一山走时,我特别想跟他说一句话,可我没说出来,现在憋的好难受。”

毕运现身,“主人想跟他说什么?”

温去病抬头,特别真诚看向毕运,“我想让他把喝的那瓶琼液,再给我吐出来……”

“……”

朱三友果然守信,半柱香之后,便将三十箱赤足黄金悄悄运进皇城。

鉴于凤臻那边有顿无羡周旋,三十箱黄金顺利进入东库。

盘清国库之后,凤臻与左右御史当即去了皇史馆记录备案。

整件事算是有了圆满的结局。

至少对大多数人来说……

方逵秘密来周这件事,除了戚燃,无人知晓。

即便戚燃也是昨晚得到消息之后才知道的。

此刻,在皇城里转悠大半日的戚燃,其间换了三辆马车,又转成步行走进棉麻巷里一间极为普通的民宅。

好巧不巧的,这座民宅正是之前诬陷甄珞郡主与冯浩有染的邵氏的居所。

自从邵氏跟儿子死后,这座民宅便由其一位远房亲戚转手,转来转去,转到了方逵手里。

戚燃吩咐刀九在外候着,独自一人走进房间……

房间里光线很暗,摆设陈旧,不时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涌出来。

戚燃进去时,分明看到一抹身材魁岸的中年男子背对自己,束手站在桌边。

男子两鬓银白,发以木簪别起,一身褐色长袍,临立间周身透着掩饰不住的威武。

“义父?”戚燃轻唤时,中年男子转身,果真就是方逵。

在军前,戚燃是主帅,方逵是副将,当由方逵行礼。

在人前,方逵是戚燃义父,自然是由戚燃行礼。

“你与钟一山在擂台比武的事,义父听说了。”方逵示意戚燃落座,略显苍老的脸一字剑眉,眸如鹰利。

方逵长相并不是很英俊的那种,但胜在棱角分明,十分普通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很耐看,加上岁月磨砺,看起来很有味道。

“没想到钟勉的儿子如此厉害……你接下来想怎么办?”方逵连续开口,坐下来时身体自然而然靠在桌边。

戚燃关心的,显然不是接下来,“连御医都说义欠身体堪忧,您怎可长途跋涉来周?”

“咳……咳咳咳……”方逵捂唇重咳几声,手掌松开时,上面有血。

“义父!”戚燃对方逵一直都很尊敬,除了他是父亲的副将,还因为自己认方逵为义父的那一日,戚燃有在母亲脸上看到微笑,发自会心的那种。

“没事,我没事……”方逵抹掉血迹,“我来一是怕你错失这样一个好机会,二来,我想亲眼看到钟勉死。”

戚燃能理解方逵的心情,当年中州一役,方逵没有及时赶到,一直都是他的心结。

“义父放心,我自有办法让钟勉为当年之事付出代价。”戚燃保证道。

“你想如何?”方逵追问。

一计不成,自然要再生一计。

戚燃打听过,钟勉再过几日,会到皇城西郊去祭奠一位神秘人,许是因为那人身份不能外露,钟勉每年都会只身前往。

这就是机会!

方逵听罢之后想与戚燃一起去,戚燃拒绝。

他知道方逵的身体状况,若方逵有闪失,他无法与母亲交代。

“义父放心,钟勉的命已是我囊中物,您只管在这里静候佳音。”

随后戚燃还告诉方逵,他已经找到邪医游傅,且游傅答应他,再过几日就会为其医治旧患。

如此,方逵便在棉麻巷安心住下来。

直等钟勉死,便与戚燃一起回去……

适夜,御书房。

顿无羡对朱裴麒最终没有选择走另一条路的决定颇为惋惜,但却没有表现在脸上。

朱裴麒则火冒三丈。

如果梦禄在,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将梦禄扒皮抽筋。

“为何不让本太子杀了他!”朱裴麒怒声低吼,拳头砸在龙案上发出咯咯的声响。

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毁了他这些年在鱼市所有的一切!

“太子殿下息怒,我们已经没了衡水门,若连鹿牙都没抓到,那就更加得不偿失。”顿无羡也很愤怒,但要相对理智。

“你打算怎么办?”朱裴麒记下梦禄这笔帐,他日鹿牙伏法,他必让梦禄付出代价。

“不幸中的大幸,经此一事,我们至少可以断定逍遥王无心皇位。”顿无羡的解释是,倘若朱三友有半分觊觎金銮殿上那个位子,都不会借钱。

他只要袖手旁观,谁又能说出什么。

朱裴麒沉吁口气,缓慢坐到龙椅上,“皇叔有没有那样的心思,还要看他接下来在鱼市里的动作,暂且不说他,你想怎么利用梦禄引出鹿牙?”

“简单,只要微臣把梦禄就是惊蛰的消息放出去,惊蛰背叛穆挽风,致金陵十将将主惨死白衣殿,血海深仇鹿牙不会不报。”顿无羡简单明了道。

朱裴麒皱眉,“如此便要时刻监视梦禄,未免难了些。”

“太子殿下放心,微臣已在梦禄身体里种下子蛊,我们不必派人跟踪,只要有异动,母蛊自会第一时间带我们找到梦禄,介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下蛊?何时?”

“早在梦禄去找鬼面佛之前,微臣已经与鬼面佛打过招呼。”

朱裴麒没再追问,“此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理,不过你记着,不管是梦禄还是鹿牙,都必须死。”

顿无羡双手拱拳,“定不负太子所望。”

从朱三友三十箱赤足黄金入宫那一刻开始,朱裴麒暗下密令,衡水门明里暗里的生意皆归食岛馆,包括现有衡水门所有人。

除了梦禄。

这样的突变,梦禄万万没想到。

谁能想到呢!

堂堂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然连户部清查国库这种事都无法应付,定要以出卖衡水门为代价才能收场。

换作穆挽风,根本不可能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他看重了朱裴麒!

那个只会站在穆挽风背后坐享其成的废物!

“废物!”

自得到第一个‘易主’的消息到现在。

一天一夜的时间,梦禄只坐在衡水门主位,一动未动。

现在的衡水门,冰冷犹如地窖。

他却更寒,周身如潭。

外面天已大亮,他却心如死灰。

没了,什么都没了!

不靠衡水门的力量,又失去朱裴麒的支持,他还能做什么?

只能离开,走得远远的就像一个缩头乌龟,像老鼠一样躲在阴暗角落永远也别出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梦禄猛然抬头,怒意鼎沸。

“想不想知道朱裴麒为何会舍衡水门?”

钟一山容覆面罩,着一袭雪色长袍,袍摆无风自动,仿佛踏浪而来,宛若不染纤尘的神官般圣洁无瑕,不可侵犯。

梦禄怒,黑脸愈黑,白脸愈红,他愤怒到了极致。

“因为他害怕。”钟一山止步,站在梦禄面前,“他不敢赌。”

“是你的奸计!”梦禄睚眦欲裂,勃然怒吼。

“是你无能。”钟一山冷冷看着梦禄,“别说我没提醒你,朱裴麒不会放过你。”

“那鹿牙就能放过我?”

“鹿牙为何要放过你?”

连续不停的对话之后,厅内霎时无声。

梦禄坐在主位上的身体微微一颤。

鹿牙当然不会放过他。

钟一山没再说话,而是转身。

一瞬间,梦禄猛然抬袖。

毒镖就在袖内,梦禄却似失魂般定在原地!

那眼神,好熟悉……

是穆挽风!

他只在穆挽风眼中才见过那样平静又充满杀机的目光,如此凌厉又锋芒毕露!

只有穆挽风才有这般睥睨天下的气场!

梦禄无意识向前,脚底踩空,整个人扑通跪地,狼狈至极。

钟一山就这样回眸望着这个男人,曾几何时他们有说有笑,托付过生死。

在目光没有变得悲凉之前,钟一山转眸,走出衡水门。

“你不是穆挽风……穆挽风早就死了!那个贱妇死在白衣殿,死在我手里……”梦禄凶狠捶地,怒声咆哮。

他没错,弃我去者皆不可留!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皇城里突然多了这样一则传言,当初护穆挽风至死方休的金陵十三将里,有一个叛徒,叫惊蛰。

在出卖穆挽风跟金陵十三将之后,惊蛰改头换面,成了鱼市衡水门的梦禄。

只不过传言出来的时候,鱼市已经没有了衡水门。

相比别处,鱼市里更有感兴趣的是衡水门的消失,这让他们想到了当日的食岛馆。

时间如流水,它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任何事而停下脚步。

转眼功夫,婴狐成功熬过作为周生良徒弟的最初一个月。

这一个月,婴狐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次死里逃生,有多少次没逃出来。

没逃出来的情况下,则是周生良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把他救出来的。

“这么说起来,周生良人还不错。”房间里,红娘看起来心情很好,白色绸缎在她肩头如流水,莹滑如一束月光。

“红姨,周生良救我充其量是良心发现,人还不错这种结论你是怎么得出来的?”婴狐无比心痛感觉到,自从家里那个老东西认可周生良之后,红娘对周生良的态度较之前那真是天壤之别。

红娘抬头,水色明眸溢出华彩,“他没留下你自生自灭,不是很好吗。”

婴狐泪崩。

“对了,主公有来信夸赞公子好眼识。”红娘收起白绸,言归正传。

婴狐不屑,“这很有可能是反话嘲讽。”

“绝对不是。”红娘起身走向婴狐,“谁能想到呢,食岛馆竟将衡水门活生生逼出鱼市,那衡水门背后站着的可是朱裴麒啊!”

“那就说明食岛馆背后站着的,是比朱裴麒更高明的人。”婴狐耸了耸肩,从床上下来后提起长靴。

“可逍遥王怎么看都不像是更高明的人,否则他也不会被鬼窟罗刹玩到命都没了半条。”红娘不以为然。

“待到山穷水尽时,必有水落石出日。”婴狐直起身,“红姨,把那枚大补丸给我。”

“那可是主公留给你保命的东西,你就这么送给钟一山了?”红娘有些不舍,但还是拿了出来。

“钟一山可有意思了!”婴狐接过纯金方盒后,大步走出房间,“替我告诉那老东西,别夸我,小爷受不起……”

红娘默然看着婴狐离开的身影,红唇抿笑。

若主公听到这句话,必然要气到炸毛……

太学院,武院。

钟一山与戚燃擂台比武的事,几乎人尽皆知,这会儿他来武院,收获的大多是敬佩跟尊崇的目光。

戚燃是谁没人不知道,若换作自己,能不能活着走下擂台都是未知数,更遑论平手。

“一山,伤口如何了?”最先走向钟一山的是顿星云,然后是侯玦,一个丰神俊逸,一个飘逸宁人。

钟一山最大心愿,就是这两个人能够一直站在他身边。

至于……

“钟一山,你过来!”

看到婴狐的时候,钟一山就像看到一个偌大橘子朝自己滚过来,扭头就跑。

然而婴狐轻功远比他印象中快。

“给你看样好东西!”婴狐从身后揽住钟一山肩膀,力道很轻。

旁侧,顿星云与侯玦深知婴狐性子,便不急着跟他抢,转身回去。

不等钟一山开口,婴狐已然将纯金方盒里的大补丸拿出来,举到钟一山面前,“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送你了。”

芳香味道扑面而至,钟一山虽不懂医术,但闻味儿就知道不是凡品。

吃,还是不吃?

婴狐送来的玩意能不能吃!

“你是不是动不了?动不了我喂你啦?”听到这句话之后,钟一山立时接过大补丸塞进嘴里,入口即化,一点点噎人的感觉都没有。

这时,朝徽至。

所有人归队之后,朝徽分派今日武练重点,四人一组,相互切磋。

这种历练的目地,在于增强同组组员的默契,同组成员之间必须十分了解。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所代表的意义都要熟记于心。

同组协作,最忌我一个眼神,你兵荒马乱。

钟一山因伤在身,只能坐在旁边观战。

之前武院月考,顿星云第一,婴狐击败侯玦至第二位,侯玦第三,后面的排位钟一山大致明了。

此刻见婴狐与侯玦切磋,钟一山暗惊婴狐变化。

武功路数未变,但轻功至少提升大半。

被周生良日日朝狼窝里塞的婴狐表示,他没办法不提升啊!

这会儿顿星云走过来,坐到钟一山身边,“之前想去看你,又觉得贸然到镇北侯府有些唐突,所以这补药便留到现在才有机会给你。”

钟一山见顿星云掏出一个十分精致的方盒,里面同样装着一枚药丸,淡青色的。

“多谢。”钟一山不好推辞,且在顿星云期待的目光中又不好收起来,索性搁进嘴里,“兵部侍郎这段时间没来武院?”

“哥哥?没来。”顿星云浅淡抿唇。

“那日之事,你别放在心上。”钟一山对尚武侯府旧事多少了解一些,轻声劝慰。

顿星云点头,“我没放在心上,只盼哥哥何时也能不放在心上……我去跟婴狐对两招,免得他太傲。”

顿星云不想让钟一山看到自己那份伤感,起身离开后,侯玦亦过来给钟一山送药。

钟一山感激,当场服下……

自武院离开时,钟一山在十二个须弥座前遇到温去病。

确切说是温去病在这里等了他一会儿。

马车里,钟一山就想问温去病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去哪儿你就跟来?

温去病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想说戚燃这几日看起来十分诡异,让钟一山小心。

温去病说戚燃诡异的证据,就是那厮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日没有出去过。

“那你觉得,他是在屋里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钟一山以为就事情本身而言的确可疑,戚燃此行回去势必要有交代,换作自己是他,必然不会浪费时间,除非胸有成竹。

胸有成竹……

钟一山私以为,自己应该走一趟□□营。

“养伤啊!他是没出去,他手底下那个暗卫净天儿往外跑,各处淘弄灵丹妙药,你说他是不是想修仙,吃那么多药丸子也不怕噎死,他不怕虚不受补啊!”

温去病声音正高亢时戛然而止,一双眼紧紧盯着钟一山看,就跟不认识一样。

“怎么?”钟一山下意识抹过脸颊,并无不妥。

然后,车厢地面的木板上多了一滴血。

两滴,三滴,无数滴。

补药吃多了……

皇宫,含光殿。

流珠端着参粥走进来时,顾慎华正坐在梳妆台前。

纵然有岁月的痕迹,那抹容颜依旧很美,杏眼樱唇,上过妆的顾慎华更显出几分妩媚。

她伸出手,抚过自己胭脂色的脸颊。

韶华易逝,美人也终有迟暮的一日。

“穆如玉那个小贱蹄子又去了?”

在顾慎华看不到的瞬间,镜子里的影像霎时变得冷蛰,纵芳华犹在,却如何也掩饰不住骨相中那抹日渐浓重的尖刻。

皇宫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它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让一个曾经天真无邪的少女,变成权欲的奴隶。

它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将人性里的纯善彻底埋葬,埋葬不了的,就彻底毁灭。

在皇宫,你若不向权欲低头,阎王爷就会向你招手。

即便叱咤风云的甄太后,也只能将自己关在延禧殿,才勉强能守住本心。

“回娘娘,穆侧妃日日都会到千秋殿给太子妃请安,有时候太子妃不在她也要去一次,倒是十分守礼。”流珠据实禀报。

“哼,她哪里是守礼,分明是借机想要跟麒儿见面!”顾慎华从梳妆台边走过来,“她那白衣殿离万春殿数里之遥,若不找机会,她见得着麒儿?”

流珠了然,自家主子这是死活不待见那位侧妃了。

“娘娘若真不喜欢穆如玉,何不叫太子殿下寻个理由贬罚了她,好在这会儿穆家也没什么靠山,想怎么揉搓也不会有人出来替她撑腰。”

“你以为本宫不想?麒儿不让。”想到朱裴麒拒绝,顾慎华就越发讨厌穆如玉。

“许是太子殿下怕人言可畏,其实奴婢觉得留着她倒也没什么,就怕她这一不小心生出个皇长孙……”流珠谨慎开口。

闻声后,顾慎华却是一笑,“这点你大可放心,麒儿早有思量。”

见自家主子胸有成竹,流珠暗自唏嘘。

穆如玉在这皇宫想要活下去,就只怕要用尽所有力气……

且说这会儿,自千秋殿回来的穆如玉,正在白衣殿内大发雷霆。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扑空,还是连着的三次。

沈蓝嫣分明就是在耍她!

明知道是这样,她除了被耍却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偏偏她这肚子不争气,倘若怀上龙种,她大可以此为借口不再过去请安。

殿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穆如玉默声坐在主位不说话,秋盈亦不敢多言。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

穆惊鸿进来就开始发牢骚。

大概意思就是吴国世子吴永卫忒不要脸,明明钟知夏根本不喜欢他,他还仗着权势拉钟知夏到府上‘做客’。

要说穆惊鸿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简单来说,就是没日没夜守着钟知夏。

具体怎么个守法儿,刚刚他已经当着穆如玉的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妹妹,你可一定要替我出气,找个借口让太子殿下治吴永卫的罪,把他遣送回吴国,或者干脆杀了他以除后患!”只要提到吴永卫,穆惊鸿便火冒三丈。

此时的他根本没注意到主位上的穆如玉,五官都扭曲了。

‘哗啦……’

茶杯轰然落地,吓的穆惊鸿整个人跳起来。

“除了钟知夏你还关心什么?让太子殿下治吴永卫的罪?本宫现在失宠了,我连见他一面都难!”

当初为了牵制钟一山,穆如玉同意自己哥哥与钟知夏交好,介时可以联合钟知夏一起对付钟一山。

现在看,钟知夏根本不像自家哥哥说的那样,他们是两情相悦,从头到尾人家钟知夏就没看上她哥哥。

“失宠了?”穆惊鸿顿了顿,“怎么可能?”

穆如玉气的不开口,身侧秋盈幽幽道,“怎么不可能,娘娘被新晋太子妃为难好几次,太子殿下不可能不知道,却没出来说句公道话……”

“沈蓝嫣为难你了?”穆惊鸿瞪眼,“沈稣那个老匹夫!妹妹你等着,我这就去沈府让沈稣好好管教他女儿!”

说到底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穆惊鸿听到妹妹受气后很是暴躁。

“你站住!”穆如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瞪向穆惊鸿,“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威风八面的殿前司指挥使?你也不想想,这段时间你为何就那么闲!”

被穆如玉醍醐灌顶,穆惊鸿恍然,“太子殿下许久没有派给我任务了……”

“除掉了穆挽风,你我兄妹还有什么用处!”一直披在穆如玉身上的坚强外衣终于瓦解,她也终于相信,在朱裴麒眼里,自己跟哥哥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人。

或许哪一日看着碍眼,便拂袖尽除!

“没用了?那……那可怎么办?”穆惊鸿忽然变的不安,钟知夏本就无意于他,若连指挥使的身份都没有,他还拿什么跟吴永卫争。

“还能……呕……呕呕……”穆如玉再欲开口时,胃中一阵翻滚,“还……呕……”

且等穆如玉缓一些的时候,不止秋盈跟穆惊鸿,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半晌后,秋盈连惊带喜看向自家主子,“娘娘,是不是……是不是!”

“愣着做什么,去请御医啊!”穆惊鸿头一回这么机灵,赶忙吩咐道。

秋盈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掉头跑出白衣殿。

“妹妹快坐!你这肚子里怀的可是龙种,马虎不得!”穆惊鸿赶忙过去,殷勤又小心。

穆如玉仿若石雕般立在原地,眼睛怔怔看向自己小腹,眼眶渐红。

终于怀上了吗?

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大周的皇长孙给盼来了!

穆如玉由着穆惊鸿将自己扶坐到贵妃椅,双手轻轻捂住小腹。

这个孩子来的太及时,她真的,就快坚持不住了……

不多时,御医崔平与秋盈一同进来,人还没站稳就被穆惊鸿推向贵妃椅,“快给本指挥使妹妹把脉,现在我妹妹肚子里怀的可是皇长孙,你若敢怠慢半分,我杀了你!”

“哥哥!”穆如玉愠声看向穆惊鸿,“崔御医是自己人。”

当初穆如玉借定都侯名义,送给崔平一千两银子。

自那之后,但凡送进白衣殿的药膳跟补汤,皆由崔平负责。

“烦劳娘娘把手伸出来。”崔平半跪在贵妃椅前,恭敬开口。

穆如玉抬袖,手腕平搭在矮案锦帕上,看似淡定的容颜正极力掩饰那份激动。

反倒是穆惊鸿跟秋盈正死死盯着崔平,所有渴望跟兴奋全都写在脸上。

时间过的很慢,崔平双指按压穆如玉手腕,一遍一遍感受,一遍一遍琢磨。

不管穆惊鸿跟秋盈怎么问,他都不发言,直到穆如玉都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方抽回手指跪在原地。

“崔御医你说话呀,急死人了!”秋盈催促道。

旁侧,穆惊鸿也跟着干着急,“这都等你说话呢,你哑巴了咋地!”

贵妃椅上,穆如玉双手揪住锦帕,暗自噎喉,美眸落在崔平身上,“你且直说。”

穆如玉想着,或许是腹中胎儿过小脉搏并不明显,又或者胎儿不稳会有滑落危险,这些都在她接受范围之内,只要有这个孩子,这些她都能克服。

“回娘娘……”崔平暗自镇定之后,双手拱拳举过头顶,“娘娘并无喜脉之兆,作呕的症状大概是因为早些出门受风,胃凉所致。”

“不可能!”穆惊鸿听罢,猛冲过来揪住崔平衣领,“刚才本指挥使看得真真的,妹妹呕吐的样子跟害喜一般无二!你居然说不是喜脉搏,居心何在!”

“娘娘……”秋盈心疼之余轻唤。

穆如玉强自镇定,“送崔御医回去。”

秋盈了然,登时过去拉开穆惊鸿,“指挥使大人就别给娘娘添乱了,崔御医,请。”

眼见秋盈带着崔平离开,穆惊鸿这才发现周遭冷了些许。

白衣殿一时沉寂,只剩下他与穆如玉两人。

他也很想过去安慰自己的妹妹,但又怕挨骂,于是悄悄退了出去。

冰冷的宫殿,到处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穆如玉默声坐在贵妃椅上,揪着锦帕的双手突然用力。

她狠狠扯裂手里锦帕,‘呲呲’声刺痛耳膜,一条条抽丝的锦缎被她抛出去,挡住了那张狰狞恐怖的面容。

这世上最让人绝望就是,在你失望的时候给你希望,又在你充满希望的时候给你重重一击。

如果不是秋盈回来的及时,穆如玉险些拆了白衣殿……

夜,已深。

棉麻巷那间其实并不怎么吉利的宅子里,方逵面对眼前黑衣人给他的选择,犹豫了。

阎王殿,江湖三大隐门之一,素来干的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行当,麾下数千杀手,分支遍布中原六国。

之前被温去病灭掉的夜叉门,便是阎王殿在大周的一个分支。

而作为阎王殿左使,鬼窟罗刹刚好负责周、吴、韩三国分支内事务,这也是为何鬼窟罗刹是夜叉门靠山的原因。

此时,阎王殿信使给方逵的选择是,钟勉还是戚燃。

阎王殿素来都有自己的规矩,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只杀一人。

至于夜叉门为什么毫无原则,只能说阎王殿干的太大,像夜叉门这种分支,阎王殿在大周差不多十几个,良莠不齐。

而方逵在这件事上并没有找那些分支,而是直接越级找到阎王殿。

杀钟勉,还是杀戚燃?

方逵权衡之后说出自己的要求。

在戚燃杀死钟勉之后,灭了戚燃。

黑衣人收信,转身离开。

屋子里没有灯火,方逵直等到那抹黑影没入夜色,方才缓缓落座。

下一瞬,从袖内取出两粒药丸。

他把药丸搁到桌上,略显沧桑的脸浸润在月光下,倍感阴冷又透着一丝冷蛰。

紧接着,方逵拿起药丸,一粒一粒放到嘴里。

时间仿若静止,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

倏然,肺腑一顿,鲜血自他唇角溢出。

指尖触及唇角的刹那,方逵笑了……

自打那日从武院回来,钟一山整整两天两夜没阖眼,鼻血差不多淌了两三碗。

血一般的教训,让钟一山深刻体会到‘虚不受补’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夜风萧萧,天未破晓。

钟一山的马车已经到了□□营外。

守营士兵认得钟一山,未通禀便放他走进营帐。

偌大□□营星光点点,远处校场上不时传来呼喝声响,震慑苍穹。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曾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钟一山却比任何人都厌恨战争。

那些在战场上日夜操练的将士,有几人胸怀天下,又有多少人甘愿受尽寒风酷暑,只是为了在战场上不那么快倒下去。

他们的家里,还有亲人。

钟一山缓步走到主营外,里面亮着灯火。

“谁?”钟勉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钟一山掀帘而入。

矮桌上,灯火如豆。

钟一山进来一刻,眼尖发现营帐角落里摆着许多冥纸跟一坛女儿红。

“一山?”钟勉看到儿子时惊愕不已,“你怎么过来了?你伤势未愈不该胡乱走。”

原本钟勉想叫冯浩进来多加些炭火,营帐里太凉,他怕对儿子伤势不好。

钟一山却是阻止,“儿子还没那么弱不禁风,此番来,我是想跟父亲提一提戚燃的事。”

说到戚燃,钟勉自然而然想到那日擂台,“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一山,你告诉为父,你怎么会知道为父中毒,又怎么会有解药?”

“此事说来话长,儿子以后自会慢慢解释。”钟一山轻描淡写过去,“现下戚燃尚未离开皇城,他若再有什么诡谲伎俩,儿子只怕父亲会防不胜防。”

钟勉点头,“为父自会小心。”

钟一山视线转向营帐角落的冥纸,“那些……”

“为父的一个旧部,当年为救为父而死,过两日是他忌日,为父想给他烧些纸。”钟勉回答的模棱两可,钟一山明明听出漏洞,却未多问。

不管是钟勉还是钟一山,他们都能听出对方似是无意的隐瞒,而他们,都未追问。

钟一山并没有在营帐里多作停留,临走时与钟勉说得最多的话,便是恳请他这几日能留在营帐里,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尽量不要离开□□营。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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