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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教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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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侧,顿孟泽闻声转眸,视线与钟一山刚好相对。

“顿伯伯好。”前世她还是穆挽风时,曾与顿孟泽有过接触,看着随和的一个人,在战场上的爆发力无人能敌,连她亦甘拜下风。

后因顿无羡入主朝堂,时常与他意见相佐,顿孟泽为避免与长子冲突加剧,故主动向皇上辞掉军职,只保留下尚武侯的爵位。

今日顿孟泽穿了一件曲裾深蓝色的长袍,袖口绣着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长相自是十分英俊,才会得叶府两位千金厚爱。

已过天命之年的顿孟泽,鬓角虽生华发,面容却看不出半点沧桑,许是顿星云入狱的缘故脸上显出几分憔悴。

听到钟一山与他打了招呼,顿孟泽微微点头。

钟一山知道,这段时间顿孟泽并没有暗中替顿星云上下疏通,他真真是无路可走。

自他交出兵权已有七年,物是人非,朝中官员又有几个能真买他的账,尤其对面的人还是陶戊戌。

而让钟一山无比欣慰的是,顿孟泽始终没有去踏延禧殿的门槛。

这时,衙役自两侧入口提着廷杖分致左右。

随着阵阵有节奏的敲打声,陶戊戌与吴永耽先后走到堂前,陶戊戌居于正位,吴永耽居左落座。

惊堂木响起,衙役率先带穆惊鸿上堂。

要说天牢真是一个化神奇为腐朽的好地方,任你过往如何嚣张跋扈,从那里面走一遭出来皆似丢了半条命。

穆惊鸿就是最好的例子,蓬头垢面,满身肮脏,双眼布满血丝,像极呲毛呲刺的灰兔子。

“威武……”

见穆惊鸿立于堂前不跪,两侧衙役敲响廷杖,喊出堂威。

穆惊鸿吓的扑通跪到地上,“陶大人,本使冤枉啊!”

陶戊戌半个眼皮都没抬,倒是旁边薛师爷说了话,“指挥使在堂上就别称本使了,你倒是说说,你有何冤枉之处。”

薛师爷说话时,穆惊鸿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站在木栏外面的秋盈,底气大足,“大人明鉴,微臣决无杀吴世子之心,再说那晚微臣一直在府里没出去过,亥时秋盈还曾来我府上送药,她可以替我作证!”

“你说你没有杀吴世子之心,可据说你曾在世子府外绕了好些日,期间还与吴世子发生过冲突,听说被打了?”薛师爷见陶大人没有开口的意思,当下追问。

“我与吴世子的确有过不愉快,可这也不能说吴世子之死就与我有关啊!我没杀他!”穆惊鸿好像没拎清状况似的跪走两步,“陶大人您且宣秋盈入堂,一问便知!”

“威武!”

两侧廷杖再次响起,陶戊戌视线扫过薛师爷。

于是第二嫌犯钟知夏被带了出来。

相比穆惊鸿,钟知夏还是要脸的,被押出来时刻意用袖遮住脸颊,“知夏拜见陶大人。”

“说说吧。”陶戊戌难得开口。

“回陶大人话,知夏与吴世子无冤无仇又怎会加害于他,知夏是冤枉的!”钟知夏在天牢里呆的这几日,也是糙的没个闺秀样,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钟知夏,你与穆惊鸿是何关系?那日吴世子与指挥使发生冲突,二人皆说你是其对象,你到底是谁的人?”薛师爷话音刚落,外面听审百姓顿时一阵哄笑。

钟知夏脸色羞|臊,“大人明鉴,知夏与吴世子只是朋友,至于指挥使……知夏与他不熟。”

“钟知夏!你敢说我们不熟!”穆惊鸿闻声震怒,扭身就要冲过来。

惊堂木响起,陶戊戌根本不用说话,他只用眸子扫过穆惊鸿就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薛师爷没再追问钟知夏,命人将顿星云带了出来。

一身素色长袍的顿星云一出场,众人便真正领悟到了天生贵族与暴发户的区别。

与穆惊鸿相比,顿星云虽染纤尘却气度不改,清华高贵。

“星云叩见陶大人。”顿星云堂前止步,依礼下跪。

堂外,顿孟泽本能的有些紧张,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握紧。

旁侧,钟一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会儿堂上薛师爷正欲开口,却见陶戊戌使了眼色。

“顿公子且说说那晚发生的事。”陶戊戌终是抬眼,看向顿星云。

“是。”顿星云得陶戊戌示意,便将那晚之事原原本本重复一遍,所言与那日跟钟一山说的没有不同。

隔挡公堂的栅栏外面,钟一山相信就算他不叫婴狐传话过去,顿星云也会这样说。

眼前少年与他哥哥根本就是两个极端,都是一个爹,生的也是太不一样。

“你与钟一山是什么关系?”堂上,陶戊戌听罢之后抬头问了一句。

顿星云眸色微动,眼底那抹暗淡一闪而逝,“同窗好友。”

陶戊戌点头,之后看向跪在堂前的钟知夏,“钟二姑娘,吴世子想要教训钟一山这件事,你知否?”

这个问题!

钟知夏听到的一刻,美眸顿时闪出阴狠。

她明知父亲为何要妥协,明知若她否认名节不保,可只要想到这是钟一山要她做的事,她就好不甘心!

“哎!”就在钟知夏几乎要走那一念之差的时候,堂外温去病‘嗷’的一嗓子叫出来。

嗓音之嘹亮,贯穿整个公堂。

众人侧目,温去病立时低下头,咬牙切齿,“钟一山你隔那么老远掐我,也不怕闪了腰!”

钟一山权当没听到,倒是站在温去病另一边的婴狐高兴了,“我就知道一山是向着我的!”

温去病当然不会让婴狐往歧途上想,“你想屁吃啊!”

“我不吃|屁,你吃|屁!”要说婴狐别的不行,关键时刻气人的本事特别行。

且不论堂外如何混乱,公堂之上钟知夏突然清醒过来。

她可以不在乎名节,温去病不可能不在乎!

“知道,吴世子曾在知夏面前说过会……会……会在那晚对二哥不利。”钟知夏低头,浅声开口。

“为什么?”陶戊戌难得起了好奇之心。

公堂之上,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钟知夏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吴子世也不知道怎么就听说二哥待我不好,说要替我出头……大人明鉴,这都是吴世子一厢情愿,我有劝世子莫要冲动,可他不听!”

顿星云听到钟知夏承认一刻,心里微震。

按道理,吴永卫应该没有这样的举动,那只不过是个阴谋。

同样震惊的还有顿孟泽,只是他声色未动。

堂上,陶戊戌黑眸扫过三名疑犯,落向吴永耽,“世子有需要问的吗?”

吴永耽身体微倾,以示恭敬,“没有。”

“今日便审到这里,退堂。”陶戊戌回身敲响惊堂木,起身朝吴永耽做了个‘请’的姿势。

眼见陶戊戌跟吴永耽离开,堂上穆惊鸿顶着一张懵|逼|脸呆若木鸡,“大人……陶大人我是冤枉的!”

不等穆惊鸿扯开嗓子,已有衙役过来将他架回天牢,钟知夏与顿星云也是一样。

堂外一众百姓看的就是个热闹,见没热闹看呼啦散开。

如此,仇人之间的视线忽然就清晰起来。

秋盈没想到钟知夏公堂之上居然说与穆惊鸿不熟,虽然她打从骨子里看不起穆惊鸿,但好歹也是主子的亲哥哥,被人这么耍她咽不下这口气。

“钟侍郎跟夫人可真会教女儿,卸磨杀驴也不先看清楚对象!”秋盈故意挡在陈凝秀面前,杏眼瞪向钟宏,“奉劝二位,莫让钟知夏在公堂之上太任性!”

“知夏怎么说谎了?她就是跟穆惊鸿不熟!是穆惊鸿一厢情愿净天儿缠着我家知夏,要不是那个害人精,我家知夏哪会有这等牢狱之灾!”莫说站在对面的不过是个宫女,就算是穆如玉,都这会儿了,陈凝秀还用得着给谁面子。

“这话该由我来说,要不是钟知夏狐媚性子,品行不端,指挥使大人又岂会着了她的……”

“秋盈,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大庭广众之下钟宏还是要脸的。

秋盈自知不足以与钟宏抗衡,冷着脸,甩手离开。

旁侧,婴狐跟温去病各自休息一会儿,又开始相爱相杀。

侯玦则默默站在那儿,无动于衷。

于是乎一幅鸳鸳相抱何时了,鸯在一旁看热闹的画面,被三人演绎的十分到位。

此时的钟一山,在顿孟泽回到马车的下一瞬,不请自入。

车厢里一片沉静,顿孟泽没等钟一山开口,先道了一句谢。

“钟二公子为星云做的一切,本侯铭记于心。”顿孟泽抬头,目光深沉,“倘如星云平安,本侯必以重礼让他登门道谢,定不会亏待了公子。”

钟一山知道顿孟泽误会了,浅淡抿唇,“我与星云同为武院新生,又同在一组,身为组长我有责任跟义务替他洗刷冤屈,至于外面那些传言,侯爷不必在意。”

顿孟泽不解。

“我亦相信顿兄夜入世子府警告吴永卫,也是出于这份同窗情。”

钟一山见顿孟泽没开口,继续道,“一山早闻侯爷威名,本该登门造访,今日偶遇,一山造次来见侯爷,是希望能给侯爷吃一粒定心丸,无论如何,我都会让顿兄安然离开天牢,他为我出头,我亦不会让他吃苦。”

顿孟泽颇有些惊讶看向钟一山,这般不拘小节的后生,又有这般坚毅的目光,实属难得。

“你想去求甄太后?”顿孟泽神色凝重,低声询问。

“一山深知个中厉害,自不会劳烦皇祖母出面。”钟一山音色清冷,之后未与顿孟泽多聊,转身下了马车。

就在他走下马车的刹那,分明看到一抹身影自拐角处转离。

那衣服跟身段,似乎是之前公堂上站在吴永耽身侧的女子。

听温去病说,她叫胭脂……

陶戊戌退堂之后,消息随即传进皇宫。

御书房内,潘泉贵将公堂上的事儿半点不差重复一遍。

龙案前,朱裴麒扔了朱笔,转眸看向候在旁边的顿无羡,“你以为如何?”

顿无羡拱手,“微臣以为陶戊戌怕是要将案子叩在穆惊鸿头上。”

朱裴麒挑眉,“何以见得?”

“以陶戊戌在公堂上对待三人的态度,足见他对穆惊鸿很是不待见。”顿无羡面色无波,淡漠回应。

朱裴麒点头,“或许吧。”

相比于朱裴麒,更为失望的则是顿无羡。

他曾说过,尚武侯府里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再与他有关,又或者说,尚武侯府里任何人不好,他就会很好。

“对了,吴永耽真的一句话都没说?”朱裴麒转眸看向潘泉贵,略微蹙眉。

潘泉贵摇头,“从到公堂开始直至离开,一个字都没说。”

“那倒是奇怪……”朱裴麒重新握起朱色狼毫,“若斩了穆惊鸿也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不足惜。”

顿无羡没开口,只默默候在旁侧。

在他看来,陶戊戌之所以有这样的举动,并非是在心里有了定数,而是抛出这样一个信号,接下来各方能做到什么程度,只看谁的道行高……

钟一山来了皇宫,戚燃离城这件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皇祖母交代一声。

延禧殿内,甄太后听到诸葛寓的名字后,久久都未开口。

直到孙嬷嬷将茶端过来,她才狠狠舒了一口气,“当年之事,怪不得珩儿,可诸葛寓也的确死得冤枉。”

钟一山点头,“孙儿多少知道些那件往事,依照当时情况,皇上若不杀诸葛寓三军皆怒,处理不当极易兵变,诸葛将军甘愿赴死,可歌可泣。”

“没想到他那义子如此重情。”甄太后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谁又能说他错了呢……”

“戚燃离开时没说会不会把此事公之于世,父亲的意思是,如果戚燃选择不说,父亲便当不知道这件事。”钟一山将钟勉的意愿,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甄太后闻声浅笑,“你父亲也是个君子。”

接下来,钟一山便没再说什么,只是陪甄太后喝了几杯清茶。

还是钟一山起身欲走时,甄太后先开的口,“吴永卫的案子今日开审,哀家听说顿星云有惊无险?”

“皇祖母……”钟一山迟疑。

“哀家就是问问,年纪大了,好信儿。”甄太后朝钟一山摆手,示意他坐回来,“你看好那小子?”

“皇祖母误会了,一山与顿星云只是同窗情。”钟一山轻声回答。

“同窗情也是情,你若真想救他……”

“皇祖母放心,孙儿有救他的法子。”钟一山此番来,并没想提吴永卫的案子。

他不想顿孟泽来,自己就更不会因为此事,而让甄太后陷入不必要的纷争。

甄太后何等精明,自然明白钟一山的心思。

“顿孟泽难得,被逼到绝处也没踏进哀家这延禧殿,这些年他深居简出鲜少与朝中官员来往,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使得朝中许多官员都忘了,那也是个骁勇将才,也曾为大周鞠躬尽瘁,战功不输你父亲……”

甄太后说到这里抬头,眼中饱含深意,“你若想救顿星云,便尽力救一救吧。”

“我会。”钟一山坚定道。

临走时,孙嬷嬷将钟一山送出延禧殿,且告诉他,那晚亥时费适没有离宫,从御医院里呆到子时。

待钟一山离开,孙嬷嬷回屋时见甄太后的视线看向窗外,下意识走过去,“老奴不明白……”

“哀家一直当一山是个孩子,不知不觉,孩子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心事。”甄太后长叹口气,收回视线,“身在乱世谁又能独善其身,且由一山在前面走他想走的路,但凡有事,哀家兜着。”

孙嬷嬷了然,“太后用心良苦。”

“是哀家老了,冲不动了。”茶杯中氤氲的雾气挡住了甄太后视线里那道凌厉精光。

孙嬷嬷不再开口,心里却清楚,眼前这个深居延禧殿多年的甄太后,依旧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威风八面的甄太后。

从来没有变过……

此刻离开皇宫,钟一山反复在想孙嬷嬷跟他说过的话。

费适那晚在御医院的事他早就知道,宫里那条线他通过屈靳已经打的很透。

然而皇祖母又是怎么知道的?

又为何会单单告诉自己这个消息?

钟一山感慨,看似不问世事的甄太后,心里自有乾坤。

一路无话,钟一山回到镇北侯府时,黔尘正端着刚沏好的碧螺春从小厨房走过来。

“你这时间掐的准。”

“公子没在宫里用膳?”

钟一山闻声挑眉,便知有人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与婴狐抱在一起的温去病。

待黔尘搁下茶壶离开,钟一山刚想说话,便被温去病抢了先。

“我渴。”

钟一山没动,只一个眼神飘过去意味非常明显,等谁倒呢?

温去病撇嘴,抬手提壶时又冒了一句,“我饿。”

见钟一山依旧无动于衷,再加一句,“我好疼。”

“很快你就不会为这种俗事操心了。”钟一山终于忍不住安慰了他一句。

温去病狐疑,“为什么?”

“以婴狐的进步神速,他很快就能打得过毕运。”钟一山扭身看向温去病,神情无比严肃,“放心,到时候他一定会让你死不瞑目。”

“钟一山。”温去病重重撂下茶壶,“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对不住,小爷又不是街头算卦的。”钟一山收回视线,有些疲累靠在椅背上。

对面,温去病见某人心情不是很好,言归正传,“你在公堂外面为什么掐我?”

“因为钟知夏,她素来看小爷不顺眼,保不齐公堂之上意气用事,若她不惧威胁否认吴永卫曾有过想要对付我的举动,顿星云就危险了。”钟一山淡漠解释。

“那跟你掐我有什么关系?”温去病不解。

“我对她的威胁是,如果她不按照我的意思说,我便会让你到公堂之上揭发,她与穆惊鸿厮混整整一个时辰的事实。”钟一山这样解释。

温去病还不是很明白。

“如果那晚的事传出去,丢了名节是小,她只怕日后再也不敢宵想着嫁给你,好歹不济你也算是个世子。”钟一山无比认真的表情,深深刺痛了温去病的内心。

你能给本世子解释解释,何为好歹不济?

“可是我都看到了。”

“你看到是一回事,她事后可以跟你解释,可若这件事败露,她怎么跟整个大周人解释?名声二字好丢不好捡。”钟一山解释到这里,有些不耐烦,“再不明白你自己想!”

“我……我都还没赖你拿我去使美男计,你倒先不乐意了!”温去病都给气笑了。

钟一山承认,自己对温去病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意思。

好吧,也不是一点点……

见钟一山有反省之心,温去病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那你倒是说说看,陶戊戌在堂上的那个态度,是几个意思?”

“他在广而告之,穆惊鸿处境最差,钟知夏次之,顿星云很安全。”

“怎么就穆惊鸿最差?”

见钟一山眼睛狠狠瞪过来,温去病耸肩,“以后你想利用本世子之前,记得先问问我愿不愿意……”

“穆惊鸿与吴永卫积仇已久,他有动机,倘若他那夜没有秋盈作证,以陶戊戌的手段,打到他认罪为止,钟知夏次之是相对顿星云的排位。”钟一山目测他以后利用温去病的事绝对不会少,瞬间变得十分和蔼可亲。

“继续。”温去病对钟一山受自己这份威胁,很满意。

“顿星云与吴永卫之前从无交集,那晚去时也没背着世子府的下人,只要有钟知夏证词确认,让他脱罪很容易,而且你别忘了,就算尚武侯多年不入朝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总比钟宏要有威望。”

温去病心中所想与钟一山如出一辙,之所以每一个问题都问的非常详细,是怕钟一山会有差错。

最后,温去病留在铿锵院吃了午膳。

为此钟一山特别吩咐后厨多添三道菜。

不为别的,温去病属猪的。

且说温去病酒足饭饱离开之后,钟宏几乎下一刻进了凤钟一山的屋子。

“你今日入宫了?”没有前奏,钟宏直言开口。

钟一山点头,“御医院费适那晚也在,只要他肯作证,秋盈无所遁形。”

“费适?”钟宏皱眉,他与费适从无交集。

“是啊,就是那位御医院院令,很有威望的一个人,他说话还是有几分份量的。”钟一山好意提醒。

钟宏知道费适在朝中地位,他不能确定的是,费适会不会替他作证。

见其犹豫,钟一山补充一句,“费御医那边我打过招呼,只要二叔肯亲自登门造访,这事就能成。”

“当真?”钟宏狐疑问道。

“当真。”钟一山笃定开口,“费适那人性子清冷,二叔去时最好别拿重礼。”

钟宏得到肯定答案之后,没在铿锵院逗留,转身离开。

看着钟宏的身影淡出视线,钟一山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因为他能预见到,在踏入费府门槛的那一刻,钟宏的终点将是末路……

吴永卫的案子在第一日开审之后,再审被定到了三日后。

世子府内,胭脂推门时一股墨香徐徐入息。

琅函想见仙毫动,蓬室惊闻御墨香。

胭脂喜欢这个味道,就跟她喜欢眼前这个人是一样的。

她曾身在风尘,名响吴国都城。

多少王孙贵胄为睹她芳颜一掷千金,又有多少风流侠士愿为她停下脚步。

直到她错手杀了相国之子,人性便在那个时候变得丑陋不堪。

行刑之时,刽子手手起刀落。

她没死。

是眼前男子着一袭银甲战袍,手持流华冲入刑场,将她拉起来护在身后。

胭脂永远都不会忘记吴永耽那时的背影。

如神祗降临,像一个盖世英雄。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吴永耽,高山仰止,遗世独立。

之后相国以判国罪被诛,满门抄斩,自己成了揭发奸佞的有功之人。

只有她自己清楚,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

红楼老鸨求她回去,王孙贵胄愿意八抬大轿娶她入门。

而她,在吴永耽的府邸整整跪了三日三夜,才求得一个为奴为婢的机会。

有风起,铺在桌面的宣纸微微浮动。

吴永耽转眸时胭脂急忙背过身将门阖起,指尖似是无意擦过眼角,“世子在写什么?”

宣纸上,墨迹未干。

胭脂浅步行至桌案,青葱玉指习惯性握住松墨,仔细研磨。

就像温去病的棋艺,吴永耽的书法已入臻境,吴国多才子,文人雅客居六国之首,论书法,却无一人敢与吴永耽肩背相望。

紫毫挥洒,吴永耽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病。’

“温去病?”胭脂蹙眉,狐疑猜测。

吴永耽将紫毫放到紫砂笔洗中,视线却未从宣纸上移开,“是温去病。”

胭脂见吴永耽没有再写下去的意思,遂将松墨装进墨匣,绕过桌案到另一侧,清洗紫毫。

“奴婢不明白,世子来周,为何单单宴请温去病?”

“别国世子都是弃子,唯温去病不是。”吴永耽颀长身姿缓坐下来,温润清眸夹带出一股暗涌的情愫,让人难以揣摩。

“可奴婢听说温去病自幼便不得韩王喜欢,当年穆挽风兵临城下,韩王想都没想就把温去病推出去了。”胭脂自跟吴永耽后,方知这眼前的太平盛世皆虚幻,七国之间暗潮汹涌。

同为王者,谁不想做霸主呢。

“就是因为想都没想,温去病才最特别,试想一个棋艺精湛之人,怎么会从幼时便倒数第一,而最为难能可贵的,他竟然把这样的记录保持了整整十七年。”

吴永耽笑的有些无奈,“如果他不是真的傻,那这份城府本世子亦难企及。”

胭脂从来都相信自家世子的眼光,不再辩驳,“因为温去病不是弃子,所以世子想交他?”

“不是交他,是想从他的身上意会到韩|国的态度。”

吴永耽眸色渐浓,“皇兄之死,疑犯有三,穆惊鸿,钟知夏跟顿星云,随着穆挽风惨死白衣殿,穆惊鸿已经成为过去。”

胭脂洗好紫毫,小心翼翼挂在笔架上,“那另两个呢?”

“钟知夏跟顿星云则代表大周朝堂里的两股势力,一是太子朱裴麒,另一个则是守皇派,本世子将皇兄尸体入葬,目的是想让这两方势力不必依托那具尸体,尽情厮杀。”吴永耽停顿片刻,“谁赢,本世子便站谁的队。”

胭脂恍然,“所以温去病当日怀疑凶手是穆惊鸿,说明韩|国现在并没有在周选择依投的对象?”

吴永耽微微颌首,“别国世子虽都为弃子,但各国也都暗地里给了指示,如果消息没错,余下三国皆向朱裴麒。”

“那我们……”

“随波逐流的下场,很有可能会被大浪淘尽,这个时候,我们要坚守本心。”

吴永耽告诉胭脂,周朝堂看似朱裴麒占据上风,可他要真那么有底气,何不干脆对周皇动手,理所当然登基?

他害怕,他怕如果周皇驾崩的消息传出去,朝中那些保皇派会躁动到他根本控制不住,所以他不敢冒险。

反倒是这一边,虽然之前不见有动作,但近段时间鱼市衡水门突然消失跟舒妃的传闻,让吴永耽对他们刮目相看。

所以到底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鉴于吴永卫的案子没有连审,钟一山第二日去了太学院。

文府无课业,他自是去的武院,不想才进去便被范涟漪拦下来。

如今的范涟漪,也算凭本事在武院新生中有了一席之地。

之前刘昊宁的死令其组里少了一人,这会儿即便是只有三个人的组,竟也能跃居综合实力第三,实属不易。

“钟一山,你太卑鄙!”此刻挡在钟一山面前,范涟漪出口即伤人。

对此,钟一山习以为常,“让开。”

“知夏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竟逼她到吴永卫那里诉苦,你可知道她最不喜欢的人就是吴永卫!”看出范涟漪脸上怒意不是装的,某人表示很无奈。

纵然范涟漪有过悲惨经历,丧父之痛让她瞬间成长了不少,但钟一山也不会因为这样就一味容忍。

“我觉得,脑子这种东西很好,希望你也能有一个……”

“钟一山!”范涟漪自以为遭受到嘲讽,猛的轮起拳头。

钟一山则不然,一来他只是提出了一个很好的建议,二来拿拳头说话这种事,他目前还没真正输过谁。

好吧,也有过那么一次,便是彼时乱葬岗对战鬼窟罗刹,他可谓是落荒而逃。

范涟漪出拳很快,拳风破空,一股急流直朝钟一山面门而来。

对面,钟一山却是不动。

眼见拳掌贴于面门,钟一山突然出手叩住范涟漪手腕,突如其来的缠绕之力,令范涟漪拳头顷刻改了方向。

钟一山无意给范涟漪难堪,倏然松手,“你最好适可而止,由始至终我都不曾与你为敌。”

“找打!”范涟漪功力激增,难免目中无人,加上她想替钟知夏出头的心思已经成为执念,当下反手,拳扫钟一山左面。

因为知道范涟漪的脾性,钟一山并没真生气,大不了陪她过几招。

让他真正想要教训范涟漪的原因,是她竟然在指缝间滑出冷针!

若她得手,自己与毁容无异!

虽然身为男子,容貌不是特别重要,但在这看脸的大环境下,谁不想玉树临风,英俊靓美,特别是有个妖孽的温去病整日渲染,不在意容貌都不行。

根苗不正就要修理,范涟漪这种虽然修理的晚了些,但也不是无药可救。

疾风拂面,钟一山瞳孔微缩,上身猛然后倾!

范涟漪根本没看清钟一山怎么出的手,只觉刚刚被她甩出去的,用了她十成力道的拳头戛然而止,硬被钟一山两根手指夹住,动弹不得!

“呃……”手腕剧痛,范涟漪疼的额间瞬即渗出冷汗。

对像范涟漪这种傻白傻白的落魄千金,钟一山终究舍不得下重手,只是令其手腕骨缝错位。

“下次……”就在钟一山想要劝告范涟漪在没绝对必胜的把握别学人家仗义勇为时,一道寒冽之气突然袭来。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冲击力!

钟一山纵全力避退依旧没有幸免!

胸口剧痛,钟一山双脚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待他站稳时已距范涟漪数丈远,唇角溢出血迹。

“这位新生,武院内不许恃强凌弱,这是院规哦。”如檐前滴水般的声音,仿佛有着蛊惑众生的魔力。

然而这声音落到钟一山耳畔,却似晴天惊雷,平地乍响,劈的他外焦里嫩!

虽不是一身红衣,却依旧绝世妖娆。

鬼窟罗刹!

这尊瘟神怎么会在这里,谁来跟他解释!

此时的钟一山已经顾不上胸口剧痛 ,一双眼冒光似的盯着对面男子,明明一张惑乱众生的倾世容颜,落在钟一山眼里半点美感都没有。

乱葬岗时的情景重现,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他根本没有反抗能力,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让他至今难忘。

“咳……”鬼窟罗刹身后,本想阻止他出手的朝徽多少有些尴尬。

此刻,武院新生皆已到齐,几乎所有新生都看到了眼前男子刚刚只是随意摆手,作为入院时三考皆是第一的钟一山便毫无招架之力,被人打的不要太狼狈。

“一山,你没事吧?”新生中,侯玦第一个走到钟一山身侧,忧心问道。

钟一山摇头。

就在侯玦想要走过去的时候,钟一山伸手拉住他,“不要。”

很明显,侯玦是想替他出头。

可钟一山知道,莫说侯玦,现在就算所有新生一起冲过去,能不能碰到那厮衣角都难说。

庆幸的是,婴狐不在。

“大家都站好。”朝徽生怕再出事端,上前一步,“从今日开始,你们将迎来一位新教习,就是……”

“我叫权夜查,大家以后可以叫我权教习。”

这一刻,钟一山方才知道,鬼窟罗刹竟然有自己的名字,还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权夜查!

而此时的钟一山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个看起来就很讨厌的人,将会是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权教习好!”开口的是范涟漪,这个傻白傻白的丫头,理所当然觉得刚刚权夜查的举动是替她出头,自从父亲死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好。”权夜查只是微微一笑,顿令山河暗淡,日月无光。

色授魂与,活色生香,在场好像除了钟一山与侯玦,没有谁不为之倾倒迷恋,纵前面是鬼窟阎府亦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这厮简直是男女通|杀啊!

“咳咳……从今日开始,除本教习之外,权教习说的话你们也要听……”朝徽开口,那些无知少女少男的目光方从权夜查身上不舍移开。

“现在……”

“现在,你们按照入考时的名次排好,本教习要与你们每一个人切磋,以便掌握你们的武练进度跟自身优势。”

见权夜查开口,朝徽识相退到一边。

别问一向威风八面的朝教习为何这么怂,面对一个捏死自己就跟捏死蚂蚁一样轻松的绝顶高手,他有什么不怂的理由呢。

钟一山首当其冲。

站在权夜查面前,钟一山面色无波,双手拱拳,“承让。”

“嗯,让你九根手指头。”权夜查宛如妖孽般的容颜勾起一抹浅笑,声音柔而不阴。

王八蛋!

让你姥姥!

钟一山前世今生都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跟素来良好的修养在这一刻,全都喂了狗。

看着权夜查在他面前缓慢举起的左手尾指,钟一山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暗调动起全部内力。

顷刻间,一股强大而坚定的气息自钟一山周身狂躁外溢!

场上除了权夜查,连朝徽的表情都是一变。

不过两个月,钟一山内力竟比入院时提升至少七八倍。

除了朝徽,那些新生也表现出了十足的震惊,惊呼声接连响起。

尤其范涟漪,脸颊苍白无色,五官接近扭曲。

因为她终于明白自己与钟一山之间,到底差了多少!

“动手吧。”权夜查妖娆薄唇微微勾起,便觉劲风突然来袭。

‘轰……”

一声爆响之后,整个武院霎时无声。

所有人都摒气凝神,不可置信看着眼前场景

钟一山用尽全部内力击出去的拳头,竟然被权夜查一根手指挡下来!

时间静止,钟一山与权夜查还在对峙。

只有钟一山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进一分。

可他不甘心!

下一瞬,钟一山有些不顾一切的超越极限,凶横调出体内真气,奋力一搏!

又是一声‘轰’鸣。

权夜查已然收招,钟一山的身体就像是倒飞的风筝般往后弹出数丈,猛然砸到地上时带起一蓬尘烟。

“一山!”侯玦想要过去,却被权夜查叫住。

顿星云跟婴狐不在,侯玦自然成了第二个要跟权夜查较量的人。

就在段定想要过去搀扶钟一山时,自武院门口跑过来的温去病抢先一步。

“你傻不傻,打不过不会认输啊!”

彼时温去病刚得到消息时还以为是假的,直到刚刚入院时亲眼看到权夜查把钟一山弹飞出去才相信。

鬼窟罗刹真的来了武院当教习。

一个专干杀人买卖的罗刹,竟然成了道貌岸然的教习?

天道这是怎么了!

“走开!”钟一山有些恼恨推开温去病,独自捂着胸口走回到新生队伍里。

温去病一时也顾不上钟一山,蹑悄蹭到站在对面看热闹的朝徽身边。

至于朝徽,与其说看热闹,还不如说是被撂到这儿了。

除了看他还能干什么!

这会儿蹭到朝徽身边,温去病指着眼下正跟侯玦对招的权夜查,“那是什么鬼?”

“如果可以,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鬼。”看着眼前的权夜查,朝徽一直以来身为教习的优越感,被打击的连渣滓都没剩下。

实力上的差距让他感到了深深的自卑。

现在对教习的要求这么高了?

他觉得自己有可能会被太学院除名……

看出朝徽一脸生无可恋,温去病只问出权夜查是周生良保进武院的,便直接去了后山。

此时练武场上,权夜查仍与侯玦过招。

与跟钟一山过招不同的是,权夜查并没有下重手,且时不时还会提点几句。

如此明显的差别对待,恨的钟一山磨牙利齿。

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

且不管武院这边钟一山发誓早晚有一日会让权夜查付出代价,那厢温去病已经到了绿沉小筑。

然后在看到周生良握在手里的青龙剑的时候,就什么都不用解释了。

不用解释,不代表温去病会任由权夜查留在太学院。

太危险!

“把鬼窟罗刹从武院里撵出去。”这是温去病走进绿沉小筑的第一句话。

要不是看在温去病曾贡献‘狼唳’的份儿上,周生良根本不会容他说第二句。

“可以啊,你能把太阿剑弄来交换,我就把青龙剑还给权夜查,让他走。”周生良着一身鸦羽色长袍,单手捋着花白胡须,另一手握着青龙剑,视线一直在青龙剑身上没有移开。

看似慈祥的目光里,充满了贪婪!

温去病额头竖起黑线,“太阿剑在阎王殿右使半日闲手里,你让我去拿?你对我咋这么好呢!”

周生良难得抬头,“你小子终于承认我对你好了?”

某人泪奔。

你这个听不出好赖话的糟老头子!

坏得很!

温去病一脸颓败走到周生良旁边,坐到摇椅上,“说吧,你明知道权夜查是什么人,为何保他到武院荼毒那些无知少年和少女?”

“我那不争气的,当武林盟主的徒儿欠阎王殿一个人情,作为师傅,我也是没办法。”周生良说话时,将青龙剑朝自己怀里收了收。

温去病无语,周生良在明知道自己不是他对手的情况下,还把青龙剑抱那么紧,足见对其重视。

所以说什么徒弟欠阎王殿人情,根本就是骗他的!

你丫要对徒弟那么好,至于他们各个都盼着你死吗!

“他不会在武院杀人吧?”温去病妥协了,他只求周生良给个保证。

“他不敢。”周生良郑重开口,然后想了想,“只要不死就不算杀人,是吧?”

沉默!

然后爆发!

再然后温去病就像一颗彗星冉冉升起,拉出长长的尾线,消失在了绿沉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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