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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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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顿无羡在赢台失利的消息,昨日便已传回宫里,朱裴麒对此并没有半分责怪。

反倒在知晓胜出者为食岛馆时,他下意识觉得这是个阴谋。

说不定孙氏早已与逍遥王暗中勾结,所谓赢台比试不过是个幌子。

当然,也不排除孙氏因梁若子在大周失踪,进而迁怒作为大周太子且代为执政的他。

孙氏选择食岛馆,或许只是为了表达心中不满。

不管是哪种可能,想要挽回孙氏,唯一办法就是把梁若子平平安安的找出来。

为此,朱裴麒已在早朝之上敦促刑部尚书陶戊戌加紧查办,且命顿无羡暗中探查。

就在这时,潘泉贵弓身而入,“太子殿下,顿大人说有要事求见。”

朱裴麒点头之余,潘泉贵已然退离,将顿无羡宣召入殿。

“微臣叩见太子殿下。”顿无羡进门即跪,在他身后,跟着一人。

朱裴麒抬头便见那人,一身素色长袍,外披黑色斗篷,整张脸藏在斗篷下面,看不清长相。

正待朱裴麒质疑,那人先行摘下斗篷,双手拱拳,“离昧拜见周太子。”

与顿无羡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吴国十侯之一的萧侯,萧离昧。

国字脸,皮肤黝黑,寒星目,凛然生威,萧离昧是一种天生武将的长相,额头宽大,双眉如同刷漆,脸上微微长着胡茬。

整体看身材高大健硕,五官粗犷强悍。

“萧侯?”朱裴麒虽未见过萧离昧,但听说过。

“正是。”萧离昧再次拱拳。

旁侧,刚起身的顿无羡上前一步,“萧侯昨晚来周今晨便找到微臣,说是有很要紧的事须与太子殿下当面商议。”

朱裴麒看出顿无羡眼中深意,俊冷容颜顿生些许温和之意,“萧侯快坐。”

“谢太子。”萧离昧并非昨晚来周,确切说早在孙氏未到他便已经到了大周皇城。

昨日孙氏于赢台设擂,在得知胜者为食岛馆之后,他便找到了顿无羡。

“不知萧侯有何事,定要以这种打扮来见本太子?”

武将不可私入他国,是七国之间不成文的规矩,萧离昧非但私入还直接踩进大周皇宫,朱裴麒自然不喜。

但因看到顿无羡暗示,朱裴麒便未将那份不喜表现出来。

“本侯为孙氏而来。”萧离昧身为武将,为人处事多少都会带些武将那种雷厉风行的作派。

朱裴麒下意识看向顿无羡。

顿无羡则得其示意开口,“据我所知,萧侯前两年得孙氏相助,实力攀升至吴国十侯之首,想必萧侯此番入周当是听说梁若子失踪,想要亲自过来助孙氏寻得外孙?”

“非也。”萧离昧摇头,“本侯此番来周的目的,是阻止孙氏找到她的外孙。”

见朱裴麒微皱眉,顿无羡直接提出质疑,“如何阻止?”

“先于孙氏找到梁若子,带回粱国。”萧离昧正色道。

原谅朱裴麒一时没听明白,这跟把梁若子直接交到孙氏手里有什么区别?

顿无羡眉头深锁,“这是……梁王的意思?”

“没错,梁王对孙氏一直心存忌惮,尤其不满孙氏欲助梁若子称帝的执念,此番孙氏来周,梁王唯恐孙氏再动歪心,遂叫本侯过来,先行带梁若子回去幽禁。”萧离昧既然选中与朱裴麒共谋此事,自然要说清原委。

顿无羡闻声略惊,转眸看向朱裴麒。

“梁王,找萧侯来做这件事?”朱裴麒也不是傻子,这种话怎么听都不像是真的。

萧离昧点头,“孙氏在梁国虽无权,可钱财遍地,太子当听说过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梁国那些大臣们或许清高,可谁能保证他们府上亲眷能够经得起钱财诱惑,梁王找本侯来做这件事也就不奇怪了。”

“梁王不知道孙氏对萧侯有过什么帮助吗?”顿无羡也是实在没忍住,直言问道。

萧侯一笑,“梁王更知本侯求的是什么,钱财于本侯固然重要,却不及实实在在的强兵利器,跟共战的承诺来的更有诱惑。”

朱裴麒又一次与顿无羡对视。

明白了。

梁王这是答应萧离昧助他武力夺权,然后萧离昧就毫不要脸的背叛了孙氏。

作为局外人,朱裴麒打从心里觉得萧离昧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前一刻还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如何赢回孙氏,相比强兵利器,他更需要钱。

说句不好听的,梁王在他心里,远不如孙氏来的有价值。

看出朱裴麒眼中那份不热衷,萧离昧又道,“本侯与孙氏差不多打了两年交道,深知此妇行事风格跟精明之处,昨日赢台比试她既未选顿大人,便不可能再回头。”

萧离昧一语,戳中朱裴麒软肋。

“即便今日孙氏与食岛馆那位天一公子闹翻,她也不会转回身再考虑你们。

萧离昧音落时,顿无羡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朝龙案靠了靠,“确有此事。”

昨日赢台孙氏把约定时间说的那么清楚,顿无羡自是派人暗中蹲守。

结果就是,他派去的人的确看到孙氏从食岛馆出来的时候,很不高兴。

“太子若不相信,可请顿大人再与孙氏接触,如果孙氏愿意哪怕是肯见顿大人,太子便当本侯没来过,亦或向孙氏告发本侯都可以。”萧离昧异常自信道。

朱裴麒自然会争取孙氏,却也不会因此得罪萧离昧,“萧侯言重,今日之事本太子会仔细考虑。”

话说到这里,萧离昧起身用斗篷遮住脸面,朝朱裴麒拱手之后,由潘泉贵带出皇宫。

御书房内,顿无羡看向朱裴麒时些许不解,“太子真想答应他?”

“你作何想?”朱裴麒不答反问。

“微臣以为,倘若得不到孙氏支持,我们不妨帮萧离昧这个忙,毕竟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帮萧离昧就是帮梁王,他朝萧离昧真能称帝,我们也算是尽过心力的。”顿无羡冷静分析。

朱裴麒点头,“孙氏……”

至于梁王为何不干脆除掉梁若子,并非虎毒不食子。

乃是惧怕孙氏一怒,天下泛灾……

同样在皇宫,延禧殿某位世子则手搥药案,足足盯着伍庸看了半个时辰。

伍庸忍无可忍,将药杵跟药罐一并摔到温去病面前,“我脸上写着字呢?”

该怎么说?

不多不少四个字,死期已到。

温去病拽过药罐子,拿起药杵,一下一下,“游傅头发怎么白的?”

“不知道。”

“他该不会也喜欢你的琅儿吧?”

“他根本就不认识琅儿。”

“那他为什么那样恨你?”

“你去问他啊!”伍庸摔了手里药碾子,“能换个话题吗?”

温去病也很想,可刚刚从御医院碰到游傅,他说十分想念伍庸。

“费适已经把你之前所列药材,从储药库挑选好搁置在御医院里储藏,你看什么时候方便过去瞧瞧?”温去病低着头,手里动作有条不紊,就是心跳的有些紊乱。

伍庸皱眉,“为什么没送到延禧殿?”

“好多药材需要特殊保管,送过来不方便。”某人一番心理建设之后,从容开口。

伍庸身为医者自然明白个中道理,可让他去御医院这件事,他还是有所顾虑。

“放心,御医院里你与游傅所列药材是分别搁置储藏的,而且游傅配药的房间距离你那里很远很远,你们基本没有可能碰着面。”

为了支持跟鼓励伍庸,温去病随后补充一句,“有本世子在,你还怕他对你怎么样?”

就是这一句话,伍庸上了当。

自当年被温去病从韩|国天牢里暗度陈仓救出来至今,伍庸从未真正怀疑过温去病,对他的信任从未动摇。

“那就……现在过去看看!”伍庸着急,因为他所列药材里有一味药,是急于用在给朱裴麒准备的剧毒里的引子。

听到伍庸同意,温去病立时搁下药杵,特别殷勤走过来握住轮椅,“本世子推你!”

“倘若一会儿看到游傅,你且躲着点儿。”伍庸自三关那日见过游傅,便生出再也不想见到第二面的心思。

因为经历过一夜白发,伍庸特别能理解一夜白发是一种什么体验!

那一夜他有多痛,游傅当有多痛。

“那是肯定。”温去病信誓旦旦,然后直接推着伍庸走出厢房。

厅内,甄太后正在品茶,不经意间抬头,便见温去病推着伍庸离开延禧殿。

巧在孙嬷嬷刚沏了壶新茶过来,甄太后便有些好奇,“温去病那小子怎么把伍庸推出去了?”

孙嬷嬷顺着甄太后的视线看过去,“好像御医院那边来了消息,说是伍庸开的药材已经备齐。”

“备齐就叫他们送过来,游傅跟伍庸有仇,就伍庸现在这个样子出去落到游傅手里还得了。”甄太后虽说担忧,但也觉得温去病是个靠谱的。

“伍庸跟游傅有仇?”孙嬷嬷乃深宫之人,对江湖事鲜少知道。

甄太后原本不知,但在游傅几次玩命朝她延禧殿里狂扎之后也就明白了。

“费适谨慎,游傅跟伍庸入宫五日连皇上面都没见着,就只让他们看了那些药人的状况……”甄太后垂眸呷了口茶,“这些年,也亏得费适谨慎。”

“太后觉得那两位神医能把皇上救醒吗?”孙嬷嬷替甄太后蓄满茶杯。

这个问题甄太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不知道。

就像她不知道朱元珩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一睡三年……

且说伍庸被温去病推出延禧殿之后,心情不可谓不起伏。

好在自延禧殿到御医院整段路都很安全,接下来拼运气的时候到了。

伍庸的意思是让温去病先进御医院探探路,某世子特别自信摇头,“完全不需要,他根本没在御医院里任何一条路上。”

温去病知道,游傅就在那间储药室里等着呢。

伍庸信温去病啊,觉得与其鬼鬼祟祟做鼠辈,倒不如快点进药室里安全些。

于是乎,伍庸就在温去病设下的陷阱里,越跳越深到最后弹都弹不上来。

门就在前面,温去病深吸一口气。

稳住!

没事的,游傅答应过他不会在皇宫里对付伍庸,那人说这话时无不字字中肯,看着就不像是说谎话的样子。

“怎么不走了?”伍庸对于温去病突然停下来的动作,表示不解亦不满。

这分明是在增加他与游傅碰面的机会!

伍庸不知道,温去病就是不太想伍庸见到游傅,才会停下来的。

“你还记得戚燃吗?”温去病话题转换之快,伍庸猝不及防。

某人没开口,他在等温去病说然后。

然后温去病就说了,当初他给戚燃准备的那口水晶棺材价值连城,莫说死人,活人睡在里面都是一种奢侈。

如果说在入门之前,伍庸根本不明白温去病跟他说这些意味着什么,那在被温去病推进房门之后,他全都明白了!

初进药室,左右两侧连同正对面的墙壁上,皆悬着以红松木打造的各种样式的药匣,药匣宽窄大小不一,其中有些特殊药匣会自里往外冒出冰晶。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药室中心位置站着一人,深蓝色的长袍,满头银发……

有的时候,我们越不想遇到谁,就越是能遇到谁。

伍庸现在就是这么个状态。

“推我出去。”即便与游傅四目相视,伍庸依旧报着‘没看到我’的侥幸心理想要离开。

温去病觉得还是要装一装的,不想双手刚落在轮椅上,那厢游傅就开口了。

“多谢温世子成全。”

温去病他娘的好想打人!

伍庸一瞬间惊怒,猛然抬头瞪向某人。

“这间药室不错哟,还有万年人参耶!”温去病扭头看向药匣,心里倒是把自己这辈子做过的亏心事都想了一遍,眼下这件算是比较严重的了。

伍庸狠咬牙,暂时把遭遇背叛的愤怒压制住,双手叩动轮椅就要出去。

‘喀……’

寒光闪过,一柄锋利小剑生生卡在滚轮上。

伍庸凛目,双手用力叩住轮椅,磅礴内力倏的震飞小剑!

眼见两人动手,温去病立时给自己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免得殃及池鱼。

伍庸恨的牙痒痒,凭温去病的本事十招之内就能制服游傅,那混账小子竟然由着他们冤冤相报,自己跑到旁边看热闹。

友尽!

小剑去而回旋,伍庸迫于无奈出手,银器自袖内飞射,与小剑在空中疾撞,擦出数道火花耀人眼目。

醉生无痕!

这还是温去病第一次看到伍庸动了这柄常年在袖里封存的宝贝,可见在伍庸眼里游傅是劲敌。

看到醉生无痕,游傅就真的控制不住了,恨意自心底犹如野火燎原。

“伍庸你该死!”游傅突然弃小剑,自腰间甩出太师鞭。

银色长鞭仿若一道闪光的银龙,自游傅手中以恐|怖速度爆发出去,呼呼作风。

温去病吓的啊!

太师鞭在兵器谱上排名十五,威力无穷。

此鞭若是落在温去病身上,人都得给抽傻了!

伍庸面容陡厉,急速召回醉生无痕却为时已晚。

瞬间绝望让伍庸平静闭上双眼,死于他而言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终于可以见到琅儿了不是吗。

极短的时间,太师鞭散出的恐怖力量连温去病都觉惊骇。

幸而跟游傅比起来,温去病本身就是一个恐|怖的存在。

顷刻间,温去病身形亦如光闪,速度之快竟然在瞬间捕捉到鞭梢所在!

银白两抹光影交织在一起,使得本该落在伍庸身上的鞭梢错了方向。

温去病翩然落地,手中正握着太师鞭的另一端。

自地面朝上涌起一蓬尘烟,无数细小裂痕自温去病脚下成蜘蛛网状蔓延。

七十七块青砖皆被震碎。

“邪医这般,人我可就带走了。”温去病很生气,当初游傅给他承诺的时候,说的可是很好听。

游傅强忍住自心底攀升起来的勃然怒意,“游某道歉。”

见游傅收敛周身寒戾,温去病松开鞭梢。

轮椅上,伍庸缓缓睁开眼睛,“温去病,你混账。”

温去病选择性失聪,转身回到刚刚一角。

游傅将太师鞭绕回到腰际,“伍庸你听着,你再敢当着我的面露出醉生无痕,我还揍你!”

旁侧,温去病表示他还没走好吗。

伍庸长吁出一口气,终是抬起头,“除了没有赴当年之约,我还得罪过你什么?”

“你还有脸提当年之约?不许你提!”游傅冷斥,深邃眼底迸射极端恨意。

当年游傅炼药遇到瓶颈,与他书信说极缺一种叫作‘九子不离母’的药引,伍庸刚好知道哪里有,且答应会在指定时间将‘九子不离母’送到游傅面前。

可当他找到九子不离母的时候,出了意外。

韩|国武将简远奉皇命剿杀流窜在韩|国边城一众贼匪,得胜后班师回朝,却在途中遭遇劫杀受了重伤,其女简琅儿赶赴驿站照顾,却在当晚遭遇血洗。

韩皇城简府亦在一夜之间满门被灭!

得到消息的伍庸当即放弃赴游傅之约,连夜赶到驿站却只见到了简琅儿的尸体。

是的,那是他一见倾心,再见就永远都不想与之分开的女子。

韩王只道是贼匪报复并未深究,可伍庸查出此间端倪,认定凶手为韩成王。

于是就有了伍庸毒死韩成王满门,被判腰斩一案。

那时伍庸心如死灰,连命都不要了,如何还能记得与游傅之约?

以致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包括此时此刻,他都以为是自已失约才致游傅记恨他。

要知道,如他们这般的医者,遇到瓶颈是多么严重的事。

“当年是我不对,可当年在我身上发生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如果不是……”伍庸想提温去病,又觉得有口气咽不下去,“你如果想要九子不离母,我可以重新给你找。”

“别提九子不离母!你别逼我打死你!”不管伍庸说什么,游傅一直都处在暴走的状态里,只要伍庸说话他就浑身冒冷气。

莫说伍庸,温去病都有点儿听不下去。

不说醉生无痕,不说当年之约,也不提九子不离母。

那请问,说什么?

“你不要跟我解释当年如何?在我眼里你该死!伍庸,你不配!”游傅恨的莫名其妙,伍庸糊涂了。

“我不配什么?”伍庸皱眉。

“你不配用那把醉生无痕,不配那么好的女子喜欢你,就算你当年死了……”游傅恨意鼎沸,“我也一定会把你掘出来狠狠鞭尸!”

“你就这么恨我?为了一株九子不离母?”伍庸不淡定了,“不管当年九子不离母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缺失它你会承受怎样的后果,你至少还活着不是吗?你还能站着跟我说话!我却不行!”

眼见伍庸愤慨,游傅突然不再开口。

温去病能感觉到游傅身上倏然迸出的煞气,却也能感觉到那股煞气一瞬间消失,“我想死,可你不死,我死的不安心。”

到最后,伍庸跟温去病是被游傅给撵出来的。

因为游傅说自己就快控制不住了。

御医院外,温去病想要走过去推伍庸,只不过他每次试图靠近的时候,都会被某人那双杀人鞭尸的凌厉目光瞪回来。

这种状态自御医院保持到延禧殿,自午时保持到酉时,直到钟一山出现。

起初从厢房外面走进来的时候,钟一山还没意识到气氛异常,但在温去病一开口他发现了。

“钟二公子好忙啊,从早到晚从晚到早的见不到人。”温去病语气酸酸的,本来他还想着颜回能排到第三,结果轮了一大圈竟然是‘温去病’先见到钟一山,而且某人还有可能不是来见他的。

对于存在感很低的某人,钟一山一向不惯毛病。

此刻正待他想反问温去病,你看到的是鬼还是怎样的时候,伍庸说话了。

“卑鄙无耻。”伍庸没看温去病也没看钟一山,就那么边滚药碾边开口。

钟一山猛的怔住,在说他?

不对,他有两日没回皇宫这中间必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是很严重的事。

钟一山不解亦不想贸然发问,便扭头看向温去病。

温去病知道伍庸在骂谁,但他不说,“伍先生今日在御医院遇到游傅了。”

如此,钟一山恍然。

“阴险小人。”伍庸咬牙,手里动作越发用力。

想到之前游傅为达到目的,先利用戚燃又试图以陷害自己的伎俩引伍庸现身,钟一山就特别感同身受,“的确不是人。”

温去病就静静看着钟一山不说话,你知道他骂谁吗?你丫上下嘴皮子一磕就跟着帮腔啊!

“两面三刀,赖皮鼠辈!”伍庸紧接着又来两句,想了片刻抬起头,“温世子以为伍某骂的对不对?”

钟一山相信如果不是游傅做了很过分的事,像伍庸这样沉稳持重不苟言笑的一个人,断不会骂出如此难听的字眼。

而且钟一山深知,别人在你面前骂一个人的时候,并不是真想让你了解那个人有多卑劣,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心里的不满。

感情在什么时候升华?

就是这个时候!

跟伍庸一起把游傅骂到死,定能获得伍庸几分好感。

于是乎,钟一山开始频繁给温去病使眼色,示意他点头。

温去病能点头?

我他娘脑子进屎了才认可你们骂我对!

“一山以为伍先生说的极是,温世子也是这样想的。”在某人眼珠子差点儿没飞出去,温去病依旧无动于衷之后,钟一山表示自己来。

“那种人,简直猪狗不如。”伍庸冷冷开口。

钟一山点头,“不如猪狗!”

温去病,“……”

差不多半个时辰,伍庸终于词穷。

钟一山则给伍庸倒了杯水润喉,之后拉着温去病走出厢房。

延禧殿外,钟一山只想问温去病一个问题,白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去病则很诚实的把游傅跟伍庸在药室见面的情况,包括他们之间的对话一五一十重复一遍。

听罢之后,钟一山疑惑了。

“所以游傅恨伍先生是因为……伍先生因替简琅儿报仇而未赴与他的约定?”院中石台旁边,钟一山好似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连续两次吞咽喉咙,满目震惊。

温去病点头,这么解释没毛病。

钟一山一瞬间想到惊蛰,也就是梦禄!

游傅竟也是……

果然,壁玉之情都偏执疯狂。

夜很冷,星光幽淡,孤月难明。

皇郊一处极奢华的别苑,孙氏就住在那里。

没有刻意隐藏,也不必诸多守卫。

孙氏就是有这样的自信,她便孤身于此,七国之内也无一人敢对她动半分心思。

内室,有丫鬟进来送了碗参汤。

“吴永耽说了没有?”紫檀镶着玉石的桌面旁边,孙氏眼皮微抬,精锐光芒自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瞳流泻出来,令人胆寒。

丫鬟将参汤搁到桌上,退两步恭敬俯身,“回老夫人,没说。”

孙氏点头,“去看看。”

别苑很大,孙氏离开主卧后左转,去了后花园里的那间温室。

原本供养花卉的温室只剩下几株鬼箭兜铃,鬼箭兜铃花色艳丽,芳香扑鼻。

蒙家四兄弟,也就是孙氏身边那四个形貌相似的绝顶高手分至左右,孙氏行于中间止步。

对面,身形瘦弱的吴永耽被牛皮筋绑在一根直立的木桩上,牛皮筋绑的不是很紧,吴永耽甚至可以朝前迈一小步。

但是不行。

因为在吴永耽身上,整个罩着一团用糙刺树的刺尖围成的茧状刺墙。

刺墙外面的形状像茧,里面却是以吴永耽的身形缠绕出来的密闭空间,自脖颈至脚踝,莫说吴永耽动一下,他只要稍稍低头,下颚就会被刺扎到。

那不是一根刺,而是细细密密无数根刺。

是以吴永耽自抓过来到现在近三日,没睡过。

他不能闭眼,哪怕只是打个盹儿下颚都会被扎的鲜血淋漓。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摧残跟制控,孙氏曾经用这种方法对付过一个人,那人后来发疯自残,死的很惨。

而那个人不睡的记录是七日。

“说出若子在哪里,老身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孙氏开口,声音冷厉。

吴永耽知道孙氏来,并未抬眼,“梁若子与本世子,还有用处。”

明明受制,吴永耽却未露出半分恐惧跟无望,他心中所想,全部都是自己的弟弟。

孙氏冷笑,“这是第三日,你不急,老身便等着你!”

孙氏果然没有再问,转身离开温室。

直至蒙家四兄弟皆退,温室里就只剩下吴永耽一人。

他于刺墙中缓慢抬眼,眸色无温。

献儿,你一定要没事……

次日,顿无羡在查到孙氏住处之后,当真携重礼登门造访。

结果如萧离昧所料,孙氏连门槛儿都没让他踩一下。

朱裴麒愤怒之余,命顿无羡重召萧离昧入宫。

且不论他们之间有何密谋,这次召见时温去病刚好从御书房不远的地方经过,认出了萧离昧。

韩、吴乃临国,出访算是家常便饭。

当年萧离昧率使臣入韩时,曾以切磋为由在太学院武院嚣张过,嚣张的理由是他仅凭一只胳膊就把温去病打的很惨,但随后就被戚燃给打败了。

过往那段辛酸,即便是之前提起萧离昧这个人的时候,温去病都没想起来。

毕竟像那种发生在‘温去病’身上的,丢人丢到姥姥家的事儿简直不要太多。

萧离昧还真没资格让他记的那么清楚。

但说跟看是两回事,就是那么惊鸿一瞥,令某世子想起了过往。

天地商盟,二楼。

温去病想到萧离昧,就自然而然想到戚燃。

“听说戚燃已经封侯?”温去病双腿交叠搭着桌面,手里端着茶杯,神情慵懒瞄向颜慈。

“回世子,的确。”颜慈恭敬道。

温去病点头,脑子里忽然想起当年太学院里有位老教习的预言。

那老教习说戚燃乃相才将风,他朝必定前程无量,顺带着也给站在戚燃身边的某世子一句预言。

前面说的什么温去病记不清了,只记住最后一句。

必定能活到死……

活到死……

温去病兀自惆怅了一会儿,收敛心境,“凭萧离昧跟孙氏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他来大周何以会去找朱裴麒?”

颜慈琢磨了下‘不可告人’这四个字,私以为这话若是让孙氏听到,天地商盟危矣。

“探子得到消息,说是萧离昧半个月前在梁国出现过,且他出现之时孙氏刚刚离开梁国。”颜慈据实禀报。

温去病喝了口茶,将茶杯递给颜慈,“下次沏淡些。”

“浓了?”颜慈差不多给温去病沏了十年茶,一直都是这个度。

“茶叶贵……”温去病把双腿抬下来,皱了皱眉,“萧离昧入梁国不为见孙氏,那他是想要见谁?”

颜慈没听清温去病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家主子越来越会过日子,赚钱不花留着能下崽儿啊!

“不知道。”颜慈摇头。

温去病需要冷静,便摆手让颜慈退下去。

待其行至门口,温去病忽似想到什么,便叫颜慈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把吴永献找出来。

整件事关键所在,就是吴永献。

天已亮,钟一山如往常般在宫里吃过早膳,给甄太后请安。

之后又去找了伍庸,见其不再似昨日那般暴躁,方才离开延禧殿,赶往鱼市。

他有些等不及了,吴永耽已经被抓走四日,孙氏又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答复,整件事的走向他根本就无法预料。

可既然已经选择吴永耽,他就算把孙氏得罪个干净,也定要吴永耽安然。

巧就巧在,钟一山换装到食岛馆的时候,孙氏的请柬到了……

且不说钟一山有多急迫的赶往皇郊别苑,只道温去病卯时从天地商盟回到皇宫,刚躺在软榻上有点儿要睡着的意思,忽觉冷风陡袭。

待他睁眼,伍庸就像一座石雕坐在轮椅上,于床边死死盯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温去病腾的坐起来,汗毛倒竖,魂儿都从头顶飘走了,“干什么?”

“我想见游傅。”伍庸无比认真的,严肃的,又无比冷静自持的张开嘴,说明来意。

然后温去病就沸腾了!

“伍庸你够了啊,这是要记仇记到什么时候?本世子昨日让你骂成狗半个字都没吭一声还想怎样,逼死我咩!”温去病愤怒之余,真是特别想向韩太学院所有教习致敬一下。

如果不是当年那些教习们悉心教导,他又如何能练就凭你骂天骂地,我都当作放屁的良好心态。

“带我去见游傅。”伍庸冷声开口,他想了整整一夜,始终觉得自己与游傅的仇怨,绝不仅仅是当年之约。

而且,他想到了一个人。

温去病也是有脾气的,磨牙之后翻身下床,直接推着伍庸走出房间。

“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温去病一开始只是意气用事,不想他一路将伍庸推到御医院外,都没见某人开口说要回去。

伍庸这是,真的想要见游傅……

皇郊,别苑。

钟一山下车之后由仆人引路到了正厅。

见孙氏,钟一山恭敬施礼,态度谦谨无半点不尊。

“你还有机会。”孙氏搁下茶杯,眸色精锐,淡漠开口。

钟一山于旁侧站定,“还请孙老板能让一山见一见吴世子。”

孙氏抬眸,凝望良久,终是起身走出厅门。

钟一山则有些心急的跟在后面,蒙家四兄弟紧随。

温室外有专门看守的仆人,见孙氏来,仆人自是打开锁链。

随着锁链被抽开,温室两扇朱漆木门缓缓开启。

只是一条缝隙,钟一山就已经承受不住的暗咬皓齿。

房门越是张开,他的心越是痛到极致!

在他眼前,吴永耽分明被一堵刺墙紧紧包裹,单薄的身体在刺墙中无声而立。

透过刺墙,他隐约能看到吴永耽那身竹青色的长袍染有血迹。

“你们!”钟一山眼眸赤红,双拳紧握,暴戾走进温室。

眼见钟一山冲向刺墙,孙氏扫过蒙家四兄弟。

那四人形如闪电陡然上前,钟一山几乎同时顿足往前直飞!

然而下一瞬,钟一山分明感觉到脚踝被人叩住,他拼力翻旋挣脱,再往前冲!

蒙一略惊之际,蒙二已然挡在钟一山面前,直拳暴击。

钟一山来不及闪躲,挥拳以暴致暴!

‘轰……’

巨大气浪猛然外掀,钟一山只觉极痛自拳头迅速上窜至整条手臂,他未后退,忍极痛点足跃起,双足朝蒙二面门连续狠踢。

蒙二轻敌,一时猝不及防。

更高处,蒙三如雄鹰急坠,左肘狠磕钟一山右肩。

钟一山狼狈翻起双掌抵挡,却因内力不敌整个人随蒙三迅猛急坠!

‘砰……’

蒙四如鬼魅闪现,重拳直击钟一山胸口。

落地刹那,钟一山连退数步,逆血狂涌喷出一道血箭。

“只有一柱香时间,你好自为之。”孙氏转身离开,蒙家四兄弟亦跟着走了出去。

温室木门紧闭,钟一强忍剧痛起身走向吴永耽。

“你是……”整个过程吴永耽看在眼里,他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这样的身形跟手法在哪里见过。

钟一山行至刺墙,缓慢摘下面罩,声音哽咽,“吴世子受苦了。”

“钟二公子?”吴永耽心绪微震,相传鱼市食岛馆经常会有一位身着白衣容覆面罩的男子出入,竟是钟一山?

“孙氏在鱼市摆下擂台,一山侥幸胜出便得此机会与世子见面。”钟一山越是走近刺墙,就越是能明白刺墙可怕之处。

整整四日,吴永耽如何挺过来的!

“还真是。”吴永耽浅笑,气度从容,“没想到钟二公子身份之多,永耽被惊到了。”

“一山以为这件事并非不能解决,只要……”

“不会。”吴永耽知道钟一山想说什么,“如果永献不平安出现在本世子面前,我便是死也不会把梁若子交出来。”

“你现在逼的不是萧离昧,是孙氏!”钟一山一瞬间顿悟到吴永耽的用意。

吴永耽并没有否认,眸色如坚。

“萧离昧与孙氏不可比,她不会受你威胁,你知道就算你不说她依旧敢杀了你!”钟一山终于明白胭脂怎么会有那样的坚持,吴永耽太过在乎吴永献,在乎的过了头!

“那就让她杀。”

杀?

钟一山不可置信看向吴永耽,“世子一路走到现在经历多少困难坎坷,一山不知世子还不知?只为了一个并不确定的结果,世子就把命搭上值不值得!”

“值得。”吴永耽感谢钟一山这份担心,但他无悔,“永献在本世子眼里,比命重要。”

有些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钟一山只怕到死都不相信,皇室里居然也会有这样重情至信的兄弟情。

吴永耽每说一句话,都会十分小心掌握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或悲伤就会被刺墙上的锐刺扎进皮肤。

“可如果连命都没有了,世子如何守护你在乎的这份亲情?”钟一山知道吴永耽受的并不是刺墙之苦。

他受的,是未来不知道多少日不可以阖眼的煎熬。

连日不睡的结果,人会疯!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吴永耽眼底微亮,看向钟一山时目光透着一丝期待,“不知我可不可以将永献托付给钟二公子?”

钟一山怔住,他没想到吴永耽会把这样一份责任寄托到自己身上。

因为知道吴永献在眼前男子心里的位置,钟一山没有开口。

吴永耽眸色微暗,“永耽唐突。”

“对于七皇子,一山只能尽我所能。”钟一山走进一步,皓齿狠咬,“但是对于吴世子,一山必会救你出去。”

吴永耽陡然抬目,眼中闪出一抹光亮。

他一时无语,他于钟一山纵有救命之恩,却也仅有几面之缘。

“一山可以发誓……”

“永耽信你。”

钟一山知道,不管他再说什么,吴永耽都不会把梁若子的行踪说出来,他便也不问,“一山先行告辞,再来之日,一山必定会把世子从这里,安然无恙地接出去。”

吴永耽勾唇,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钟一山覆起面罩,转身走出温室。

在他身后,吴永耽缓慢闭上眼睛……

离开温室,有仆人将钟一山引路回到正厅。

孙氏依旧坐在主位上品茶,茶水温热,氤氲的雾气挡住了她眼底那抹精芒。

“一山告辞。”

没有乞请,没有哀求,钟一山恭敬施礼,而后转身。

看着那抹薄弱却又无所畏惧的背影,孙氏眼中又一次流露出赞许的目光。

现世,能入她眼的年轻人不多,钟一山算一个。

吴永耽,亦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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