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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回 傻赠赝品贻笑大方 偶遇故知杯酒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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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郭延听说朝廷派御史前来督察,原本是战战兢兢,未曾想意外解了水患之困,简直感激涕零,事毕便送了几箱绫罗绸缎来,不想齐煦以不便携带、多此一举为由婉拒了他的美意,并要他放心,此去定会将情况如实禀报朝廷,陟罚臧否,全依律例。

郭延未将东西送出,岂能放心?又推让一番,最终取出一副装裱精致的小物赠上,“听闻大人乃是风雅之士,尤爱书法,下官恰有一份傥来之物,乃是书圣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不成敬意,望您看在几分薄面上,务必要收下。”

说这话的时候,郭延心中甚是忐忑。原来,方才路过之时,齐煦的随身小厮无意间看到了此贴,暗中提点他乃是一幅赝品,不可相赠。郭延本非风雅之人,偶得此宝却不懂书墨,曾请高人辨识,答曰乃是羲之真迹,这才放下心来。此时被人指为赝品,他便又将信将疑起来,但事出匆忙,来不及细细确认,只能把心一横,将此贴作为最后的赌注。

毕竟只是个小厮,自己可是请高人看过的。

郭延忐忑地注视着齐煦,只见对方面露诧异,神色顿时有些奇怪。他心中一沉,暗道糟糕,却又见齐煦顷刻间已恢复如常,竟不再推拒,收下了此物。

心中的石头顿时落了地。

随后齐煦又与他寒暄半晌,待人离去,这才将手中的字帖丢给李玄初,摇头道:“摹得倒还逼真。若不是知晓真迹在宫中,差点连我也骗过去了——你去将这赝品烧了吧。”

“既是赝品,又何必收下?”

齐煦摇摇头,叹道:“正是赝品才要收。这郭延虽有些愚钝胆小,却是个心系百姓的正直好官。今日将赝品送到我手中也就罢了,若是给了他人,难免要栽跟头……更何况,真迹价值连城,我又岂能收下?收下赝品,也算换他心安了。”

“原来如此。只是未曾想……大人这样维护他。”李玄初摇头笑叹道。

“从前我也是个眼高于顶的。做官时日久了,才渐渐明白至察无徒的道理。遴选官吏,才德兼备自然最好,但论起主次,还是以德为先。郭延本事是逊了些,但面对危言却能顶住压力,不肯做枉顾人伦之事,是个明是非的有德之人。如若因为细枝末节就此折戟,于百姓而言亦是损失。”

齐煦情不自禁地侃侃而谈起来,一回神,只见李玄初正专注地望着他,忽地有些惭愧起来,心道不该如此卖弄口舌,便立时住了口,摆手道:“罢了,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去收拾一下,我们随后便出发罢。”

此事既毕,齐煦却并不着急返京,而是秘密驱车前往了距此地不远的明州——庆元府。

较之常州,明州地势更高,受灾轻微许多,是以庆元府仍是一派繁华富丽的景象:酒市、花市、锦市、扇市、宝市……市市人来人往,生意亨通。对比民不聊生的常州,乃是天冠地履之别。

那日齐煦与郭延密谈,才得知这念虚道人原是明州寒山观中人,在当地小有名气,私下里乃是江南巡抚文徽明的门客,为他行卜筮之术。得到这层消息,郭延才知晓自己被人算计了——文徽明明里斥他怪力乱神,暗里却故意派人诱他酿下大错,真是好歹毒的招数!更何况,面临水患的庆元府不仅独善其身,还克扣了朝廷拨发的灾银来损公肥私,即使不曾因念虚牵连,他齐煦也必须走这一趟。

入了明州城,齐煦便命人罩住官车上的标识,换了副寻常商人的扮束。他模样虽然周正,却并非宋玉、潘安之貌,加之愈发内敛润蓄的气质,放在人群中并不瞩目,是以卸了官袍便与常人无二。一路行来,齐煦不言不语,只是透过车窗眺望着什么。

“大人在瞧什么?”随行的参议好奇道。

齐煦这才回头,反问道:“你们可曾发现,这明州城内,有一样东西尤其居多?”与他同来的两名参议听此发问,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而车外随行的李玄初听闻此言后好奇地环顾四周,亦未曾瞧出特殊之处。

“何物?”有人问。

“青楼。”齐煦不咸不淡地答道。

李玄初了然。两名参议却仍不解其意,又问:“青楼又如何?”

齐煦这才抬手指了指四处,“各地风貌有所不同,除却地理之别,更要紧的是文化之异。你们看这莺巢燕垒俯拾皆是,富贾商人一掷千金,便可推测此地骄奢淫逸之风盛行。”与他同坐的刘参议附和道:“齐大人此言不虚。君上当年为禁淫逸之风,第一个查封的便是秦楼楚馆。”

“正是。”齐煦点点头,“虽知淫风终不可绝,但未闻官可以设女闾。此地青楼鳞次栉比、妓女招摇过市,便知是上行而下效,如此看来,那江南巡抚文徽明是何许人也,亦能窥见一斑。”

几人闲谈之间,忽听身后一阵兵马之声,有人喝道:“前面的,停车——”

原来在这庆元府内,寻常百姓是不能乘车而行的,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差才有资格乘坐马车,他们遮蔽官徽扮做常人,自然是犯了条例。

“这是哪门子规矩?”与齐煦一道而来的刘参议抱怨起来。

“罢了,入乡随俗。左右不远,我们就下车步行吧。”齐煦劝着,眼神却微不可察地冷冽下来,他倒要看看这江南巡抚卖的什么名堂。

就这样,车马被巡逻的差役暂时扣押,随后只得徒步而行。此次原是私访,五六人一道反而瞩目起来,齐煦便寻了家客栈安置好御史台随行的三位同僚,只带了李玄初一人前往。

复行数百步,得见府衙。齐煦隐瞒身份,只呈上郭延所托书信,以索取剩余灾银为由求见。然府衙外的侍卫并不传报,只是哄道:“走走走!我们大人不在此处!”

齐煦奇怪,“今日并非休沐,怎会不在?”

那领头之人见他一脸不解,扬起下颌大发慈悲地解释道:“巡抚大人可不常来。你要是有事求见,就先到他的府上呈上拜帖,看人事多少择日再议。”

这下齐煦听懂了。“这位兄台,请问文大人的府邸又在何处?”他询问之时,右手已从袖中摸出两锭碎银,不动声色地遮掩起来,塞入对方手中。那侍卫得了好处,脸色缓和下来,与齐煦指了去处,又伸出三根指头晃了晃,露出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

齐煦默默记下,还礼谢过。

待人走远,李玄初随在齐煦身后蹙眉问道:“三指是何意?”

“是三十两的意思。”齐煦摇摇头,“就是所谓的‘人事’。”即使御史台此行带足了盘缠,一次拿足三十两也并非易事。奉旨办差,每一笔出纳账目皆有所据,即使有一部分以备不虞之需,此时也显出捉襟见肘来。“玄初,我的囊中是不是还有一块蓝溪灵玉?大抵能值上八十两罢。”

李玄初略一颔首,“只可惜落在客栈了。”

“看来这文府,今日是去不得了——”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一声犹疑的试探:“齐未溪?”

他乡遇故知,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如今被齐煦撞上了。年少的玩伴被光阴拉长了身量,连面容都经由风霜镌刻得棱角分明起来。身穿砺茶色布衣的宋承汝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了昔日的朋友,匆匆攥住他的衣角,如同匆匆攥住一去不复返的无邪年少。

“你是……”齐煦先是怔了一下,仔细看去,才从记忆深处擢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寒石兄?”

俗话说,人逢知己千杯少,齐煦与宋承汝便是年少时最为亲密的朋友,今日重逢,岂有不把酒言欢、相携叙旧之理?即刻便订了酒楼,畅谈别离之后的人生际遇。

原来,这宋承汝同年中举后,到岐县做了一名小小的教谕,幸得县令赏识,后被举荐入随州成了州吏目。宋承汝博闻强记,小有才华,在职之时编撰了一部典狱通则,写得是通俗易懂、趣味横生,很快便声名远播,家喻户晓。就这样,宋承汝机缘际会,紧接着官拜通判,门庭若市。

楼下的说书人恰巧讲着一段儿《四进士》,宋承汝停顿的空档,便听那人绘声绘色道:“你不在河南上蔡县,你不在南京水西门!我三人从来不相认,宋士杰与你是哪门子亲!”

宋承汝听见了,遥指着笑骂道:“可不就是么?门前栓歇着高头马,弗是亲来也是亲;门前挂上白席巾,嫡亲娘舅陌头人。自我做了通判,登门拜访者便与日俱增……可是,人人皆有求于我。”

齐煦眉峰一挑,显然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说来惭愧,我宋承汝到了明州之后,官是越做越小了。”宋承汝仰头一口烈酒入喉,慨叹道。

之后的宋承汝不再似最初运气绝佳。他因不肯为人做那狱案上的手脚,便处处被神牵鬼制,撞得是头破血流,连降数级。

“噫!有道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那说书人一唱三叹地结束了故事,宋承汝的故事却未结束。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身为朝廷命官却捉生替死、屈陷无辜——未溪你说,这是不是目无王法、胆大包天?”亦或被那四进士的故事感染,宋承汝越说越激愤,竟然啪地一声将手中酒盏重重摔在桌上,端的是疾言喷喷,口沸目赤。

齐煦不动声色地听了,并不急于附和,反道:“诽谤朝廷命官,可是要定罪的。”

对方本是一腔愤懑,遇到齐煦却被生生堵了回去,一口浊气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气急道:“怎么,时别九年,连你也信不过我宋承汝了?”

齐煦这才摇头叹了口气,伸手将倾倒的酒盏扶起,“你什么性子,我还不了解吗?只是如你这般再怎么义愤填膺,也不过换来一句‘诽谤’罢了。”

宋承汝这才明白对方话里的含义,憋在胸中的浊气霎时间通畅起来,一股热流直涌上头顶,化作两行热泪,险些落下。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乌烟瘴气的衙门,我宋承汝不待也罢!但我不甘心呐,我看着上头那些人作威作福、恣肆无忌,尽做些贪赃枉法之事,可笑那肮脏的朝廷一样坐视不管,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齐煦倒酒的手微微一顿,问道:“你怎知朝廷坐视不管呢?”二人一番对话皆在围绕着宋承汝的经历,并未来得及提起齐煦的境况,是以宋承汝并不知晓他官居御史,正是自己口中“坐视不管”之人。

“哼,未溪你有所不知。”宋承汝冷笑道,“就拿此次水灾说话,原本的都水使王系槲败絮其中,不过是个靠着阿谀上位的谄媚小人。但朝廷却错勘贤愚,将其擢至庆元府,如今倒成了布政司理问。他一个音律出身的,懂什么刑名典狱?简直是胡闹!”

“你说……王系槲如今成了布政司理问?”齐煦愕然。王系槲是他亲自免的官,怎么到了明州便改头换面一番,不降反升?

“呵,在大熙,倒也正常。”宋承汝“啯”地饮了口酒,往口中丢了几粒花生米,嘎嘣嘎嘣地嚼着,“人君尚且昏聩,又何谈下面的百官?奸臣当道,指鹿为马,都是他一手纵容出来的。九州人君关系民生社稷,是天定的大位,但也要看配不配做!”

齐煦骤然闻此贬词,竟比放在自己身上还要难受,心中针扎似的,筷子拿起又放,连菜也吃不下了。但他却深知宋承汝所言非虚,半年来君上日渐疏懒,纵容奸臣,忠谏之士则因冒犯天颜而当啷入狱,即使他有心辩解,也只能苍白地勉强道:“近半年来局势生变,君上也是迫不得已。”

“身为人君,呼风唤雨都不为过,能有什么迫不得已?”宋承汝却不依不饶,“好,便不提这半年之事——就说见龙七年,他严惩科举舞弊,说什么拔擢寒门之士广开言路。可事实呢?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举荐之路一日开着,就总有权贵借此捷径庇荫子孙。礼部畏惧强梁望风梯荣,举荐名额与日俱增,时至今日,我倒是不明白,做官究竟是看科举还是看孝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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