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夺玉 > 第16章 第十五回 垂怜入梦窥得情根 临窗观景绝似故人

第16章 第十五回 垂怜入梦窥得情根 临窗观景绝似故人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经历这么一个插曲,齐煦方才的压抑消散了些许。此时,他的注意从假君上转移到了玄初身上,瞧着这小厮娴熟地将茶碗挪向右侧,紧接着夹了一只晶莹剔透的芦笋虾仁放入口中。

齐煦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如若座上的君上是假的,那么真正的君上会在何处?是流落在九州的某个角落,还是七日内未能找到将死之人依附,耗尽了灵气,魂飞……魄散?他不敢想下去,只是怔怔地瞧着李玄初,直至对方注意到他奇怪的目光,转头问道:“大人在看什么?”

他心中一惊,忽地一念灭去。愈是此时,愈不可自乱阵脚——既然他能想到人君是假,朝中会否还有其他人怀疑?既有人怀疑,又会否被有心人利用,谎称真君乘虚而入?一旦造成乱局,再想找到真正的君上便难上加难。

那么,又如何分辨出真正的君上?

字迹可以模仿,习惯亦能改变。共同的秘密与经历可以泄露,就连宋梅标记也不见得出自那人之手。当一个人惊惶不定之时,便会草木皆兵。齐煦蓦然发现,失去紫微之气的人君,实在是无法证明自己的。

只有一种方法……

“你与一个人很相似。”齐煦回答道。李玄初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望着他轻叹道:“大人,世上哪有完全相似的两个人呢?”

是的。如若太过相似,那根本就是同一个人罢了。

而齐煦,不再需要外物,他本身就对那人熟悉至极。

上巳宫宴之后,齐煦已经可以确定,龙椅上的乃是伪君。半年来,他并非没有怀疑过。君上曾将密旨交付于他,要他等待铲除黄雀的时机。但许久过去,如此重大的事宜非但未再提及,连君上的行事作风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国子监到大理寺,三公九卿六部,齐煦一一会见,凡是存有疑虑的人,皆默默记在心中。但漫无目的的寻找如同大海捞针,希望愈加渺茫。

若真有李玄初所说的摄魂禁术,君上……会不会已经遇害?他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接连几日夜不能寐,卧房之中灯火彻夜通明,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又是三更夜。

有人吱呀一声打开耳房的门,李玄初望着隔壁暗淡的灯火轻轻叹了口气,披起外袍向齐煦的卧房走去。

“大人。”他站在门槛外低唤道。

房内悄然无声,主人俨然已入睡了。

李玄初伸手抵住木门,想要推门而入。正在此时,突然间一道几不可闻的破空之声自脑后响起,李玄初神色一凛,瞬息变幻身法,堪堪避开了杀意大盛的一击。那刺客未料对方竟能躲开,怔了一瞬便举起锋利的匕首欲再行刺杀,只见李玄初早料到他的招数,直取小海穴重重一弹,刺客只觉手筋一麻,匕首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李玄初震掉对方的匕首后便不再动作,只是压低声音冷冷喝道:“擎羊,住手!”

黑影的身体震了震,不可置信地望着李玄初。面前的少年未怀分毫灵力,亦非习武之躯,仅凭借技巧便缴了他的兵刃,仿佛对他的招式路数熟稔已久。而既知晓他名字,又熟悉他招式的人……普天之下找不到第二个。黑衣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仿佛瘫痪一般失声了。

“一言难尽。”李玄初看穿对方想问什么,“火星、铃星、地空已经殒命,换做了黄雀的耳目。破军和陀罗下落不明,恐已遭不测。唯有地劫奉旨在外,你去联络他,要他回京盯紧黄雀,有任何动作立刻向我传信。”

那黑衣人听罢单膝跪地,点头领命。

“还有,”李玄初放缓了声音,“你方才做得很好,办完后便回来继续保护齐大人罢——不到关键时刻不要出来。”

待擎羊离去,李玄初才重又推开房门,看到了合衣入眠的齐煦。他拨弄了一下香炉中的安神散,望着齐煦睡梦中依然紧皱的眉,轻轻摇了摇头,下一秒身体便宛如失去灵魂的空壳一般软软跌落地面,一阵清风掠过,徐徐灌入齐煦的身体。

齐煦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皇城空旷无人,只有他穿着缟色的丧服,独自站在街道上。两侧灵幡幢幢,一队孤魂般的轿夫抬着顶厚重的镶金楠木棺,无声无息地自他身侧轻轻飘过。不必过问,齐煦也知道里面躺着何人。他追了很久,却怎么也追不上,只是眼见着漫天的纸钱飘落下来,灵柩消失在道路尽头,悲恸的情绪几乎将他摧毁。

“未溪。”突然间,身后有一个声音在唤他。

齐煦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又一个李胤霄带着淡淡的微笑站在街尾。

这个李胤霄真实得令他眼眶一酸,他身穿曳地的玄衣,眉目如旧,只是舒展着身躯站在那里,便与记忆中的君上分毫不差,连宫衣上细致无比的金线云龙纹都清晰可见。

“君上?”齐煦试探般地喊了一声,又迷茫地望着远处,“可是刚刚……过去了。”

“什么过去了?”李胤霄和颜悦色地问道。

“你……你的……棺材。”齐煦重复着,梦境的负荷陡然加重,皇城上方的天空瞬间灰暗下来。

“那是假的。”李胤霄走到齐煦身边,张开手臂让他看清楚,“那不是朕,朕好好的。”

“可是国丧……我听到国丧。”齐煦的神情像是要哭出来,“我害怕。”

李胤霄怔了一下,像是未想到齐煦也会害怕似的,轻摇着头叹了口气。“朕有龙气护体,不会随随便便死掉。”李胤霄握住齐煦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看,心跳还很有力。”

齐煦的手掌贴放在温热的胸膛上,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至掌心,规律而有力。他终于放下心来,真的相信了眼前人的话,松了口气。但君上的气息太过使他沉醉,他不禁抬起双手,紧紧环住了李胤霄的腰,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下巴抵住他的肩头,散落的长发摩挲着他的耳鬓,一呼一吸间都是对方的气息。李胤霄被吓了一跳,反手想推开,却被齐煦抱得更紧。

“齐煦,你太放肆了。”李胤霄蹙了蹙眉,轻斥道。

可惜人君管得了地上所有人,却管不住别人的梦。梦中的齐煦置若罔闻,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胆大妄为得与白日里判若两人。李胤霄哭笑不得地叹道:“罢了,反正你醒来什么都不记得。”说罢干脆放弃抵抗,任由齐煦将他抱在怀里。

哪知这人得寸进尺,见他不挣扎了,侧过脑袋在他耳畔愉快地唤了一声:“李胤霄。”

怎么规规矩矩的一个人,到了梦里就这般放肆?李胤霄不悦地责备道:“不敬。”

“臣还有更不敬的事情想做。”齐煦却不畏惧,笑眯眯地望着他说。

“什么事?”

未来得及反应,这人已歪着脑袋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眯眯地说:“君上,我喜欢你。”

李胤霄一个踉跄,直接从齐煦怀中跌了出去。

与此同时,地板上的李玄初猛地睁开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塌上沉睡着的人。

齐煦先前苦楚的面容已然平静下来,浅浅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卧房中尤为清晰。李玄初并未立刻起身,仰面望着屋顶兀自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喘息,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良久,他阖上双目轻轻叹息了一声,再睁眼时已不似方才那般惊愕。

不过是个梦罢了。

之后的几日,齐煦夜夜安眠,再未被噩梦缠身。有枣儿和刘梦在,齐煦不欲使玄初继续做那些杂役,便不用他下厨与喂马,专门来侍候笔墨纸砚,必要时将公文信件整理停当。

此后李胤霄标记宋梅的纸笺又出现过几次,只是未待齐煦查出线索,那纸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无从找起,仿佛惟有重大事宜上才会指点一二。

齐煦仔细对比了奏疏与纸笺上的字迹,前者虽形似,却不如后者游刃有余,流畅自如。更何况李胤霄的字迹是九州最漂亮的书法之一,即使临摹也顶多学得九分相似,那一分独有的气韵却是学不来的。辨明真伪,齐煦终于放下心来。看来君上安然无恙,只因伪君称帝,众臣被蒙蔽,难以现身罢了。更何况黄雀监视着众人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如今之计唯有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成熟,真正的君上才会现身。

然而还未能等到君上的消息,另一个人却主动寻上了门,此人便是齐煦那便宜表弟,朱嵘。

原来,朱嵘自齐煦去了江南后,便又不肯好好做差,反而去赌坊重操旧业起来。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所在的清水衙门发不了几个俸禄,哪够这挥金如土的纨绔子肆意挥霍,没多久就变得一穷二白。但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管他是什么地方富绅之子,到了京城就像个蚂蚱一样,小巫见大巫了。先前与他交好的酒肉朋友此刻无一援手,正在他走投无路之时,却迎来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京中传来消息,他哥回来了。

“这次你欠了多少银子?”齐煦忍着怒意问道。

朱嵘瞧着表哥阴云密布的脸,底气不足地讷讷道:“一、一万两。”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这个数字仍令齐煦勃然变色,怒道:“你哥我一年的俸禄也才二百三十两!一万两,你自己想办法还吧。”他说完,一甩袖子便要回府,对门人喝道:“将他轰出去,我没有这个弟弟!”

“哥!”朱嵘“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死死拽住齐煦袖摆,哭喊道:“如果还不出这一万两银子,他们就要砍我的胳膊,卸我的腿……哥,你坐着一品京官的位子,明里俸禄虽然就那几个子儿,但我不信你拿不出区区一万两来!”他指天对地控诉了一番,又软下口气哭求道,“今日表哥若能救我一命,他日我爹定然厚谢!”

齐煦气极反笑,“你的意思是我贪墨?你现在就自己进去,掘地三尺,看看齐府哪个旮旯里搜得出一万两银子!”

朱嵘此时也自知失言,忙改口道:“表兄为官正直清廉,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是我口不择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齐煦懒得听他多说,冷笑一声打断道:“你再怎么求我,也没有用处。自己想办法吧。”

“哥,我不求你。我只求你借我十两银子,让我再见玄初一面。求求你了,哥!”

齐煦知晓他对李玄初助他赢钱之事念念不忘,冷眼瞧着他道:“玄初是我的人,不是你想见就见的。再者,聚众赌博本就违反了大熙律例,倘若认真起来,此刻我便是报官,你也得进去先吃几日牢饭——别怪为兄没提醒你——你走罢!”说罢,将袖子从对方手中抽了出来,毫不留情地大步回了齐府,徒留下朱嵘独自跪在垂花门外。

其实,令齐煦气愤的并非只有朱嵘。自上巳宫宴上吴朝成出现后,伪君忆起了迟迟未办的案子,再次派人前来“查案”,将御史台存放的有关账目陈条尽数带走。齐煦生了一肚子闷气,带着当初为了拖延时间誊抄的卷宗回了书房,一把丢进火炉之中。

李玄初正在一旁沏茶,见齐煦神情不悦,瞟了眼卷宗后心下了然,随口道:“吴朝成放过便放过了,你生什么气?”

其实他只说中一半,但关于朱嵘之事,齐煦此刻并不愿提及,只道:“好不容易才拿齐了证据,此时放过岂非功亏一篑?”

李玄初手腕一倾,滚烫的茶水稳稳当当地冲进紫砂壶,几片细小的新茶打着旋浮上来,煞是可爱。他眼也不抬地轻笑了一声,气定神闲地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既然能抓他第一次,就能抓第二次。大人,莫要拿得起放不下了。”

齐煦听闻此言,只觉如汤沃雪,灵台一醒。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若因为吴朝成一个渣滓丢了御史的官职,岂非更顺了他们的心意?现如今君上生死未卜,朝中人心散漫,连太傅都因为顶撞伪君被禁足,惟余自己和九卿还起着中流砥柱的作用,岂能因小失大?

“对……你说得对。”齐煦摇摇头笑道,“虎伏平阳听风起,龙卧浅滩待潮生——是我狭隘了。”

“大人哪里话。”李玄初此时已斟好了茶,见他肯躬谦下士,不禁淡淡一笑。齐煦方才对着朱嵘一通数落,此时正口干舌燥,端起茶盏用盖子篦开浮沫,吹冷后呷了一口。茶水不苦不涩,不浓不淡,宛如君子般从容磊落。齐煦只觉每一颗舌苔都受到了抚慰,心中的焦燥顷刻被拂去了大半。

一转头,见李玄初侍立在窗边,春日的阳光正暖,斑驳的树影透过窗棂映在他的脸上,他神色平静,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相处愈久,齐煦就愈被他吸引,他身上有种令人安定的东西,就像胸中藏着一座深海,可以容纳一切所遇的风波。

仿佛坚实的后盾,仿佛不动的山峦。

实在与君上……相似极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