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是杨可漪打包带回班的，陈京洛胃口不太好，只动了几筷子就喊吃饱了。杨可漪又跑下楼去医务室借了根体温计，量出来36.7度，再正常不过的温度。

“我没事啦，”陈京洛见她跑上跑下心里也过意不去，“就是早饭吃撑了现在有点塞不下而已，身体没什么地方不舒服。”

骗人的。她现在鼻塞喉咙干，估摸着应该是感冒了。

“那就好，”杨可漪额头沁着细小的汗珠，松了口气，“正好你也要回家，家里饭菜肯定比学校好吃，今天食堂阿姨放盐的时候估计手抖了，确实有点咸。”

陈京洛觉得杨可漪这个人就是责任感太强。魏霜那件事自己帮了点忙她就感恩回馈到现在，这回崴脚说到底也不全是她的责任，要是再让她知道自己还感冒了，陈京洛觉得这人没准会请假陪着来回跑医院。

“别担心我了，”陈京洛笑着看她，“大热天的你这么折腾，我倒是更担心你会先中暑。”

“哪有那么夸张，这都九月末了，”杨可漪调出手机上的天气预报，递给她看，“明天就要大降温了呢，还会下雨，估计国庆可以直接入秋了。”

陈京洛看了眼窗外湛蓝的天空，灼眼的太阳照得人发晕，丝毫没有夏日尾声的气息。

刚进教室的方百川还在讲台上苦口婆心地念叨着别总是把空调温度调这么低，班里热热闹闹的，没人把他说的话放心上。

这就是普通人上高中的样子吧。有人聊天，有人陪着，有人关心，有朋友一起度过寒来暑往的三年。

“杨可漪，你不用对我有什么感谢愧疚之类的心情，”陈京洛忍不住说，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女生，“那天帮你是我来景明之后做的第一件觉得很爽快的事。”

如果是杜寒溪，此刻一定会笑成一朵大呲花扑进她怀里，但杨可漪不会这样。

杨可漪会用同样认真的语气回答：“你能这么觉得我很高兴，但我担心你不仅仅是因为愧疚。陈京洛，我把你当好朋友，看到你不舒服我也会难受。”

杜寒溪总是主动地释放爱意，让她感到自己是被关心着在乎着的，继而抛开满身的拧巴，轻松又放肆地依赖上这段关系。

而杨可漪不善言辞，只习惯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态度。

陈京洛觉得自己其实是羡慕杜寒溪的，羡慕她的坦率，羡慕她的勇敢，羡慕她能喋喋不休地热闹自己无聊枯燥的生活。

“想要拥抱的时候，就不要去计较谁主动了。”

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闪过杜寒溪说过的这句话，以及那个拥抱的力度。

可她依旧学不会，正如现在面对杨可漪一本正经的关心，她只觉得有股压力扑面而来，下意识反应就是拒绝和逃避。

她还是很难与人建立亲密关系。

·

陈京洛请了这两天晚自习的假，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就收拾东西准备走了。家是不想回，身份证也没带，她计划着先走了再说。

“我送你到校门口吧。”杨可漪一下课就跑过来，搀起她一条胳膊就要跟着走。

陈京洛怕她看到自己在校门口打车的样子，连忙拒绝：“不用了，我——”

“过来。”

教室前门传来响动，贺新尧站没站相，浑身没骨头似的靠在一班门口，屈指敲了两下门。

陈京洛感受到班里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大概都在等着看热闹，便朝着他不冷不热地说：“你怎么来了？”

“你要是这么有骨气决定自己蹦下去的话，我当然也会送上鼓励和祝福再离开。”贺新尧面无表情地说完，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狗改不了吃屎，非要阴阳怪气才说得了话。陈京洛实在是很想踹他两脚。

“来了就别走了，”杨可漪喊了一声，搀着陈京洛往门口走，“贺新尧同学，你有这种乐于助人的自觉我真的很高兴。”

贺新尧微微俯身，背上满脸不情愿的陈京洛，朝杨可漪说：“别跟了，吃饭去吧，晚了又没什么好菜了。”

“行，那你小心点，”杨可漪倒是一副很放心他的样子，朝陈京洛眯眼笑，“拜拜。”

陈京洛扭过身子说了句拜拜，被贺新尧拍了把屁股：“趴好别乱动，摔下来另一条腿也得瘸。”

“……”

他们在去下楼去食堂吃饭的人群里格外显眼，陈京洛有点受不了那些毫不遮掩的目光，垂着脑袋靠在贺新尧肩膀上，小声说：“魏霜明天会来刀了我吗？”

感受到她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脖子上，贺新尧微微偏过脸：“别瞧不起自己，她现在应该挺怕你的。”

两人的名声一个比一个差，不知道接下来会被人怎么编排。陈京洛不想再跟他说话，将额头抵在他颈侧，把大半张脸藏起来，闭上眼睛念清心咒。

把假条递给保安，两人走出校门，陈京洛从贺新尧背上跳下来，抬手打发他：“谢谢你背我下来，你可以回去了。”

贺新尧嗯了一声，但没有动作，拿出手机刷了会儿，转头对上她怨念的眼神：“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家长呢，怎么还没来接你？”

陈京洛扯着书包带子，站得很直，仰头看他：“关你什么事，你怎么还不走？”

“你很希望我走？”贺新尧把手机放回口袋，神情散漫，看向马路对面，“我还以为你会态度好点拜托我陪你去医院，顺便再收留你一晚。”

“胡说八道。”陈京洛心里把他骂了三个来回，突然想起来早上贺新尧在楼梯间说的让自己讨好他，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咬了咬牙，陈京洛终于破罐子破摔，声音瓮瓮的：“你要是没事的话，先陪我去趟医院？”

贺新尧没说能也没说不能，一手抄起她的膝盖把她抱了起来，还是那种标志性的懒散语气：“车都等半天了。”

马路对面的停着的车打了双闪，贺新尧把怀里的人放下，打开车门：“进去。”

陈京洛依言坐进了车内，贺新尧拉开另一边的门也坐了进来，两人谁都没有要对话的意思，一路沉默。

窗外是沉闷的天空，陈京洛开了点车窗，心里通感到一点山雨欲来的危机感和不安感。

下车的时候贺新尧还是抱起陈京洛，自言自语般回复她心里的问题：“弓着背不舒服。”

“哦。”陈京洛踩住他送来的这个台阶，抱紧了怀里的书包，听到脑袋上方贺新尧平稳的呼吸声。

贺新尧人高腿长，穿行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过道，各种片音碎语不由分说地挤进他的耳朵，他微微皱眉，不大高兴地抿着唇。

陈京洛手指无意识扯着书包的带子，清了清嗓子：“冒昧问一下，你带身份证了吗，能不能帮我去酒店开个房间？之后我再给你钱。”

贺新尧也不知道她这点蚊子大的嗓门是怎么压倒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杂音准确又清晰地滑进耳朵里的，只是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女生。

依旧是那双湿润清泠的眼睛，俯视的角度竟能看出些可怜的意味。

虚伪的假相。

他想起韩沁描述中陈京洛抄起酒瓶毫不犹豫往人头上砸的场景，默默下了定论。

“没带，前两天丢了。”他说。

“好吧。”陈京洛点点头，似乎是松了口气，将目光投向拥挤的人群。

喧闹声像被一层透明的遮罩隔绝在两人之外，她眼神有些过于平静了，那是一种他也很熟悉的平静。

感到喉咙有点干，贺新尧不自觉小幅度动了动手指，语气平淡：“去我家刷学生卡，不收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