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尧的桌子就在高三三班最后一排靠门的角落，睡觉方便，早退方便，迟到也方便。

他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拐进教室，拖开椅子坐下就睡。他座位附近的人早已见怪不怪，讲台上的老师也懒得白费口舌去教育他。

只是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下午第三节是体育课，外面细细的雨丝已经摸不着了，体育老师有意给高三学生放水，跑了两圈热身便宣布自由活动。

男生脱了外套去打球，在风不小的阴天里玩出了一身汗，狒狒跑得累了先下场在休息区坐着猛灌水，见边上坐着的一圈女生正缩着脖子小声嘀咕。

“我怎么感觉这风越来越大了，好冷啊。”王梵伸手搓了搓两边胳膊，恰逢一阵风吹来，将她的嗓子也吹得有点劈。

狒狒将空水瓶放在一边，蹲下边系鞋带边朝她说：“你穿得也太少了，那边凳子上拿件衣服套一下吧。”

王梵看了眼挂满了男生外套的长凳，犹豫了一下，说：“离下课也没多久了，你们打完球还得穿呢……”

“谁打完球还穿衣服啊，热都热死了，”狒狒说，“你冷的话就穿吧，别感冒了。”

“这么多衣服呢……”王梵小声嘟囔着，看着狒狒又跑回场上，慢吞吞地挪到长凳前，在堆成一团的衣服堆里扒出了一件厚实的卫衣外套。

边上坐着的几个女生见她穿上那件黑色的外套，忍不住说：“梵梵，你这件衣服是不是贺新尧的呀？”

“啊，是吗，”王梵拉拉链的手顿住了，尴尬地笑了笑，“我随手拿了一件，我以为他们都愿意借的……”

一个女生跟着点点头：“是贺新尧的衣服，但是刚刚狒狒让她拿来穿的，应该没关系。”

王梵便将拉链拉上了，整个人缩在男生宽大的外套里，两条胳膊在袖筒里晃了晃，小声跟一旁的伙伴笑：“这衣服好厚喔。”

每周四下午景明有两节课时间用于社团活动，高三年级的这两节课常常被各科周考取代，这次恰逢期中考刚过，秦主任宣布高三这周的社团活动时间改为职业生涯规划辅导。

陈京洛和陆琼被分到了一个小组，刚从教室里出来身上的暖意就散得一干二净，尤其是陈京洛这种一年四季喜欢宽大领口衣服的人，冷风灌进衣服里将她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草……”陈京洛哆哆嗦嗦地靠在陆琼身上，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呛得咳了两声。

陆琼挽着她的胳膊，两人从楼梯间走出来，准备绕过操场朝科技楼走：“好烦呐，非要分成这么多个小组，害得我们还得跑去别的楼。这风吹得我快偏瘫了，感觉中午还没这么冷啊。”

陈京洛吸吸鼻子，感觉说话时已经带上了点轻微的鼻音：“这周回家我一定老老实实带件厚衣服。”

两人抄小路穿过操场，正要拐弯的时候陆琼突然说：“哎，那是三班的人吗？”

陈京路顺着陆琼手指的方向看向球场，几个年轻男孩正挺有活力地窜上跳下，其中就有贺新尧。

她对篮球没什么兴趣，站在原地看了几秒便小声喊冷，拉着陆琼就要走，只是目光移过球场时看到了休息区座椅上穿着黑色外套的女生，登时愣了愣。

景明的校服虽然不好看但也并不难看，秋季校服的颜色跟夏季校服相差无几，都是大面积的白色，哪怕是现在天气越来越冷，部分人提前穿上了厚实的冬季外套，那也是大面积的浅灰色。

校规在前，秦主任在后，敢明目张胆不穿校服的人屈指可数，除了一向为所欲为的江棘，陈京洛记得这学期她只见过一个没穿校服的人。

“陈京洛，”陆琼拽了一下她的袖子，眼神锐利，“休息区坐着的那个女生，穿的衣服是不是贺新尧的？”

陈京洛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下，女生套着对她来说明显宽大的外套，笑吟吟地同身边的同学聊天，时不时还晃着袖子跟路过的人打招呼。

球场上的外套的主人对此事毫不知晓，仍旧截下篮球，高高跳起将球投进篮筐。

这是陈京洛第一次见他进球，跃起的时候动作很漂亮。

“是吧。”陈京洛感到有些没意思，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天气还是不够冷，哈气的时候还见不到白雾。

她回过头，对陆琼说道：“走吧，这里好像是风口，太冷了。”

与此同时，球场上几人终于反应过来已经下课的事实，贺新尧在原地喘了两口气，被韩沁的一条胳膊搭着肩膀扭向路边的方向，他还没来得及问干什么就听到韩沁语气微妙的开口：“阿尧，你看那是谁？”

贺新尧于是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将碎发全部拢了上去，看向前方那个转身要离开的人影。

她真的瘦，披着单薄的秋季校服，整个人薄薄一片，浑身透着股凛然的冷感，走在摇曳的树边像要被风吹散了一样。

离得太远，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看不清晰，苍白的面孔像笼了一层化不开的雾。

“以我的经验来看，她心情不好。”韩沁偏过头，声音里藏不住想看热闹的热切。

贺新尧也觉得奇怪，刚才去教室看她只觉得她有些没精神，跟现在这幅冷冰冰的模样相差太远，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事。

他正这么瞎猜着，跟着韩沁往球场边的休息区走，抬眼便瞧见自己的衣服被别人穿在身上。

王梵一直盯着他就没怎么移开过目光，看他面色不善立刻站起身解释：“我刚刚有点冷，听狒狒说……”

贺新尧没理她，瞥了眼讪讪站在一旁的狒狒，皱着眉转身就走。

“哎！贺新尧！”王梵有些着急，连忙脱下衣服要追上去，没留意脚下的台阶，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周围的人立刻围了上去，王梵疼得直吸气，那件外套也因为她这一跤摔在地上，沾上了不少灰尘。

王梵拎起外套被搀扶着站起来，一个小物件从外套口袋里掉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啊？”她弯腰捡起那个方形锯齿边的小东西，听到四面围观的人响起揶揄的笑声，立刻红了脸。

“尧哥口袋里还有这种东西啊……啧啧，真会玩。”一边的男生忍不住笑着说。

狒狒从王梵手里拿过那个小薄片，看了两眼就在惊呼声里将其拆开，展示着两张透明的手套：“一次性手套啊，想什么呢你们！”

懒得管身后的大呼小叫，贺新尧现在只想先追上陈京洛去看看什么事让她不高兴了。

科技楼四楼的活动教室。

年轻的女老师从讲台走下，找了张前排的椅子翻了个方向坐下，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人都到齐了吗，咱们这组十个人哦，”老师抬起头数了数教室里的人头，“到齐了就开始吧。”

她翻开笔记本，将早就准备好的内容按照顺序一一进行，举止优雅大方，语气温柔和缓，让人听着很放松。

陆琼凑到陈京洛身边小声说：“这个老师好漂亮啊，我要爱上她了。”

陈京洛也小声说：“我这辈子都没法像她这么温柔得体了。”

陆琼闷笑：“那你赶紧学学，还来得及。”

“不学，”陈京洛干脆地摆烂，“我现在这样也挺好。”

最后一排坐着一个显然不是这个组里的学生，从辅导课开始没多久就安静地进教室坐下了，除了老师谁也没留意到他。

贺新尧窝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正好能看到一点陈京洛的脸，老师没出声赶他，他也坐得安稳，沉默地看着陈京洛露在外的后颈。

到了每个人的发言环节，老师耐心地听着几个人挨个阐述自己对未来职业生涯的想象，教室里气氛很好，大家都回答得很随意自在。

陆琼一手支着下巴，笑着说：“听爸妈的话考个公务员，过很稳定的生活，每天下班路上买点好吃的，周末跟朋友一起聚会。”

轮到陈京洛的时候她想了想说：“我可能不会过得很规律安稳。”

“那你想要，或者你觉得会从事什么行业呢？忙碌也好清闲也好，多说一些关于未来的畅想吧。”老师接着问。

贺新尧见她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似乎是在回忆般眨了眨眼，接着从容地说：“应该会有一份很忙的工作，经常通宵加班，经常没有休息，经常累得半死，经常想辞职但又没辞职。”

她说得太具体，又太模糊。老师忍不住又说：“陈京洛倒是跟别的同学不太一样呢，更偏向认为自己会找一份忙碌辛苦的工作，是因为什么呢？”

“可能是因为想多赚点钱吧，”陈京洛直言不讳，顿了顿又补充了两句，“不过我每年会休息两三个月，夏天太热了不想去上班。”

教室里的人都因为她怪异又新鲜的回答小声笑起来，陆琼也笑着问她：“为什么夏天休息，难道不应该是起不了床的冬天吗？”

陈京洛也小声说：“冬天太冷了，不想一个人待着。”